杜儀娘不耐煩道:“小孩子管那麼嚴做什麼?你只管玩去,弄壞什麼我來賠。”
手拿着票子甩啊甩。
咱有錢,儘管花。
曾經多節儉的人啊,跟着渁競天也學會拿錢砸人了。
渁競天望眼小沙彌,人家眼裡可不滿的很,這盆景怕是有錢也不好買的。
卻不想拘束女兒了,瞧你那小家子氣樣兒,哪有出家人的灑脫大度。
就生了氣:“玩,可勁兒玩,沒道理我渁競天的女兒玩不起小破爛玩意的。誰敢雞毛,老子砍了他的門前鬆。”
大覺寺的迎客鬆幾百年了。
小沙彌臉色一白,這就是那女水匪?師傅,救命。
杜儀娘幾個笑起來,黃尚善好笑又好氣:“胡說八道,在佛門淨地哪能動殺念,也不怕佛祖怪罪。”
渁競天不經心道:“大覺寺還誅過亂黨血流成河呢,佛祖不也沒說話?我女兒玩好了,大家都好,玩不好,呵呵,我渁競天能讓誰好?你說是不是,小師傅?”
小沙彌苦了臉,從頭到尾他說什麼了?他管什麼了?怪不得是水匪呢,不說翻臉都翻臉。
小沙彌才十多歲模樣,長得也好,黃尚善見不得他可憐兮兮模樣,忙趕渁競天走。
渁競天信步走着,心裡想着別的事,也沒看腳下方向,有路就往上踏。等回過神來,發現自己已經在大覺寺的後山上,頂峰在望。
這裡,她來過,和衛同,也和韓謙。
不同的是,韓謙帶她來看風景,衛同帶她卻是——掏鳥窩。
渁競天繼續往前走,一棵老桑樹立在路邊。老桑樹已經不結桑葚,夏日裡枝繁葉茂,投灑大片蔭涼。
渁競天撫上樹幹,輕輕閉眼,仿若聽見淘氣的男孩在喊:看誰爬的快,我若贏了,以後你得聽我的。
輕笑出聲。
誰贏了?
衛同嗖嗖爬的飛快,金汐兒舉着嫩嫩小手,半天沒動一步,扭頭就跑,找到老太君告狀:衛同欺負我。
結局不用說,皮小子被訓了頓,滿臉憤怒。
“呵呵…”渁競天想起炸毛的衛同,止不住的開心。嘴角咧開,聽你的?呵呵,你一輩子都得聽我的。
一輩子…
老臉一紅,渁競天心虛望望四周,咳了聲,又往前走去。
山頂修了一座小亭子,韓謙帶着她來過,還吹笛子給她聽。
當年的金汐兒沉醉如迷,如今的渁競天嗤之以鼻。
吹笛子有什麼用,還不如耍大刀。
越過亭子,渁競天悠然向前走去。前頭並無路,百餘步外便是懸崖。
渁競天立在懸崖邊,清風吹動髮絲,天高氣朗,飛鳥掠空,腳下懸崖不知多深,青色石壁筆直上下,去年枯黃的山藤小樹尚未完全回春,只有點點綠點綴其間。
渁競天跺跺腳,有碎石細沙落下,小石子碰在石壁上,彈跳着墜下。
這要是人掉下去,摔不死也得被石壁撞死。
渁競天擡手收斂髮絲,望着遠處的羣山發呆。
郭氏到時,看到的就是渁競天臨崖而立,彷彿下刻便要乘風而去,或者…跌入深淵…
郭氏眼睛閃了閃。
一開始她是跟在金夫人後頭隨着拜佛的,後來,金夫人說,讓她去問素齋的事,她便分了開來。
身邊有的是下人,又不用她親自去,聽得回稟說寺裡已在準備,郭氏心情鬱郁,便揮退了下人一人出來散心。
想着,人都說登高望遠,郭氏就往高裡走,不知怎麼就來到了山頂,她本想坐坐就走,卻看見了立在懸崖邊上的渁競天。
郭氏知道亭子不遠處就是懸崖,渁競天離着懸崖邊那麼近,只一兩步的距離,多…危險啊。
要去提醒她嗎?
郭氏十分不想見到渁競天,對自己說,掉頭回去吧,不要理她。可雙腳卻慢慢走向渁競天方向。
算了,看在婆婆面上,提醒她一句,示個好,也讓她日後不要再針對自己。郭氏暗想,自己是做好事。
腳步輕輕提,輕輕放,並未發出一絲聲音。
近了,更近了。
郭氏能看到渁競天的側臉,只見她閉着雙眼,微微揚頭,臉頰邊髮絲隨風舞動,整個人一動不動,恍如入睡。
自己能看見的眉梢眼角,側面輪廓,一點紅脣,多像啊,多像金汐兒啊,一模一樣。
郭氏閉了閉眼,腳步卻未停,彷彿又聽到當年那句急迫又害怕的聲音:讓你們去救她…
郭氏腳步一頓,救她?
郭家不像金家一般簡單和睦,郭家男人沒有金家男人用情專一。
因此,郭氏很有許些堂姐堂妹親姐親妹。
郭家與金家家世相當,長輩交好,金家有意求娶郭家女,然後,金夫人幾次登門,姐姐妹妹都被叫出來,她們都知道金夫人是要挑兒媳。
郭家家教很嚴,姐妹之間並沒有勢同水火,但彼此攀比打壓卻也是常事。
當時的金家雖然門第並不很顯,但長輩話裡意思透出金大人前途無量,金家有望提升門楣,且金誠實在長得好,有才氣,家裡還有不納妾的傳統,郭家適齡女孩子都心動不已。
郭氏在賞花宴上見過金誠一面,遙遙一眼,便是一生。
費盡了多少心思,吃了多少苦,才把自己打造成金夫人喜愛的模樣。
是的,郭氏很聰明,不像姐妹那樣去金誠面前露臉爭名,只對金夫人下功夫。金夫人喜歡什麼樣的女孩子,金夫人喜歡什麼樣的談吐,金夫人喜歡什麼樣的處事…
功夫不負有心人,金家來提親了,提親對象正是自己。
鳳冠霞帔,花燭搖曳,大紅蓋頭被輕輕挑起,再見那張已鐫刻心底的容顏。
苦短良宵,花開並蒂,郭氏擁着金誠,第一次有了圓滿的感覺。
那種感覺,如今想來,都讓郭氏自醉不已。
然後呢?
然後…
金家有兩女。
大女金穎兒,國色天香,才名遠播。郭氏嫁過去沒多久,便被召進宮封了號,自此不相見。
郭氏對大姑子沒多少印象,只覺得金穎兒美得不食人間煙火,彷彿仙人誤入凡間,每日做的事不離琴棋書畫,開口高雅閉口脫俗,郭氏想討好都沒處下手。
幸好早早進了宮,不然郭氏早晚會自卑不敢在其面前出現。
小姑子,金汐兒卻是截然不同。
那時的金汐兒十歲左右吧,一張清麗小臉眼神靈動,不像姐姐一般容貌出衆,也沒姐姐那些非凡才藝,整日裡快活的像一隻鳥,蹦蹦跳跳嘰嘰喳喳。
大女兒進宮後的金大人金夫人更是將滿腔愛女之心悉數傾瀉在她身上,還有她的夫君——金誠。
要星星給星星,要月亮附給太陽。那副寵愛勁兒,彷彿金汐兒掉一滴眼淚,金家父母都要把心挖出來給她。連她的夫君每日回來,都會給金汐兒帶各種禮物,只爲她一個笑容。
什麼叫無憂無慮?什麼叫掌上明珠?什麼叫獨得專寵?
郭氏才知道,原來這世上還能有女兒過得如此全家人專一對她好的夢一般的生活。
相比之下,郭氏在孃家的日子被比得寡然無味又血淋淋悲慘。
金汐兒還有一個一心一意對她好的青梅竹馬,只待她長成十里紅妝迎娶過門,自此比翼雙飛一生一雙人…
怎麼就有人能得全部的好呢?
不是說,老天爺是公道的嗎?
那張臉離着自己那麼近,不到一胳膊的距離,閉着眼,渾然未覺。
郭氏眼神迷離又瘋狂,顫抖的手猛的一推——
渁競天向前摔去。
崖下不遠處的密林裡。
“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