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元從來沒有發現,自己竟然這麼能說,從打棍求雨的傳統習俗,再延伸到非物質文物的傳承保護上,再結合國家的精神文明建設,最終得出結論。
“……國家應該大力扶持,積極保護民俗精粹,將打棍求雨的儀式加以推廣,再不濟也要整合資源,打造一個文化村,在滿足人民精神文明需求的同時,也拉動地方旅遊業發展。”
方元一口氣說話,只覺得口乾舌燥,不自覺伸手道:“給瓶水。”
“……哦。”少女一愣,本能地拿了瓶水遞了過去。
“謝謝。”方元飛快接過水,打開瓶蓋倒頭就喝,咕嘟咕嘟幾聲,一瓶礦泉水立即見底,他才酣暢嘆氣,感覺活過來了。
這個時候,方元才注意到衆人驚異的目光,頓時訕然笑道:“這天氣,缺水嚴重啊,的確是應該求雨。”
衆人擡頭看看熱辣辣的太陽,也深以爲然,紛紛點頭表示贊同。
“求雨儀式什麼的,也就是個花架子,根本沒用。”忽然,有人趁機亂入,闖進了攝像機鏡頭範圍內,冷笑道:“按我來說,與其浪費時間求雨,不如引水補基。”
衆人一看,頓時愣住了。
只見說話的人,身穿傳統的大袍,袍前有陰陽圖案,後背是八卦圖形,頭上戴着裹頭巾,腳下是一雙布鞋,手裡還託着一塊羅盤。這樣的職業,已經非常明顯了,分明是個風水師,在民間也叫陰陽先生。
問題在於,人家在弘揚民間傳統習俗的時候。這人出來湊什麼熱鬧?
扛攝像機的人也很納悶,直接關了鏡頭,眉頭一皺,嘴上倒是挺客氣:“大叔,我們在拍攝呢。回頭要在電視臺上播放,你能不能讓一讓?”
“拍我啊,我有話要說。”那人五十歲上下,膚色黝黑,手大腳粗,應該是做慣了農活的模樣。這樣的形象。披着陰陽八卦袍,卻顯得有些不倫不類,彷彿民間常說的,穿上龍袍也不像太子。
但是他自己卻沒有這樣的感覺,反而瞪眼道:“你們電視臺的,怎麼區別對待啊。能拍他們。幹嘛不能拍我?”
“朱羅經,你不要搗亂。”
就在這時,一個村長模樣的人,立即走出來訓斥道:“你也不看看,現在是什麼時候,你那一套,大家已經聽膩味了。不要在記者同志面前賣弄了,讓我們村子丟臉。”
從這話中,方元就知道了,那人姓朱,的確是風水師。羅經不是名,而是羅盤的別稱。有些地方,習慣把風水師稱爲羅經師。
不過看情形,這個姓朱的羅經師,在這裡混得不怎麼樣,沒有得到村民的尊重。這也是比較正常的情況。畢竟民間風水師實力良莠不齊,有人敬重,自然有人嗤之以鼻。
比如方元,受邀從南京飛來徽州,不是照樣被人當成了江湖騙子。把他拉到窮鄉僻壤的地方扔下,讓他吃了不少苦頭。
想到這事,方元也是氣不打一處來,更加堅定信念,還是老實當自己的設計師吧。風水師這行業,起落太大了。得意的時候,風光無限,一但失意,估計就成過街的老鼠,不僅不受人待見,還人人喊打。
就好比現在,那人不願意走,但是村長叫來幾個青年小夥,硬是把他拖走了。
“兩位記者同志,你們可以繼續了。”
適時,村長笑容滿面道:“我再給你們介紹一下,我們這套打棍求雨儀式,經過幾百年的傳承,已經創造了一百零八種變化,連續敲打三四個小時,都不帶重複……”
採訪方元,還有朱羅經的亂入,也只是小插曲罷了。在村長的引導下,兩個記者又重新開始工作,一個扛起攝像機拍攝,一個拿起話筒介紹,把村長的話複述一遍。
一幫村民也十分配合,打棍求雨的動作也愈加激烈了,而圍觀的百姓也是笑逐顏開,一派歡喜熱鬧和諧的場面。
然而在鏡頭以外,卻是朱羅經黯然失落的樣子。他環視一週,發現沒有人理會自己,只得拖着佝僂的身軀,一步一步向外而去。
說起來也是諷刺,同樣是作爲“封建迷信”,儘管社會環境寬鬆了,但是風水依舊不怎麼受普通人待見,但是求雨儀式卻一躍成爲傳統風俗,受到推廣保護。
不僅是打棍求雨儀式,就是其它祭祀活動,以前還屬於迷信的範疇,但是時至今日,卻是極具當地特色的民俗傳統了,不僅沒有受到歧視,反而受到大家的追捧。
相比之下,風水就有些不給力了,好像見不得光似的,一般是低調進行。一但被曝光,立即受到千夫所指,口誅筆伐……
“難啊。”
看到朱羅經落寞的身影,方元心中暗暗一嘆,忽然快步跟了上去。等到走了一段路程,他纔開口叫喚道:“朱師傅。”
方元叫了兩聲,朱羅經才反應過來,回頭一看,表情有些迷惑:“是你……有事?”
“總不能開口就藉手機吧,好歹也要寒暄兩句。”霎時,方元和煦笑道:“朱師傅,剛纔聽見你提到引水補基,我挺好奇的,能給我說說嗎?”
“你想知道?”朱羅經上下打量方元,然後搖頭道:“說了你也不懂。”
“未必。”方元淡笑道:“據我所知,引水補基應該是風水學上的一種補救措施,有引溝開圳、挖塘蓄水、開湖、築堤壩、造橋等各種方法。其目的就是讓殘缺不全的風水形勢,達到最爲理想的狀況。”
“咦?”朱羅經愣住了:“你真懂啊。”
“知道一些。”方元笑道:“我記得古代風水書籍上,就有一些典型的案例。比如說將村中一處泉擴挖成月塘,以儲內陽之水而鎮丙丁之火。又比如說,因爲村外來水躁急,則開挖湖塘,緩衝水勢,儲中陽之水以避邪。”
“這些應該算是比較常見的例子,更是引水補基,改造風水的典範。”
說話之間,方元話峰一轉:“不過這村子,好像沒有什麼來水、泉眼吧,在嚴重缺水的情況下,朱師傅又打算怎麼引水補基?”
“你也是羅經師?”朱羅經有些驚喜交集。
“……算是吧。”方元點了點頭,畢竟同行好交流呀。等下藉手機打電話,肯定不會被拒絕,說不定還能順便借點路費,回頭雙倍奉還。
沒錯,方元就是在打借錢的主意,不然也不會捨棄一幫村民,直接追上來了。
方元脾氣溫和,但不代表他沒有火氣。泥人都有三分火性,更何況被人扔到荒野郊外,坑了一把,他真的很生氣,不想聯繫房東昇了,而是想直接返回南京。
他已經盤算好了,等下聯繫上包龍圖,就向朱羅經借點錢,或者借他的銀行賬號,讓包龍圖打錢過來,然後立馬走人。
帶着這樣的想法,當朱羅經熱情邀請方元到自己家裡作客的時候,他自然不會拒絕,欣然跟去。繞行了兩三分鐘,就到達了目的地。
說起來,朱羅經居住的環境,非常不錯。粉牆黛瓦,參天大樹掩映,枝繁葉茂的樹冠,就好像一把撐開的大傘,把半邊房子遮蓋起來。人走進房子,頓時感覺一陣陰涼,烈日酷暑馬上消散了大半。
當然,方元是行家,自然更加清楚,消暑的功勞,一半在樹蔭,另外一半在於房子本身。這是一棟很普通的泥瓦房,但恰恰就是由於泥瓦結構,纔有避暑的功能。
實事求是的說,再豪華的現代化水泥建築,從避暑的功效來說,遠遠不及普通老百姓家的泥瓦房。這不是在故意貶低水泥建築,而是事實。
畢竟水泥建築,那是以鋼筋混凝土爲骨架,再以磚頭堆砌起來。這樣的建築,在烈日的暴曬下,導熱極快,但是散熱卻很慢。時間一長,就好像是火爐烤箱一樣,讓住在屋裡的人苦不堪言。
與之相反,泥瓦房是由泥磚砌成,泥制的磚頭非常笨重厚實,而且能夠吸收熱量不散發,再配合屋外的幾株大樹,簡直就是能夠調節溫度的天然空調。
對比之下,泥瓦房無疑是更合適人類居住。可惜呀,人類向來有自虐的傾向,對於好東西往往容易視而不見,倒是很喜歡中看不中用的事物。
此時,把方元引到屋裡大堂,朱羅經不好意思道:“家裡簡陋,你就將就一下了。不要客氣,隨便坐。”
方元環視一眼,只見廳堂收拾乾脆,旁邊是個櫃子,裡面擺了碗筷。中間是桌子,四周圍了一圈凳子。這也正常,在鄉村之中,廳堂不僅是招待客人的地方,更是餐廳。現代的一些商品房也一樣,客廳餐廳相合,也不再另外區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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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朱羅經的招呼下,方元找了個凳子坐下,然後笑道:“朱師傅,你不用客氣纔對……隨便倒杯水就好,茶就不必了。”
“沒事,很快!”朱羅經手腳麻利,暖壺有現成的開水,茶盒也在旁邊,用開水洗了下杯子,再抓了點茶葉放到杯中,然後用開水一衝,乾枯的茶葉立即飄浮起來。
不久之後,如針一樣的茶葉,在開水的滋潤下,無聲無息舒展開了,一縷香就飄逸出來。這就是徽州本地著名的茶葉,黃山毛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