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春曉住的閣樓是上了鎖的,除了麗姨每日早晚三趟的過來瞅一眼,侍候在身邊的春兒便是唯一能自由出入的人,晚上也是春兒值夜,只這幾日春兒被抽傷了,麗姨便派了另一個丫頭過來。
春兒在自己的屋子養傷,卻不知錦屏與那個新近侍候的丫頭走的越來越近,那丫頭頭上戴的珠花簪子,許多都是錦屏送的攖。
春曉冷眼瞧着,知道早晚要出事,那個丫頭是個膽大敢貪便宜的,正對了錦屏的心思,果然不過五六日,錦屏便忍不住與那個丫頭攤牌,那丫頭比春兒活泛許多,聞言瞪大了眼睛道:“不是不行,只別把我牽扯進去,錢呢,也要有我一份。”
錦屏的笑就僵硬下來,問:“你的意思是?……”
丫頭道:“那晚我會與麗姨說不舒服,你去與麗姨說替我值夜。”
“不行!”錦屏立時道:“鄒姑娘被偷偷弄走,我豈不是撕扯不清了?償”
“我管你死活?”見錦屏神色冷了,才擺弄着帕子帶笑不笑道:“也別把話說的好聽,看我年紀輕欺負我沒見識,實話說,久病成醫,我被人翻來覆去的賣了不下十回,再要是個蠢的,早不知賣進哪個窮山溝裡做了人家的童養媳了。錦屏姐姐,你不想想,這事看着簡單,實則禁不起細究的,到時查來查去再把你揪出來,你還有命等你心上人來贖你出去?且別說男人都是靠不住的,只怕你情郎得了大筆的銀子到哪不尋個美貌嬌娘娶了,不比你青丨樓出身強太多!”
沒想到丫頭十來歲年紀說的話卻極能撩撥人心,錦屏怔了怔,慢慢沉默下來。
丫頭又道:“我若是姐姐,當晚就與心上人一起跑了,到了外省再弄一張假戶籍,與情郎安安穩穩的成親生子,過富貴日子,何苦一個帶錢跑了,一個傻等着來贖。”
“你且容我想想。”錦屏擺擺手,自在那前後掂量,後越想越覺得是這個理兒,咬牙點頭:“如此就說定了,到時給你二百兩……。”話沒說完,丫頭截斷道:“一千兩,少一分我就將這事兒抖落給麗姨。”
“你!”錦屏蹭的站起身,恨不得上前掐死她,恨恨道:“你別過分,不過是叫你騰個地方,你就獅子大開口,信不信我得不了好,也放不過你!”
丫頭繃着臉靜了一刻,稍稍鬆口:“八百兩,姐姐若還要耍狠,我也不是好欺負的!”
錦屏騎虎難下,只得忍氣答應,一時兩人湊在一處細細說了計劃,只等兩日後動手。
春曉聽的冷汗直冒,卻又無能爲力,此時倒想起龔炎則了,盼着這位總表現的不可一世的男主人真有通天徹地的手段,把自己的肉丨身救出去,也好過被人糟蹋了強。
……
瀝鎮,太師府。
南北的差異不僅僅是風土人情,最直觀的是季節變化,華扶縣裡麗姨還搖着團扇,太師府的下人已經換上棉襖棉鞋,一個個早起做活的動作也比夏日裡麻利許多,有些個小丫頭用手捂着嘴哈着白氣耍。
大房的幾個姨娘都穿着毛領衣裳,披着披風,一行也不說話,沉默的來到馮氏這裡請安。就見丫頭桂菊正掀簾子出來,對着幾人擺擺手,幾個姨娘慢慢停了腳,桂菊輕手輕腳來到身前,小聲道:“太太昨兒沒睡好,現下正頭疼,也沒胃口用膳,幾位姨娘先回吧。”
幾人互相看了看,趙氏笑道:“桂菊姑娘,你看用不用我進去給太太按按頭,往日太太頭疼,也說我按的好。”
桂菊微微沉了臉,也不說話,只拿一雙蔑人的眼兒看這趙氏,趙氏隨即訕訕一笑,再不說什麼,與其他幾個一起退出了院子。
趙氏等人離正房遠了,柳氏噗哧一笑,忙用帕子捂了嘴,見旁人都瞅她,她似笑非笑的道:“我知道太太頭疼什麼。”
趙氏心裡也明鏡似的,只是不說,這會兒跟着笑了笑,眼睛望向別處。
齊氏道:“昨兒我回了趟孃家,傍晚回來給太太請安,太太也沒見,不想今兒還沒好,你說說,爲的什麼頭疼。”
“還能爲什麼,明擺着呢,太師府裡能讓她頭疼的,既不是老爺,也不是七爺,只能是那位……。”
柳氏眼兒一挑:“我不是有個堂妹夫與三爺手下的趙福常在一處耍,聽說馮四郎前幾日做下一單大的,海上過來的雪紗,那料子薄的跟紙片似的,又冰雪一般的白,是罕見物,馮四郎收了人家兩萬兩的定銀,這邊便與趙福打招呼,本着都是實在親戚,當時趙福也說這次海運回來有貨,可你看現下,哼,惹了三爺,趙福立時變了口風,沒貨。可不把馮四郎坑死了,一賠三,兩萬兩定銀奉還不說,還要再賠進去六萬,他馮家就是金山銀山也架不住這般敗法,這不,馮夫人昨兒就來見咱們太太,好一通責備,又一番哭鬧的,直說叫她無論如何救他弟弟,咱們太太頭不疼才叫怪了。”
齊氏忙道:“我也聽說一則,咱們太太的堂姐也哭着喊着太太,說是太太連累了她姐夫被上司責難,原是太太堂姐夫的上司的小舅子跟着三爺做生意,這回也是拿不到貨,賠的掉褲子。”
那邊小齊氏睜大眼睛道:“我與你們知道的又不一樣,但也是……。”
這時趙氏纔出聲叫大家住口:“都別說了,咱們得來的信兒都不同,但可見結果是一樣的。”說完瞥了眼正房的大門,不着痕跡的勾了勾嘴角。
幾位姨娘雖是看馮氏萬難心裡解氣,但也不由唏噓不已,對龔炎則的敬懼又上一層。
先不說龔炎則只隨便一句話,就叫馮氏頭痛欲裂,只說幾日追查春曉下落,終是今日得來消息,福泉來回稟時卻有些犯難,低了頭,斟酌着道:“六姑娘來信說這兩個月在瀝鎮活動的外省人牙子有十四個,其中與許氏形容的面貌年紀都相似的有兩個,一個叫月婆,一個沒名字,只讓人叫她牙婆。前幾日有人看見月婆收攏了二十三個在衙門備了案,轉天乘船往江蘇去了,牙婆也弄了六個備案,巧的是,去的也是江蘇。”說罷頓了頓,觀着龔炎則的神色,道:“這裡統共二十九個人,其中女子二十個,與俞姑娘年紀相仿的有十三個,但,並沒有聽說姿容出衆的。還有,六姑娘說,三爺若想知道這些人都叫的什麼,如今去的哪個方向,還要三爺您親自去與她談。”
龔炎則聽完沉默不語,伸手端了茶慢慢吃着,好一陣才問:“胡六兒人在哪?”
福泉暗暗吐口氣,立時回道:“六姑娘說是老地方,三爺一聽就知道。”
“嗤……”龔炎則冷着嘴角將茶盞往桌上一推,起身,銀白落花流水刺繡緞子長衫抖了抖,晃的福泉眼睛發花,再看,三爺人已經出去了,福泉趕緊也跟出去。
胡六兒是鮮有英氣的姑娘,年芳二十二,如今管着父親的幫派,因是獨生女,又從小學的武藝,行事也不比男子小氣,掌管幫派兩年來漸漸得到長輩與隨衆的信重,可說是瀝鎮呼風喚雨的女霸王。她與龔炎則早在兩年前有極深的牽扯,若她沒接管幫派,可能如今正坐在鳶露苑裡的正房吃茶。
龔炎則的馬在齊雲樓勒住,擡頭望了眼頂層向街開的窗子,果見胡六兒杵着下巴淡笑的看他,龔炎則翻身下馬,將繮繩丟給福泉,撩衣襬上了樓。
到了樓上推門進去,就見胡六兒依然靠在窗口給他一個後腦勺,黑油油的頭髮盤成一個髻,插了根亮銀素面一點油簪子,耳朵上墜着蓮子米大的水晶耳墜子,頗顯靜謐的在她雪白的頸子上閃爍。
龔炎則沉默的等了會兒,不見她轉頭,微皺了眉道:“找我來有事?”
“三爺對我,還是這樣沒耐性。”胡六兒慢慢轉過臉來,氣宇張馳的揚起紅脣:“我總在想,兩年前三爺若多給我一些耐性,今時今日三爺還會不會做這樣荒唐的事。”
龔炎則淡淡看着胡六兒,並不回答。
胡六兒卻笑的明媚:“怎麼不坐?三爺不會連吃杯茶的臉面都不賞我吧?”
“不是我不給胡幫主臉面,實在是心急,坐立不安,更沒心思吃茶,還請胡幫主體諒。”龔炎則一絲不苟的說道。
不得不說兩人都太瞭解對方,心裡想的什麼,痛腳在哪,一戳一個準。龔炎則話音方落,就見胡六兒變了臉色,勉強笑道:“我還想說,這樣荒唐的風流事也就我們三爺能做的出來,可人已經丟了這麼些日子了,三爺沒必要追回,倒是人牙子,敢在太歲頭上動土,正該揪出來弄死,我這裡查到月婆與牙婆都去了江蘇,如今一個在慶州,一個在揚州,我可以叫手下把人綁回來……”
龔炎則冷漠道:“我會親自去。”
胡六兒神色動了動,“我陪你去。”
“我去接我的女人,你去做什麼?”龔炎則眉梢微挑,似調侃似諷刺,把胡六兒纔要說的話全堵在了嗓子眼裡,神情動盪的揚高聲調:“那樣髒的女人你還要?”
龔炎則雙眸驟然冷冽,盯着胡六兒:“別給你三分顏色你就敢當着爺的面開染坊,爺的女人還用不着你置喙!”說罷轉身就走。
“三爺的女人多了去了,你顧的過來嗎?三爺也不用拿話激我,兩年前還不是三爺覺得娶我一個江湖女子會失顏面,才故意寵丨幸趙氏那個賣唱的氣我,讓我誤以爲三爺亦不看重這門親事,纔會錯失,如今我聽說趙氏已經被你賣了,你又何必再弄出一個通房丫頭噁心我!”胡六兒眼眶慢慢紅了,微微仰着頭,想將淚收回去,那股子倔勁兒倒是別樣的風情。
龔炎則立在門口,聞言微微側身,回頭瞅着胡六兒,忽地低低一笑,竟是懶的再說,只當聽不見後邊胡六兒的喊聲,利落的步下樓去,出了齊雲樓翻身上馬,不肯擡頭望一眼開着的窗子,只甩馬鞭子在街市狂奔而去。
福泉跟着龔炎則回府,到書房門口,忍不住問:“六姑娘怎麼說?”其實眼見龔炎則氣惱的離開,就知道兩人又鬧了一回,以往兩人極少見面,每次六姑娘都要拿捏住一些緊要的事逼見三爺,可每次都要這般分手。
福泉嘆氣,真是一對冤家,當初若沒有六姑娘師兄那件事,早與三爺喜結連理了,何必僵成這樣!
“福泉。”龔炎則喊了一嗓子,福泉頓時想起現下緊要的是春曉的事,忙進了屋。就聽龔炎則道:“一會兒胡六兒送名單來,你細細的查,準備下去,爺要親自出去一趟。”意思是要出遠門。
福泉應下,又想方纔胡六兒才與三爺鬧的不好,還能送什麼名單來。
似看出他的疑慮,龔炎則道:“胡六兒管着一個幫派上下人口吃飯,她不會沒有分寸的。”果然,片刻功夫,那份牙婆去向與所持戶籍名單就送到了太師府。
龔炎則將名單捋了再捋,手指在白氏與鄒氏兩個名字之間來回磨蹭,與福泉道:“爺帶着福海去華扶縣,你與趙福去趟慶州,切記,稍安勿躁,若你家姑娘正在那,立時給我去信。你把那扁嘴畜生帶着。”
福泉一噎,別的都好說,就那隻鷹隼叫人棘手,因是兇禽,養的時候又怕失了野性,也不放在籠子裡,當時訓練其傳遞信箋,不知傷了多少人,那畜牲落腳時還非要抓在人的肩膀上,即便在肩膀上墊上鐵皮也有被抓破的時候,何況是人的骨肉?
真不知道三爺非要養個兇禽做什麼!
龔炎則沒去看福泉的表情,只低頭專注的處置事務,這回又要走一些時日,許多事壓的久了容易出紕漏,福泉攥了攥拳頭,才轉身退了出去。
從北到南,龔炎則遇水乘船,遇山爬山,往往都是尋了當地人許以重金,尋求捷徑趕路。
也多虧了如此,龔炎則才縮短了一半的用時到了華扶縣,隨即拿了名帖與當地知縣見面,知縣小小七品官員,見到太師府的嫡孫公子,很是用心結交,而龔炎則也有意如此,只喝了一回酒,就將白送錢的買賣交到知縣手裡,那知縣吧嗒吧嗒嘴兒,心想:不會就這麼簡單,看來這位龔三爺是有求與本官。
龔炎則也沒功夫與他慢慢結交,真真假假道:“說來笑話,我有一房愛妾,是極受我信重的,我前些日子去了山東處理生意,她卻內裡藏了奸,把我祖父留下的一枚印章盜走,連同人也逃了,說起來印章不是什麼特特好的東西,只這件事,一個女人竟敢在我身上動手動腳,是說什麼也咽不下這口氣的,勢必找她出來。”
果然,知縣的心思都拐到那枚印章上了,猜測印章的重要性,便肅着臉道:“此等惡徒就該亂棍打死。龔三爺別急,本官這就叫人去查,對了,有令愛妾的畫像麼?”
龔炎則搖頭:“不曾畫像。”
知縣聽聞更確信了,說什麼極信重的愛妾,竟連幅人描都不曾有,可見就是幌子,實則是要尋回印章纔是。他心裡有了數,又收了龔炎則大筆的好處,便當着龔炎則的面將手下叫來,細細吩咐黑丨白兩道共同查找春曉下落。
其實也不用多費事,很快龔炎則得了消息,在華扶縣衙幾個衙役的陪同下,尋到了麗星閣,起初老丨鴇麗姨撒潑折騰的不讓人進,後來一個小丫頭慌里慌張的跑來附耳說:“鄒姑娘被人偷跑了!”
麗姨一怔,隨即撒起潑來:“你們不是人啊,明明讓人把姑娘偷出去了,還在這裡撕纏我,三千兩,你們不出份大的別想走。”麗姨撲上來就要抓龔炎則,龔炎則不知怎麼一閃,就把麗姨晾在那了。
龔炎則不再看麗姨,而是看向福海道:“隨爺出去追!”也不理會一班衙役,徑直去了。
---題外話---想知道追沒追?,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