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曉乘車回府,玄素就在車上,想着如今該交代的都交代了,只有玄素不知如何安置,有些犯愁,因問:“你想過去找玉霞真人麼?”
玄素撇了撇嘴沒吭聲攖。
“姑娘問你話呢。”登雲用手肘撞了一下玄素,以爲他想什麼入神沒聽見。
“是師傅,你若覺得師傅埋沒了你,不配你叫師傅,那我也不是你師兄,咱倆沒什麼關係,我不用你管。”玄素哼道。
春曉一愣,也抿住了脣不再吭聲,叫師傅不是那麼輕易叫的出口的,這總能讓她想起夢境裡的裴景期,還有師孃範梓蓉,與兩個與自己長相一樣姐妹。
登雲第一回聽說春曉認了師傅,但見春曉臉上淡淡的,便沒接着話頭說償。
車子晃晃悠悠走的不快,眼瞅着拐過巷口就到油坊,玄素心裡有些不安,偷眼看春曉,見她看都不往自己身上看,顯出焦急來,心想:許是自己話重了,她本來就是爲了驅鬼才拜的師傅,又不曾與師傅朝夕相處,自然不親近,叫不出口也正常。
“我……”玄素想着,就覺馬車漸漸停了,便知是到了油坊,他看着春曉欲言又止。
“你去吧。”春曉讓登雲把銀票給玄素,能做的也只有這些了。
玄素的性子頗爲敏感,一見登雲遞來五百兩的銀票,驀地就紅了眼睛,道:“你要走?”
“什麼?”春曉臉色一變,心裡咯噔一聲,隨即垂下眼簾遮擋住眸光,就聽登雲道:“我們姑娘怕你的油坊沒有收入,纔給你這些過活用的。”
“那也不用五百兩啊。”玄素還是覺得春曉要拋下他離開。
這時春曉擡頭,伸手道:“我是看你不大往府裡走動,我又不好總來看你,纔給了五百兩,你不要還回來,只當我沒你這個同門。”
玄素一聽同門,手一收,把銀票收了起來,終於笑了,道:“既是同門,有難自然要幫一把,我成全你。不過你不許給了銀票就不管我,還是要常來看我。”
春曉見他不提喊師傅師兄也鬆了口氣,又想他到底是少年人,心一軟,“我得空就來。”
玄素這才高興的回去油坊。
隨後春曉帶着登雲回府,路上登雲見流彩的鋪子從眼前過,就道:“也不知那個女人如何了?”
春曉透過窗子看了眼,“有驚無險,不幸中的大幸了。”
再說龔炎則,這一日正是商會會長定下來的日子,許多北地商業巨鱷齊坐一堂,商會元老出席三人,李老行程不定,樊老病在牀上來不了,派了親信奉上親筆書函,寫明瞭支持誰,另有俞老既沒到場也沒派人來,這種情況算作棄權。
張老讓人把寫了名字的紙箋放進匣子裡,小童手捧匣子在場中走上一圈,衆人各自寫好投進去,龔一百零六人投票,到場的有四十六人,其餘都派了親信來。
這一番作罷,有堂倌當場數票。
龔炎則也投了票,按照規矩,若是投票者被選爲候選人,那這一票便不作數。
堂中這時真真透出緊張的氣氛,福泉在三爺身後侍立,竟覺得手心潮溼,眼睛盯緊了前頭桌案後一站一坐的兩人,一個數,一個記,而後唱票。
正如預料的,龔三爺排在了最前,漕運大當家的大爺排在了第二,另有一位聯運商行少東家第三,三人之間都只差一票,委實驚心動魄。
支持三爺的人淡淡露出喜意,就連龔炎則也往後靠坐微微鬆了肩頭,端起茶碗吃茶。
這之後是元老投票。
張老、周老很利落的投給了龔炎則,輪到廖老時,廖老極快的在龔炎則身上掃了眼,道:“我支持聯運商行的少東家皇甫亦。”
而廖老正是之前與龔炎則在一起促膝談了許久,表明支持三爺的一位元老。
事故突變,讓人猝不及防的懵了一下,隨即一起追隨三爺的人齊齊怒視廖老,廖老也是老資歷,這點子目光不算什麼,他坦然的坐在那裡,威嚴不減。
龔炎則在他看過來那一眼時就已經預感到不對,聽到結果雖也怔然,卻極快的回神,微微眯起眼睛,仍舊慢慢品了一口茶。
大部分知道廖老與龔三爺走的近,以爲十拿九穩會選龔三兒,沒想到臨場換人了,一時看看廖老,又去看龔炎則,發現這二位都跟沒事人似的,也都迷惑了,難不成在他們不知信的情況下已經鬧掰了?
此時票數仍舊是龔三爺領先,堂倌等在場的議論聲靜了靜,又要開口,忽地有人站起來,道:“打擾,爲何聽了這麼久,已經開始諸位元老表決,可在下卻沒聽到自己投的票。”
衆人看過去,見是個細長眼睛的乾瘦老頭,不是別人,正是做花樓的曲老闆。
龔炎則知道,這是發作了,卻不知老曲能幹出什麼來。
不一時,唱票人果然在匣子的邊角摸到一份投票,卻不是疊起來的,而是單張紙片,且剪裁的細小,寫字的一面貼在狹窄裡圍上,唱票人看了眼老曲,轉頭看向幾位原來,不知這種意外如何處置,這票數可還要算上?
廖老道:“之前並未泄露,應該作數。”
另幾位雖然覺得突兀,但也覺得該算上,一致點頭。
龔炎則譏諷一笑,已經知道老曲在搞什麼鬼,果然就聽堂倌唱道:“聯運皇甫大爺加一票!”
衆人譁然,也終於看明白廖老與老曲該是臨時倒戈,這裡頭只怕貓膩不小……。
如此皇甫亦就與龔炎則只差一票,漕運排到最後。
福泉手裡的汗溼透了。
接下來元老仍要表態,呈上的是行蹤不定的李老的票,“聯運皇甫大爺加一票。”
衆人再度譁然,此時皇甫亦與龔炎則同等票數了。
現場氣氛越發緊張,大家都緊緊盯着堂倌手裡的票,乃是臥牀不起的樊老派親信送來的,堂倌唱道:“龔三爺加一票。”
此話音一落,全場都鬆了一口氣,大部分還是希望龔炎則爲會長,畢竟比起名不見經傳的聯運皇甫亦,龔炎則更有實力和魄力,雖有部分人看不慣,但說起做生意,沒人願意拿身家性命冒險。
福泉總算鬆開了拳頭,再去看三爺,竟是越發的淡然無波,似周遭的一切全不放在眼裡。
六位元老,三位支撐龔三爺,勝局已定,大家紛紛起身拱手祝賀,龔炎則這才露了些喜色在臉上,起身還禮。
正一派熱鬧,忽地就聽有人道:“不是還有俞老沒表態麼?”
大家循聲望過去,但見說話的是老曲,老曲陰翳着眼笑道:“俞老未曾到場,卻也曾棄權啊。”
“他不曾來……”張老皺眉開腔,還沒等說完,就聽外頭傳報:“俞老到!……”
衆人齊刷刷看過去,門被打開,一個胖老頭出現在門口,娃娃臉兒,精神利落,目光矍鑠,穿着細布衣裳,領着個小童進來,進來後先是擡頭看了眼衆人,隨後目光落在老曲身上,眼神分明是別有深意。
龔炎則不着痕跡的皺了一下眉,卻不叫人撲捉到。
俞老走到幾位元老身邊,元老們圍攏過來,小聲說了一陣話,散開後,廖老冷沉着臉坐回去,俞老的娃娃臉上笑的可親,只說出來的話卻是毫不留情,“爲一己之私而枉顧全體利益,那便已經失去元老資格,解釋再多也是詭辯,我提議,廢除廖老的元老身份。”
今兒可真是消息大爆炸,整個明堂裡炸鍋了,一時說什麼的都有。
廖老陰沉道:“你不知道規矩?要半數人提議才能如此,你一個人憑什麼?”
“要規矩?等新任會長坐上來,規矩自然給你。”說罷看向龔炎則與皇甫亦,“老夫與他確有私怨,但他也確實是爲政不公,二位誰願意助老夫一回,老夫投桃報李,就用手裡的票助他上位。”
有例可循,早在戰亂時期,北地會長平均選票兩位,後來兩人都在位,不過從中分開,把管轄的生意分開來管理,雖不說有什麼值得發揚的,但也並無過失。所以今天若是俞老把票投給與龔炎則一票之差的皇甫亦,那麼北地商會將會一分爲二。
衆人互相看着,一時都懵了。
皇甫亦瞅了眼老曲的方向,見老曲輕輕頷首,他故作沉吟道:“事情還不明瞭,我若上位必然抓緊去查清楚,若真是某位元老的問題,定然尋求解決之道……”
“別他媽廢話,你只說你助不助老夫!”俞老打斷皇甫亦繞彎子,轉過來看龔炎則,“龔三爺,你呢?”
龔炎則被點名,卻是搖搖頭,“不清楚之前,我不能做出承諾。”
衆人議論,那就是三爺同意二分天下了?
那邊皇甫亦早見俞老與龔三兒說話便已沉不住氣,忙道:“晚輩定會秉公辦理,相信俞老不會空口無憑。”
“好,既然你如此說,那老夫這張票就給……”
全場人都站了起來,屏息靜氣,生怕少聽到一個字就錯過了,眼睛也都緊緊盯着俞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