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曉沒應聲,龔炎則哼了聲,轉身進屋。
春曉在外頭頓了頓纔跟進去,一進去就見登雲、思婉、思華戰戰兢兢的跪在地上,龔炎則氣不喘一下的冷聲道:“燈市都尋遍了,還派人去了你舅舅那裡,你說說,躲哪去了?”
“婢妾累了,您若想知道就問隨從吧,婢妾想歇了。”春曉垂着眼簾,伸手揉了揉額頭。
龔炎則還想說什麼,見狀吞下話,哼了聲道:“隨從是跟出去保護你安全的,並不是監視,你莫多心。”
春曉並不辯駁,其實根本無話可說,昨晚等他回來想要問清楚的心思已經散了,沒了那份氣惱、衝動和憋屈,剩下的是平靜和清冷。
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即便說清楚又怎樣?以後還是會今兒傳他愛慕張姑娘,明兒傳他鐘意李姑娘,就算他沒這個心,卻總是在無意間留下曖昧不清讓人揣測,讓姑娘們芳心躁動,讓世人歌頌他的風丨流韻事。
春曉覺得自己有些累了,想要休息,安靜的,沒人打擾的好好想一想。
龔炎則蹙眉,緊跟着進了裡屋,拽住她的手腕眯起眼睛,“怎麼?爺的話重了?讓你心裡不舒坦了?”
“不是,婢妾真的很累。”春曉微微擡起頭,滿眼疲憊的看了他一眼。
龔炎則把手鬆開,揚聲道:“還在外頭跪給誰看呢?進來侍候你們姑娘洗漱。”
登雲幾個如蒙大赦,趕忙互相攙扶着起來,快速揉了揉腿,隨後分頭去忙,登雲進屋裡侍候春曉更衣,思華出去打水,思婉在簾子外頭問:“姑娘要不要吃一碗元宵,三爺一直等您回來用呢。”
春曉道:“你給三爺盛一碗吧,我在外頭用過了。”
“與旁人一起吃過了?”龔炎則隨即問,春曉外頭沒有認識的人,又沒去舅舅家,與誰一道走的?
“沒別人,婢妾是走的累了,在賣湯圓的攤位坐了一會兒。”春曉淡淡的回道。
龔炎則見她真是累極的樣子,心疼道:“怎麼不叫頂轎子回來,趕緊泡泡腳就歇了吧。”說完往外去。
春曉擡頭瞅了眼,知道他是去問那幾個隨從去了,也懶得去攔,由着思華侍候泡腳,思婉把她頭上的釵環都卸了,沾了清水的梳子過來梳頭髮。
就這麼一下一下的梳理着髮絲,春曉正覺睏意上頭,就聽門響,隨即是龔炎則步子極大的腳步聲,“都下去。”
思華忙把春曉的腳放在自己的膝蓋上,用乾布擦了,春曉轉身坐到炕上,她則端着水盆退下。
登雲見三爺臉色不對,忙也跟着出去。
龔炎則在屋裡走了兩圈,忽地坐到炕邊,道:“你見大哥了?”
春曉已經睏倦的難睜眼睛,一面靠在引枕上一面含糊道:“是,有什麼事明兒再說吧,婢妾要睡了。”
“你倒是睡的着,想必夢裡也是大哥吧,怎麼?想舊夢重圓?”龔炎則一把攥住春曉的手腕,將人拉起來。
“您能不能講點道理。”春曉被拽的身子忽悠一下,手腕似要折了般的疼,一眼看向龔三爺,冷笑道:“合着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還是三爺想爲未來的主母清除障礙,要把婢妾清出去,胡亂什麼屎盆子都往婢妾頭上扣!三爺想如何處置大可不必如此麻煩,不需由頭,只把婢妾打發了就是,您愛娶誰,愛納誰,都與我沒幹系!”
龔炎則臉色頓時青了一片,手下用力,就聽咔地一聲脆響伴隨着春曉一聲悶哼,龔炎則慌地把手鬆開,但見春曉已經白了臉,大滴的冷汗一下就冒了出來,眼淚也蓄滿了眼眶,竟是生生捏斷了骨頭,更讓他震驚且氣恨的是,她就這麼死命咬牙挺着,並不求饒喊痛。
龔炎則知道,春曉的倔勁兒又上來了,可他也正怒火中燒,想想春曉起初百般不願和自己在一起,一心想要被她舅舅贖出府去,如今才明白,是大哥給了她承諾,要風風光光納她做姨奶奶。
他心頭鬱結,咬牙冷聲道:“你想說什麼,你敢再說一句!”
“婢妾說什麼了?啊,婢妾說的都不是您愛聽的,可惜婢妾原本就不是戲子粉頭,不會說討您喜歡的話,三爺若還不明白,婢妾就說的明白些,求您,隨便什麼理由,打發我去吧!求您……”
“你住嘴!”龔炎則揪住春曉的衣領就往外拖,陰沉着臉道:“你找死嗎?爺早說過,想走,那就死在爺手裡!爺不管你和大哥那筆爛賬,只以後你再敢水性楊花到處招蜂引蝶,爺真就殺了你!”
“我?”春曉另外一隻能動的手指着自己鼻子一臉不可置信的看着龔炎則,而後眼淚滾瓜的落了下來,哭着問:“三爺憑什麼說我水性楊花招蜂引蝶?就憑我與大爺說了幾句話?那三爺您呢,您與我說如何如何忙的脫不開身,可今兒團圓夜,您卻有閒情雅緻在花樓與什麼大奶奶碰杯飲酒,賞月賞燈,三爺,您怎能如此霸道,如此欺辱人!”
“你去有瓊樓了?”龔炎則怔愣的手上一鬆,春曉立時脫身,光腳就落了地,緊跟着衝到妝臺把根兒簪子攥在手裡,擡腳就往外跑。
龔炎則未從想過春曉會跑,只覺眼前一晃,人影就沒了,棉門簾撲進來一陣冷風把他驚醒,忙跟着出去。
“你站住!”龔炎則在後頭喝止。
春曉卻頭也不回的還往外去,把候在外頭的幾個丫頭嚇的魂都要飛了,龔炎則見狀只得道:“攔住她!”
登雲最先反應過來,搶前去攔,春曉卻一轉頭,把簪子對準自己的脖子,眼裡迸出決絕的光,“三爺真想要個死人!”
登雲嚇的面無血色,忙抽身站到一邊,龔炎則卻怒極反笑,“你可真行啊!還懂得要挾爺了?還不快把手裡的簪子放下!”
哪知他才向前一步,春曉手上的簪子就發狠的刺了下去,眨眼間血流如注,幾個丫頭當即驚聲尖叫。
龔炎則臉上一白,驚慌起來,聲音也越發色厲內荏,“你到底在鬧什麼?你不說清楚爺怎麼明白?你死也是白死!”
春曉方纔激烈的舉動過後,似乎也茫然了,難道自己已經淪落到要靠自殺來威脅一個男人對自己一心一意麼?
會不會太傻了點兒?
春曉嘴角一陣苦笑,忽地眼前一黑,竟倒頭暈了過去。
龔炎則縱身將軟了身子的春曉扶在臂灣裡,隨即橫抱起來回裡間,吩咐丫頭:“拿藥箱來。”
登雲忙去找藥箱送進去,思華、思婉只能傻愣愣的跟着登雲轉,一陣忙碌後,春曉的脖子被龔炎則包紮好,手腕卻是折了,找了府裡的郎中來接骨,待思華送走郎中回來,就聽龔炎則示下:“方纔爺與郎中說的你們聽見了吧,你們姑娘是洗澡的時候滑倒挫了手,旁的事有一個字泄露出去,爺擰斷她的脖子!”
三個丫頭頓覺脖子涼颼颼的,哪敢多言,磕頭作保。
龔炎則把丫頭們打發出去,獨個坐在炕邊守着春曉,一時頭疼一時心疼,平時春曉什麼都好,只倔勁兒上來,擰股繩的往不好的地方想,其實他與葛大奶奶會聚在有瓊樓,不過是順水推舟的造勢罷了,爲了能做北地商會的會長,他也是先抑後揚,使了不少手段。
因着皇上交代下來的差事辦的遲緩或無法達成,皇上不會問你可是遇到了什麼難處,只會責問你是否盡心盡力,所以他從來都是不遺餘力的達成目的。
商會會長的位置無疑對他大有益處。
這兩天擱置了下寶藏的行程,一心撲在商會上,卻不想被春曉誤會,真是極度鬱悶又冤枉。
龔炎則在邊兒上又守了一會兒,微微嘆氣,起身朝外去,卻不知春曉此時已陷入前世幻境之中。
但見眼前假山綠柳,亭閣流水,到處鬱鬱蔥蔥的充滿生機,水榭廊檐下有人嬌聲喚道:“大爺,老夫人請您過去。”
春曉順着聲音望過去,就見一人白衫飄飄,闊步前行,與那嬌美的丫頭溫和一笑,“老太太不是在聽戲麼?怎麼想起我來了,我向來不愛聽那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