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娘就知道錦娘要說這個,也算了解她,無奈道:“親事自古以來是長輩安排,你若喜歡三表哥,你去與祖母說,我又不攔着。”
“那就是六姐你不想成人之美了?”錦娘目光一變,驀地露出得逞的表情,雙手上前就是猛力一推,六娘正如她預料的,猝不及防的就被推倒冰面上。
這裡的冰面原本就結的不是很結實,突然承受壓力和重量,立時炸裂出一道細紋,六娘怕冷,身體在冰上遇冷立時就慌了,撐着手掌就要站起來,就聽‘嘎吱’一聲響,裂紋迅速向邊角迸開,幾乎是伴隨苡琳的一聲尖叫:“姑娘!……”隨即她眼前便渾濁不輕,渾身冰冷刺骨,一瞬間猶如遭遇了死亡的切割。
苡琳被錦孃的丫頭拽着,錦娘對掙扎着想要逃出水面的六娘道:“六姐,你只要答應我剛纔說的,我就讓人拽你上來,不然……。”
“姑娘,救命啊!我們姑娘掉水裡了!救命!救……”苡琳衝不過去,衝過去也沒用,她本身也不會泅水,這會兒只能大喊,已經驚恐的變了調子,只才喊了沒幾聲就被錦娘使個眼色,有丫頭捂住了她的嘴。
六娘只覺得自己就要死了,不是被淹死也會被凍死,就在這時,一個人影匆匆走了過來,就停在池水邊,來人的身後還有個瘦小的人影,六娘看見這兩個人,沒辨清容貌便又沉了下去,等她再努力掙扎的露出腦袋,那個高大的人影朝她丟過來一個腰帶,而且很精準的就拋在她手邊,她下意識的就攥緊了。
那人不用她使勁爬過去,而是往懷裡這麼一帶,她就摸到了岸邊的堅硬的石頭。
“你是範六娘?”男人問。
六娘仰着頭,此時正是冬日裡日頭最亮的中午,一層暖瑩瑩的光落在男人的肩頭上,他的臉將光線擋在腦後,輪廓線條有着堅硬的沉重感,但他的眼睛卻如星辰般明亮,似能包容這世間的一切。
六娘看着就忍不住笑了,雖然因爲太冷,笑容很牽強,但她確實是笑着回答:“我是六娘,三表哥。”
女子青白的臉,扯着嘴角,若不是見她嘴角有兩個梨渦,幾乎看不出是在笑,太難看了些,卻由着寬容的意味。龔炎則頓了頓,這笑容又蠢又傻,都被人害的差點死了,還能笑的這樣純淨,不是傻是什麼?
果然,把六娘拉上來之後,被風這麼一吹更冷的說話牙齒,她卻仍然強調,“不要與祖母說這件事。”
丫頭苡琳又氣又心疼,抹着淚咬死不答應,似非要去告狀不可。
六娘也不斥責,只打着牙關一遍遍囑咐。
龔炎則瞅着範六娘,也覺得她脾氣太好了些,這件事就是放在春曉身上,春曉即便不與自己告狀,也要從錦娘身上找回這筆帳不可,自然,這樣做纔對,人不能活的太善良,太善良就是慫,是懦弱。
但想範六娘若不是善良,那天晚上因着膽怯也不會給一個陌生人開門,若不給自己開門,怕這條命就扔在自家後門了,這麼看,善良倒也不是壞事。
龔炎則掃過已經嚇的面無人色、手足無措的錦娘,並不參與女人間的事,更是她們範家姐妹的事,只吩咐福泉叫人來,把範六娘擡回去,順道請府裡的郎中看一眼。
福泉把腰帶的水擰的半乾,又繫好在腰上,應下便小跑着去了,不一時就帶着幾個婆子回來,龔炎則把自己的大氅給範六娘披上,讓婆子儘快送回住處去。
等人走了,龔炎則帶着福泉也要走。
錦娘懼怕龔炎則身上散發出來的氣勢,但機會難得,咬着脣上前道:“三表哥,我不是有意……”
龔炎則再沒往她身上掃一眼,帶着福泉就走了。
錦娘在後頭看着,隨後紅了眼睛,眼淚撒豆子似的往下掉,最後越哭越厲害,直哭的身上抽咽着回去。
不說錦娘回去怎麼傷心,只說龔炎則與福泉在路上走,福泉捂着胸口唏噓,“錦姑娘也太跋扈了些,也不知那句話不中她的意,竟是說推就把人往水裡推,這要是真的有個好歹,她就不怕心裡不安?都是正經的堂姐妹,一個祖父的孫輩,還真下的了手,連我這個外人都看不過眼了。”
龔炎則沒應聲,過了一陣才道:“你之前查過沒有,這個範六娘是故意救爺的麼?”
福泉還真查了,不然真的很難相信一個姑娘家這麼大膽子的給陌生男人開門,還安心放在閨閣一宿,怎麼想都透着古怪,但查完的結果更另人吃驚。福泉道:“範六姑娘該不是故意對您施恩,小的查出來,六姑娘因命格與胞兄犯衝,打小送到尼姑庵養着,三年前她胞兄弱冠定親,她才被接回府裡,許是在尼姑庵長大,人心眼好,尤其善良,平日裡對僕人也是好脾氣,且是個聰慧的,琴棋書畫皆略通,又懂粗略的醫理,在範家,提起六姑娘沒幾個說不好的。”
“錦娘又是怎麼回事?”龔炎則一想到六娘那雙麋鹿一樣純淨的眼睛,卻是一下就信了福泉的話,心想:既然沒幾個說不好的,那錦娘又爲着什麼與好脾氣的堂姐針鋒相對到痛下殺手呢?
福泉道:“這一遭還不清楚,之前也鬧過,都是半年前的事,大體是錦姑娘脾氣嬌縱了些,見不得旁人都誇六姑娘好,總要攪合些麻煩出來,範老太太偏疼她,六姑娘被牽累的捱了不少罰。”
龔炎則一瞬間想起春曉明明沒做錯也總被老太太罰抄經,便嗤了一聲,“私心重便要犯糊塗,這麼看,範老太太與咱們家老太太倒像是親姐妹了。”他所謂的親姐妹自然是說假扮的老太太與真的範老太太相似,口氣中難掩諷刺意味。
福泉卻以爲他說的是兩個老太太都是糊塗的,不由偷看了龔炎則一眼,更留心的是三爺在維護範六娘,忍不住猜想:難道三爺真有娶範六姑娘爲正妻的打算?
福泉心裡正犯嘀咕,就聽三爺吩咐道:“郎中要用什麼藥儘管開出來,用好藥。”
“啥?”福泉沒反應過來。
三爺瞥他一眼,“我說範六娘那裡用藥大可用名貴的。”一命還一命,他也算不欠範六姑娘的。
這下福泉心裡不嘀咕了,已經是確準三爺有娶妻的打算了。
既然範六姑娘將來會是三房的主母,福泉對待的態度立時不同,隨後親自去了範六娘處,去的時候還帶着府裡另外一個郎中,仔仔細細的給六娘檢查了一回,兩個郎中會診開出一個短期見效的方子,主要是調養虧空的身子,補氣補血,再來是治療咳嗽、預防發高燒。
兩個郎中都留了下來,專門盯着六孃的病情,叮囑好幾回:“千萬別疏忽大意了,這是三爺看重的人。”
福泉更是提議搬個地方,離三房近一些,也好三爺隨時能照看到。
這話說的不能再直接了,六娘面皮薄,還有些猶豫,苡琳立時同意道:“那就有勞泉哥兒了,我們姑娘最是怕冷,小的時候就掉進過冰窟窿,到現在身子也受不得冷,還特別怕水。”見福泉點頭瞭解,便張羅着收整包袱離開這個逼仄狹窄的小院。
福泉是先與六娘說的,回去與三爺回稟,三爺全沒當回事,只道:“隨她選,只鳶露苑別進了,不合適。”未婚女子住到表哥以前的姨娘屋子裡,到時有些話只怕說的難聽。三爺想了想道:“什麼時候把鳶露苑重新粉刷一下,以後就作客房吧,房子都是近十幾年蓋的,若這麼空放着也怪可惜的。”
福泉卻在心裡反轉過來,這是不願意委屈妻子住小妾住過的屋子呢。
說來也巧,六娘選了冬晴園,太師府沒幾個不知道冬晴園以前是誰住過的院子,最近也就春曉停留過一陣,現在範六姑娘要住,身份上倒恰好合適。
冬晴園本身是個大院子,過了垂花門有正房有東西廂房,後頭還有後罩房,別說住她們主僕倆,就是這回來的範氏親戚都住也放的下。
更巧的是,範六姑娘選的正是春曉曾住過的東廂房,廂房門口就是一株石榴樹,雖是冬日裡,可看着也喜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