龔炎則很快洗漱完畢,把換下來的衣裳丟到一邊,吩咐道:“拿去燒了。”蹭了一身該死的閹髒味兒,劉氏簡直死不足惜。
小廝眼見地上的袍子好好的,織錦的緞子面料,還有嵌寶的腰帶,另外還有麻衣孝帶這種東西,不好就這麼燒了吧?便有些遲疑。
龔炎則餘光裡瞥了眼,這小廝的年紀倒合適,卻不夠機靈,比不上當時的福海,與福泉更差了一大截,便有些不喜,自己束好腰帶,出書房,徑直去了下院攖。
思華正端了一盆水往外去,一擡頭見是三爺,忙請安,聲音大的異常且發着顫音,“三爺來了!”
龔炎則腳步微頓,覺出不對,卻沒問思華,擡腳進了屋,只覺撲臉的熱氣,屋裡浮動着一股子刺鼻的香味,他皺着眉,目光掃了一圈,卻沒見春曉,因問:“丫頭呢?”他不管旁人眼中的假春曉叫小假償。
思晨聽的明白,忙回道:“一大早的就去前頭靶場了。”還有一句,三爺來了叫去靶場找,讓主子去找丫頭,思晨怕這麼說了挨三爺的訓斥,便省掉了。
龔炎則毫不遲疑的轉身就走,思晨愣了一下,趕忙追到門口,道:“姑娘病了,三爺看一眼姑娘吧。”
“病了?”龔炎則回頭,卻沒回轉,只是問,“丫頭怎麼說?”
思晨如墜寒潭,心徹底冷了,姑娘病了三爺不說看一眼,卻問丫頭怎麼說,男人還真是薄性,只聞新人笑不聞舊人死活。咬着脣道:“看着兇險,丫頭昨兒便叫善爲去請徐道長了,三爺,要不要先請郎中來看一眼姑娘?”出於憐憫也要盡力爭一爭,也算盡了她的本分,良心可安。
龔炎則往屋裡看了眼,在思晨期盼的眼神中轉回頭去,一邊往外去一邊道:“不用。”
思晨感受着大敞的門吹進來的冷風,徹底僵住,眼珠撲落下來。
思華端着清水回來,輕手輕腳的,以爲三爺還在,卻見思晨在風口哭,嚇一跳,忙小聲問,“怎麼了?三爺訓斥你了?”伸手拽思晨往暗處站,勸道:“三爺一向看重姑娘,因着姑娘生病,你我沒侍候好,呵斥兩句也是有的,你可打住吧,再哭的三爺煩心便有你受的了。”
思晨聞聽,一把抱住思華,哭的不能自已,也不知是爲誰委屈,總歸是淚踏溼了思華的肩膀,思華手裡還端着盆,晃落一灘水。
……
龔炎則一個人沒帶,獨自去了靶場,才進去就見遠遠的一個纖細的身影站的筆直在射箭。
他慢下腳步,望了一陣,但見春曉放下弓箭,背過手摸箭壺裡的箭卻摸了個空,便鬆了弓轉身,一眼見到他在望着她,兩人遠遠的望着,都沒動。
龔炎則恨恨的瞪了眼過去,暗罵:真是個倔種,就不能服個軟、低個頭,跟自家男人老梗着脖子對着幹,怎麼就以爲他不會收拾她?而後又是一嘆,脣邊喃喃道:“還是爺不夠心狠。”說罷先擡腳朝春曉走了過去。
春曉見龔炎則往這邊走,眯了眯眼睛,從腰間抽了帕子,把眼角的淚蘸了,心頭煩躁無比,這淚還有完沒完?如今真要哭瞎眼睛了。
龔炎則走的近了看清春曉在抹淚,心頓時擰勁兒似的疼了,一句硬氣話沒說,上去先將人摟住,軟綿纖細的身子棉花做的一樣,抱着讓人心軟的一塌糊塗,這女人與旁人不同,經歷了太多旁的女人嚇都要嚇死的磨難,卻從來沒聽她哭訴或是抱怨一句,她哭大多是因着他這個男人,而不是那些磨難。
“您,您先放開,開我。”春曉一面抽泣一面拿手推龔炎則的胸口。
軟膩的手心還存着射箭磨礪出的燥熱,燙的人心口暖和,龔炎則一手握住,大拇指順着她手心的紋理摩挲着,明明心疼她,開口卻道:“一大早的來射箭,是想對付誰呢?”
春曉紅着眼擡頭,一面淚盈雪腮一面抽泣道:“三爺什麼,什麼意思?”
龔炎則一聽她話都說不順溜了,臉一撇,大度道:“女人就愛胡思亂想,爺說有旁的意思了?”而後不語氣耐煩道:“行了,把淚打住吧,風刀子硬着呢,回頭該頭疼了。”嘴裡數落着,卻伸手把自己的兜帽摘了,摟着春曉給她披上,繫了帶子,又把帽子兜好,道:“臘九寒天的,別出來這麼早,凍病了有你受的。”說罷牽着她的手打算回去。
春曉卻擰着身子不動,抽泣道:“三爺,爺女人多,多的是,管婢妾,婢妾做什麼。”
“爺沒問你和龐勝雪那小子怎麼回事,你還來勁了是吧!”龔炎則一想到昨兒推門就見春曉哭的傷心,龐白在一邊守着,他這火就蹭蹭的往上竄,而且龐白是怎麼知道臉上多了一塊胎記的春曉是真的春曉?見面就巴巴的相認了,又是敘舊又是委屈的掉淚的,把他龔三兒當什麼了?
“龔炎則,你混蛋,混蛋!”春曉甩着想從龔炎則手裡抽身,卻怎麼也甩不開他那隻大手,惱道:“滾蛋,放手!”
“說不清楚,你哪也別想去!”龔炎則怒目圓睜,臉色陰沉。
“說,什麼?我暈過去了,龐九爺,九爺安置,安置了我,早知三爺誤會,誤會……”春曉說的抽抽搭搭,不待說完,龔炎則把人轉了個方向,不叫春曉衝着風口說話,同時也聽出是一場誤會,卻還是有氣,冷道:“那你跟他哭什麼?”
“哭什麼?”春曉上一句原本沒說完,是想說早知三爺誤會,我就真做點什麼才應景,這會兒被打岔,纔想起正事,道:“自打見,見您,和個女人,我就止不住流淚,止不住!”
“傻妞,你爲這事哭?”如此一聽,龔炎則火氣基本消了,只仍舊介意春曉與旁的男人哭訴委屈,哼道:“就龐勝雪長耳朵了?你不會等爺醒了再說,爺自然要給你交代,龐勝雪能給你什麼?”
春曉眨巴眼睛,心說:這男人是不是有病?還是說自己表述不清,氣的咬脣,“我什麼,時候,與龐九爺說,說話了?”
“那你哭什麼?”話題又繞了回來,龔炎則覺得腦仁有些疼了,擺手道:“得得得,你先別哭了,爺與你說清昨兒的事,劉氏穿了你的衣裳扮作你的樣子,爺只當是你,挨近了纔看出不是,後頭藥勁兒上頭,爺竟然沒想出什麼時候被人下了藥,哼,說起來這事沒完,爺還要查清楚,誰與劉氏合謀,爺決計是饒不過的!”說完見春曉還在哭,伸手抹她的眼角,不想大拇指才碰上,春曉就扭過臉去,龔炎則的臉色沉了下來。
春曉自己個舉着帕子輕輕蘸眼角,如今這眼睛絲綢碰一碰都疼,別說龔炎則指肚粗礪,她淌着淚道:“您不也說,劉氏,劉氏是您的女人,有什麼,什麼可查清楚的,又,又不犯,哪條,哪條王法。”
龔炎則深吸一口氣,恨不得把這女人的小腦袋瓜子擰下來,將人往懷裡拽着就走,道:“小沒良心的,屬你沒良心!”他昨兒強忍着沒動劉氏,當時感覺整個人都要爆了,後頭實在受不住,便一把掐住劉氏的喉嚨,想着最後關頭就當容器用一用,別因着個賤貨把自己弄廢了,他理智一直在,春曉突然出現,他便知道自己有救了,便毫不遲疑的捏碎了劉氏的咽喉,同時也捱了春曉自後腰給的一腳。
想到這,他臉色愈發陰沉,往日裡盡笑話誰家爺們被個婆娘追的滿街跑,褲子都是用手拎着,如今他也經歷一回,卻是被人算計的,這件事查清楚了他不剝了這些人的皮,龔三爺三個字倒過來寫。
這時春曉吸了一口冷風,一疊聲的咳嗽起來,直咳的臉都紅了。
龔炎則腳步一頓,乾脆將人橫抱起來,大踏步的往外書房去。
進了屋,龔炎則打發小廝打水拿毛巾,又讓春曉去洗把臉,看她小心翼翼的往臉上撩水,最後把毛巾打溼,疊成方塊放到眼皮上,卻還有眼淚自眼角淌下來,頓覺不對,皺着眉道:“怎麼就委屈成這樣,還哭不止了?”
春曉眼淚也不去管了,只讓淌着,這樣眼瞼少一點痛,只剩眼眶裡疼,卻是抽抽搭搭的回道:“該是與情魂有關,如今只能專注一件事才能止了淚。”譬如射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