閨女出嫁,貼補孃家也是尋常事,春曉雖爲侍妾,但也算是嫁出去的了,如今孃家要用錢,人之常情是該拿一點出來,只不知舅母要多少?若是整個酒館都要她出,那便有些過了。
春曉這樣想着,道:“舅舅讀書是好事,只是做酒館買賣不是輕巧的,舅母可要想好了。”
“自然是翻來覆去的想了多時,也去尋了店面,就在這不遠,和咱這裡的格局差不離,兩層的小樓,樓上樓下做迎客用,後頭帶個小院,一正兩明的屋子,足夠住的。”舅媽說的兩眼泛光,臉上露出些微不自在的表情,“就是差一點錢。”
春曉微微笑了笑,“我在府裡有月銀,一個月二十兩,不知舅媽還差多少。”
“瞧你說的,誰不知道高門大戶裡,全靠爺疼寵,都靠月銀還不夠打賞下人的,如今你風華正茂,好好侍候三爺,多攢些資財,將來再有個一男半女的,還不是好日子大把大把的過。”舅媽十分了解的樣子,笑的越發和善了,道:“五百兩,平民百姓家能砸好大一個坑,幾輩子賺不來,可在三爺眼裡,連根毛都算不上,你哄好了爺們,五百兩得來還不容易?”
春曉手裡還真有五百兩,卻不是哄三爺套來的,是做丫鬟時積攢的和後來雖沒提姨娘的位分,卻按姨娘的位分給的月銀,再有賣繡品的錢,舅媽跟算計好的似的,正好攢有五百兩。
夕秋站在門口聽了半晌,本想着姑娘家裡的事她一個外人不好插嘴,可一張口就要五百兩,真把姑娘當銀庫了,就是銀庫還要花些力氣自己去搬吧,不禁氣惱,伸手掀開簾子,不鹹不淡道:“呦,舅太太上嘴脣下嘴脣沾一沾就好容易的事情,何必來求我們姑娘。且求人也要有個樣子吧,哪有這般理直氣壯,似我們姑娘欠了您似的。償”
夕秋雖是丫頭,卻是膏粱錦繡堆裡薰染過的,眼界見識不與尋常小民一樣,身上穿的綢緞,頭上戴的珠翠,手腕上一對赤金絞絲手鐲就是舅媽這樣的人家給女兒攢十多年纔能有的嫁妝,可人家就隨隨便便那麼戴着,一張嘴伶牙俐齒,把舅媽說的漲紅了臉,卻是色厲內荏:“我是你主子的長輩,有你這樣的丫頭嗎,還顧不顧你主子的臉面了?”轉過頭來與春曉換了張臉,擔憂道:“你這軟綿的性子如何是好,叫個丫頭說上句,是不是錢財也要丫頭把持着,萬萬不可,到底不是自家人,誰知道存了什麼歹心。”
“不是自家人才好,我們做丫頭的動一角銀子都有帳可查,自家人用起來纔不知多隨意呢,到時匣子怎麼空的都說不清,還不讓說,誰讓人家是長輩呢。”夕秋氣的心砰砰掉,長這麼大還沒被誰說過貪財偷銀子的,這位舅太太可好,張嘴就來,若是府裡的婆子,她非上去撕爛了嘴不可。
“嘿,你個丫頭片子,你說誰說不清呢?用你錢了?我用的是我外甥女的,看你找擂呢!”舅媽兩條眉毛都豎了起來,站起身就朝夕秋去了。
春曉意外的愣了愣,沒想到笑起來一團和氣的原主舅媽,竟藏着火爆脾氣,忙站起來將兩人隔開,兩隻手分別擋在兩人身前,道:“話趕話沒好話,舅媽你大人大量不與小孩子計較。”又與夕秋使眼色:“還不給舅媽認錯,這有你說話的份嗎,放下東西外頭去,我這裡不用你侍候。”
舅媽想從春曉身上撈錢,自然要給面子,哼了聲坐了回去。夕秋是春曉的丫頭,看着春曉的臉色,草草的福了福身子,把從府裡帶來的東西嘭的撩到炕上,扭頭就出去了。
春曉淡笑着重新坐下,不撿話頭,只說旁的,“這是我給舅媽帶過來的,一點心意,您看看合不合用。”伸手把包裹打開,就見裡頭放着綾羅綢緞的料子、各式裝有首飾與精緻糕點的匣子,還有幾樣西洋物,一露面,她先愣了下,再看舅媽,眼睛盯着這些東西呼吸都短淺了。
舅媽伸手把匣子捧起一個,手指尖抖着打開蓋子,裡頭盛着金三樣,這可是閨女嫁妝裡最不可少的了,當即樂的合不攏嘴,再打開一個匣子,金銀玉石的鐲子兩對,舅媽興奮的把匣子都打開看了,最後手裡捻着一支檀木嵌祖母綠翡翠的壓發半晌移不開視線。
春曉暗暗腹誹:龔炎則不是說備些不貴重的東西給她帶着麼,那麼眼前的珠光寶氣是怎麼回事?
“舅媽,你也看到了,我在府裡就是一點月銀,倒是吃的用的都很好,不過這些東西沒一樣是我的,都是主子爺的,主子爺高興了賞下來,不高興便不必說了,舅媽你想做酒館,不如就把這些東西拿去換錢,該是夠用的。”
舅媽聽春曉這樣說哪裡捨得,摸着這個看着那個,嘴裡小聲道:“這些都是好東西,大秋年紀也不小了,過兩年要說婆家,這些剛好都能用上,哪裡捨得換錢?”不住感嘆,忽地說:“都是好東西,你看這個鐲子,普通銀樓瞧不見的花紋,該是宮制的。”說着翻過來看底端,但見尚功局三個字,果然是宮制之物。
春曉詫異的挑眉,沒曾想平民也能看出宮制之物。
舅媽彷彿陷入了思緒中不能自拔,拿着那鐲子出神,不知想到了什麼,臉色突變,而後長長嘆了口氣,回神就見春曉正看着自己,不自在的移開眼,道:“你看,光說話了,晌午飯該置辦了,舅媽下廚給你做你愛吃的,你靠着歇會兒,吃飯叫你。”當下麻利的把東西包好,抱着包裹出去。
春曉跟着站起身,從窗口見舅媽把包裹抱進了西廂房,該是大秋住的屋子,聽說大秋起不來牀,要等到來年夏天才會好一些,舅媽還說,到時讓大秋進府去看她,好叫大秋見識一番高門富貴。
春曉不是原主,對這位表姐並沒有印象,眼神一錯,見個板凳高的小娃爬過門檻,扯着褲子喊娘,春曉不禁一笑,這是又尿褲子了。
不知道她將來有孩子會不會也這樣磨人,正看那小娃,忽地斜對面的牆頭露出個腦袋,叫小娃:“小秋,過來。”
小秋扯着褲子正咧嘴哭,見他便止住了哭聲,蹬蹬的就往跟前跑,春曉忙往前走了兩步靠近窗口,就見小秋仰着臉,嘴角流着口水,囫圇不清的嚷道:“哥哥,糖糖,來……”
“你們家今天怎麼沒做生意?我在前頭看你爹跟個富貴人在鋪子裡吃茶,那人是誰?”
小秋雖口齒不利索,倒是有問必答:“我姐來家,有好吃的,爹爹陪,大人物。”
“你姐?”牆頭的腦袋朝西廂大方向使勁扭了扭,“你姐不是病的快斷氣了麼?”而後自言自語,“難不成已經死了,今兒是頭七回魂?”
“糖!”小秋喊,顯然已經不耐煩回話了。
牆頭的人鬆開一隻手在身上摸了摸,然後又扒着牆頭,把一個東西丟過來,小秋忙撿起來,一隻小手扯着褲子,一隻手抓着那團東西就往嘴裡塞,春曉看的一驚,什麼東西就敢吃,舅母也不知怎麼看孩子的,急切間,她喊了聲:“小秋!”
小秋與那牆頭的人同時看過來,春曉卻站在窗扇的陰影后,因怕小秋看不到自己,春曉伸出一隻手在窗口擺了擺,小秋扭着小屁股就朝春曉跑。
牆頭的人看着春曉伸過來的那隻手,羊脂玉一般的顏色,指尖纖纖,細白的手腕上帶着血色珊瑚手釧,一節藕色織錦的緞面衣袖,在陽光下煜煜生輝。似晃花了他的眼,他就這麼直勾勾的看着。
小秋跑到窗戶底下,喊春曉:“姐!糖糖!……”
她身上哪有糖?隨身帶着零食的是朝陽,聽着小秋稚氣含糊的童音,春曉頭疼了。
這時舅媽走了出來,先看了眼兒子,纔要喊小秋別鬧,忽地瞥見牆頭的少年,立時指着大聲道:“你個小潑賊,見天的爬人家牆頭,偷偷摸摸鬼鬼祟祟,幹不出好事來,看我不找你師傅去!”
那少年撲棱的沒了影兒,這剩舅媽惱怒的氣喘,許是也顧及家裡有客人,並不再罵,擡步過來把小秋抱走,小秋沒要到糖哭的人焦心,春曉便喊夕秋進來,叫她去買糖哄小秋。
夕秋一時一刻也不想留在這,瞅哪裡都不順眼,得了差事重重踩着地面去了。
舅媽給小秋換好了褲子,抱着他來見春曉,道:“這孩子非要來見姐姐,你也知道大秋的病,小秋長這麼大難得見一面,如今終於有個能說話的姐姐的,把他樂的什麼似的,小秋,給姐姐請安。”
近了,春曉仔細端詳小秋,濃眉大眼的,想起冬兒,才發現小娃娃長的都差不多,笑着摸摸小秋的頭,小秋眼巴巴的看着她,等着給糖。幸好夕秋回來的及時,把糖給了小秋,不然又要聽那魔音的哭聲了。
待小秋被抱走,春曉常常舒了口氣,與夕秋說:“小孩子真可怕。”
把板着臉的夕秋逗的噗哧一樂,衝散了陰雲,緩過笑模樣來。
---題外話---一不小心這章寫到了3000+,那我們再更新兩章就over了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