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座陳舊的古寺,因爲坐落在這蒼茫羣山中交通不便而香客少得可憐,且大多都是附近的山民,反倒倍現古寺的莊嚴與清幽。
趙栩站在大殿前的院中,俯瞰着雲霧繚繞的羣山。
如果這樣的聖地被某個大v發現了併發在微博抖音上的話,這裡一定會立刻火起來的。
季肖白站在他身邊,像好哥們兒一樣攀着他的肩。因爲是佛門清淨聖地,趙栩和他約法三章,不準大聲說話、不準拉手、不可做出任何可能讓人看出他們關係的舉動。
雖然季肖白沒有拉他的手,但是趙栩能明顯地感覺到肩上的那隻手力道很重,他怕他趁機逃走,那是一道無形的桎梏。
“快鬆開了,走,去裡邊看看。”趙栩拍開他的手,白了他一眼就先往大殿走去。
“誒,等等我呀!”
趙栩虔誠地跪在鋪墊上,雙手合十,虔誠無比。季肖白在一旁靜靜看着,眼裡滿是幸福。
然後趙栩低頭叩首三下,才起身對着季肖白道:
“拿點錢來,捐功德。”
季肖白撓頭:“現在誰還帶現金啊?要不我去問問大師這裡可以刷卡嗎?”
趙栩:“你覺得這個地方……像有移動支付功能嗎?”
“哈哈,逗你的,自從上次去西藏以後,我都記得隨身帶現金了。”
瞟了一眼四周沒人,季肖白當着大佛的面攬過趙栩的腰,不要臉地笑道。趙栩當即眉毛一橫用手肘撞開他,提醒他規矩一點兒。然後看着季肖白拿過來的幾張一百元,背過季肖白不再理他,把錢全部投進了功德箱後又站着拜了三下。
起身往後面的殿走的時候,季肖白把手肘支在趙栩肩上,語調愉悅,好奇地問:“你什麼時候開始信佛了?”
這句話有問題。
“你什麼時候”幾個字往往從側面說明說話者與聽者是熟識,言下之意就是“我已經這麼瞭解你了,可是這件事我居然不知道?”。
但是趙栩沒有表現出異樣,淡淡解釋道:“沒什麼,職業原因,以前沾了太多血而已,怕鬼纏身。對了,其實你更應該拜拜。”
季肖白語調慢悠悠往上揚:“切,你覺得這個理由我信麼。”
“刷——刷——”
一個灑掃庭院落葉的僧人出現在他們視野中,這也是他們入寺以來看到的第一個人。
趙栩立刻和季肖白拉開距離,隨後朝年輕僧人鞠了一躬。
直到兩人無聲地穿過庭院,季肖白才悶悶道:“你就騙我吧,不承認算了。”
趙栩並不在乎惹惱季肖白,但他卻看向了他別過頭去的後腦勺,無奈道:“你真要聽的話告訴你也無妨。不過,你真得要聽?”
季三歲立刻轉過頭來:“聽!當然要聽!”
他們站在一條石徑上,小徑兩邊秋海棠正開得殷紅。季肖白的身後是一片竹林,風一吹沙沙作響,被風一齊撩動的還有他額前的碎髮。
一時間,整個人有一種別樣的清爽。
季肖白其實是個很複雜的人,他深沉嚴謹,有時又霸道地可怕,但有時,他又天真得像個孩子。
正如此刻,季肖白目光純粹地凝視着他,眼中一派真誠,宛若佛前等待答案的信徒。
趙栩移開視線,往前走:“算了,以後再告訴你。”
季肖白一下就鬧了脾氣,再也不顧忌四周究竟有沒有人,徑直雙手一圈把趙栩圈在懷中,慍怒又魅惑:“阿栩,你果然又騙我,嗯?回去是不是該好好補償我一下?”
趙栩毫不留情地踩了他一腳:“佛前說這些不丟人嗎?”
季肖白被這重重的一腳痛得跳了起來,含恨抱怨道:“佛前怎麼了,佛前說的話纔有誠意嘛。”
趙栩愣了一愣。
然後道:“走了。”
古寺雖舊,但格局並不小,有三重建築,均在一條中軸線上。
最後一重大殿後面,有一顆古樹,上面掛滿了紅色的飄帶。
很顯然,那是前來祈福祭拜的人寫下的祈願。
季肖白很心動,立刻去和僧人取了一根。
他笑得絢爛,看向趙栩,滿眼都是眼前人,“阿栩,寫什麼?”
旁邊有小僧和路過的香客經過,聽見這句話猛然一愣,用驚駭的眼神看向他們。
趙栩別過頭,走到一邊去看高山雲景:“我不認識你。”
於是,季肖白要了筆,只好自己寫。
趙栩悄悄轉過身打量他,見他正認真地拿筆寫着。尋常人寫這些東西,往往都是“某某某高考順利”“身體健康”“永遠在一起”之類的,可是季肖白卻寫了很久,伏在破舊木桌上時的神情無比專注。
季肖白把紅帶掛在樹上後,高興地往趙栩的方向看去,卻並不見他人。
頓時,他的臉一沉,就像變臉一樣,整個人的氣質都變得可怕至極。他的視線在寺院迅速環視四周搜尋,眼神冰冷得好像下一秒就要把整座寺院翻過來。
“你在幹嘛?”趙栩獨有的倦怠聲線傳來,季肖白看過去,發現他從一間小屋子的階梯上走了下來,“要不要上個廁所。”
原來是上廁所去了。
核彈的火瞬間熄滅,他呼了一口氣,等他朝自己走過來。
趙栩走到他面前的那一刻,頓時心安。
他大力地抱住了他,緊緊把他摟在懷裡,恨不能他融入自己的骨血。
下山的時候,還有一段山路,因爲路徑過窄又是土路,車沒有辦法開上來,他們便只有走路上下山。
沿原路返回時,季肖白一直牽着他的手,一刻也沒有放開。
“阿栩。”他忽然喚道。
“嗯?”
季肖白牽着他的手,語氣歡快:“你猜我今天寫了什麼?有沒有興趣知道?”
趙栩眼皮都懶得擡一下,“季肖白和趙栩要永遠在一起。”
“哈哈哈,猜對了,下一次你自己去看吧。”他的笑容很深。
趙栩懶得再理他。
誰知道下一次來是什麼時候呢?
“我寫願望的時候你有沒有瞞着我做什麼事情?”季肖白把臉湊近冷冰冰的趙栩,“我看那個僧人很年輕,所以還是不要經常來這裡爲妙。”
“……”
“你要是經常來,我會懷疑你是不是看上了廟裡的小和尚,我會吃醋,而我吃醋的後果可是很嚴重的哦。”他輕輕咬了咬他的耳垂。
趙栩頭一歪,搖了搖頭,“季肖白,你沒救了。”
季肖白霸道地一把把他撈過來,“是啊,我喜歡你喜歡得病入膏肓,除了你,無藥可救。”
趙栩眉角一抽,見鬼一樣地一把推開他,迅速加快了步伐。
-
入秋以後,天色黑得很快,他們還沒有下山,但視野漸漸被黃昏的暮靄模糊起來。
趙栩忽然定住,叫季肖白不要動。
但是,還是晚了一步,趙栩話音剛落季肖白便小腿一痛。
趙栩立刻撿了個石塊撲過去,腳下雙手同時發作,狠辣地攥住了一條青色的細蛇,已經被趙栩砸死了。
竹葉青,有劇毒。
已經入秋了,蛇類開始準備入冬食物,這個季節往往會更加兇猛。
季肖白剛纔很有可能是踩到了它的食物,或發出聲音驚嚇到了它。
“坐下,把褲腿捲起來!”趙栩立刻折了一隻藤條,在他小腿的近心端處綁了起來。
季肖白震驚地看着,萬分動容。
阿栩他……居然肯救自己。
“阿栩……”
“別亂動,不然你死在這裡我可不會管。”
他讓季肖白緩緩在路邊坐下來,反覆讓他保持心態平和鎮定。然後,他半跪下來,低頭去替他吮吸出毒血。
吸一口,吐一口。
短短的幾分鐘裡,季肖白覺得這一個月的互相折磨終於迎來了幸福時光。
一切都值得。
趙栩又藉着黃昏的微光去找了幾位草藥,搗碎了塗在他的傷處,又扯下了衛衣上的繩子替他包紮。所有的動作一點也不拖泥帶水,季肖白也難得沒有過多廢話,安靜地註釋趙栩。
他們偶爾會有對視,但趙栩看他的時候除了面無表情,就是白他一眼。
季肖白忍不住嘴欠道:“阿栩,還是你嘲諷的表情更有味道一些,你這樣太高冷了。”
趙栩看了他一眼,如願地嘲諷一笑,然後在處理他傷口的時候狠狠加大了力道。
“嗷嗷嗷,痛痛痛!!!”
處理完傷口,趙栩把背部朝向季肖白。
“上來。”
“???”
“我的處理未必專業,怕你走下山的過程中死在半路上白費了我的治療,還不上來?季大少爺,我揹你。”
季肖白懷疑今天的許願太過靈驗了,今天簡直過於走運,他也要信佛!
下山的路上跌跌撞撞,暮色越來越深,但季肖白卻驀然心安。
好像又回到了西藏時,那時他在搏命,故意發了高燒試探趙栩,他終究沒有丟下他把他背下了山。這一次,他又這樣靠近他,但在此之前,他從未覺得兩顆心能離得如此近。
“冷不冷。”他趴在趙栩背上,聽見自他胸腔發出的聲音,明明是一貫的冰涼語調,聽來卻滾燙而熱烈。
“不冷,很暖和。”他低聲迴應,有些犯困,“阿栩,我真得、真得好愛你,從許久之前便是。”
趙栩身體微微震了震,但並沒追問,而是一反常態地溫和道:“困了的話就睡一會兒吧,快到了。”
“怎麼能睡呢?我還要好好地看住你……”可是他說着說着卻漸漸沒了聲,趴在趙栩的背上昏睡了過去。
背上的人睡着後,趙栩立即加快了步伐。之前他一直刻意走得很慢,因爲他在等草藥裡的催眠效果發作,現在加快速度後,他很快就到了山腳下,到了季肖白的車邊。
用季肖白的鑰匙打開車門,把他扔了進去。
他趁上廁所的時候和方丈問了下山的路,以及弄明白了這裡究竟是哪裡。他駕駛了一會兒後,記住了農人家的燈光位置,然後開回之前的大道邊上——這可以誤導他最後離開時的位置,同時也是爲了防止車被落石砸中。
他扔掉了季肖白的手機,毫不猶豫地下了車,關上車門後頭也不回地走了。
……
季肖白猛然醒來的時候,李已經找到了他,正是月上中天。
看到李深深低着頭的模樣和旁邊空空如也的車座,他剎那間就明白了來龍去脈。
腳上的傷口已經好了,趙栩的鞋帶還捆在他的小腿上。
他回想今天趙栩的態度,冷淡又溫情,他本以爲他已經被自己給打動了,誰知道他從頭到尾一直都在騙他。
“少爺,我們已經開始搜尋他的下落了。”李恭敬地道。
季肖白把手插進頭髮裡,聲音因爲憤怒而顫抖:“封山!在一天內把他給我找出來!整個市,整個省,全國也罷,掘地三尺也要把他找出來!”
“是。”李立刻退下了。
季肖白轉動了車鑰匙,在夜幕高速行駛,幾乎是在玩命。
他恨恨看向沉沉黑夜,擋風玻璃上反射着他可怕的表情。那雙眼睛裡因爲映射了油表的紅光而泛紅,在濃稠的夜色裡看來就如同餓狼一般兇狠。
“阿栩,這一次再抓到你,我不會再讓你有任何逃離的機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