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長生感到驚心動魄,是因爲他發現自己對鐵鏈和牆壁裡的陣法,竟然沒有任何認識。
他通讀道藏,來京都後更是接觸了不少前輩強者,見識更廣,在周園裡與初見姑娘夜談,在荒野裡與蘇離對話,那兩個天才教會了他很多。然而,他依然沒辦法!破這個陣法,甚至連一點頭緒都沒有,只能感受到隱藏在其間的難以想象的宏大氣息與恐怖的殺意。
在他敲掉冰層,專心致志地看着鐵鏈與石壁的連接處時,無比巨大的石壁上刻着的那兩位故去的神將,彷彿也在看着他。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陳長生擡起頭來,向石壁上方望去。
看着那兩位傳說中的神將,他心生震撼。
那時候的強者,實在是太強了。
千年裡第一次野花盛開的年代,現在想來,是那樣的不可思議。他非常確定,無論是佈置這道陣法的王之策,還是這兩位只留下一縷神識在石壁上,便能手握鐵鏈縛住蒼龍的神將,絕對都已經踏入了神聖領域,那麼,凌煙閣二十四功臣中,從聖境界的又有幾人?
太宗年間,人類世界竟然強大到這種程度嗎?
難怪可以把魔族打得落花流水,最終把他們趕回了雪老城。那麼現在呢?自數十年前王破出天涼郡開始,很多人都認爲,人類迎來了又一個野花盛開的年代。他也在其間,那麼,他和這一代的同行者們,什麼時候才能追上當年的那些人?
“歇歇吧,以你現在的境界,沒可能把那根鐵鏈從牆上拔出來。”
黑龍的聲音迴盪在寂靜的地底空間裡,用的是人類語言,所以聽着是小女生的聲音,充滿了嘲諷的意味,但卻又顯得比較滿意。是的,她對陳長生今天的表現比較滿意,和剛纔那簡單兩個字謝謝比起來,他研究石壁上的陣法與鐵鏈時的態度很專心,那麼這就是用心。
寒風微拂,黑龍如山川般的身軀,在空曠的地底空間裡高速移動,也不知道是怎麼做到的,在很短的時間裡,頭顱便來到了陳長生身前的空中,居高臨下看着他,很威嚴同時也刻意扮的很冷漠。
陳長生看着鐵鏈上那些意義不明的繁複花紋,搖了搖頭,擡頭望向黑龍說道:“可能你需要給我更多的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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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龍說道:“我剛纔就對你說過,時間對我來說並不重要,重要的是結果。”
陳長生心想你哪裡說過這句話,轉念一想才明白,黑龍指的是那聲龍吟,問題是,他沒能聽明白那聲龍吟裡的所有意思。
他仰首對黑龍問道:“你剛纔對我到底說了些什麼?你要我做什麼?”
黑龍說道:“什麼時候你聽懂了那句話,便自然會有答案。”
陳長生不明白爲什麼這些神聖領域的強大生命說話總是這麼晦澀難懂,教宗陛下是這樣,朱洛是這樣,現在想來,只有蘇離比較像個正常人,雖然他明顯也不怎麼正常。
他看得出來,黑龍的心意已決,無論自己再怎麼問,它都不會說,就像以前,它始終不肯把初照那夜發生了什麼告訴他,直到今天,它似乎因爲某些原因忽然想說了,於是便說了,那麼關於那聲龍吟,或者以後它想說的時候自然會說……只是還是有些好奇啊。
陳長生這時候才發現,掌握好一門語言,這是多麼重要的事情。
……
……
這是一座在外人眼中、以及在宮廷檔案裡都已經廢棄的宮殿,但只有聖後孃娘身邊的那些太監宮女才知道,娘娘偶爾會來這座宮殿坐坐、逛逛,卻沒有人明白爲什麼,尤其是從去年夏天的某天之後,娘娘來這裡的次數更多了,能夠留在這座宮殿裡的人卻越來越少了。
今天這座宮殿裡就只有她一個人。
聖後站在殿外水畔,看着眼前這方小池塘,停留了很長時間。
從清晨到日暮,再到夜裡——她統治着這個疆域廣闊的國度,是整個人類世界名義上的主人,每天要處理無數朝政,時間無比珍貴,卻看了這方小池塘看了整整一天時間。
最開始的時候,是因爲她與那位老人說完話後,心境微感不寧,這對她來說,這是極爲罕見事情,所以想在沒有人的水畔靜一靜。
然後是因爲她想起了前面數次在這方小池塘邊發生的事情,遇着的那個少年。
後來則是因爲她發現那個少年真的來了。
在那一刻,她擡頭看了眼剛剛出現在夜穹裡的滿天繁星,脣角微揚,帶着嘲諷意味想着命運這種事情還真是有趣。
她曾經改變過自己的命運,她是世間最不憚於直面命運的那個人,所以她沒有離開,而是等着命運的到來。
夜色下幽綠的池水忽然間動了起來,尤其是最中間的那處水面,不停地翻滾涌動,彷彿沸騰了一般。
她靜靜看着那裡,由夜風拂面。
太宗年間,她就已經是聞名天下的美人,便是周玉人都無法奪走她的光彩。
隨着她成爲皇后,於是在很多人眼中,她便變成了天下第一美人。
當她開始替先帝批閱奏章,處理國事,受封聖後,便再沒有人敢用美人這兩個字來形容她。
權力,永遠是美麗之上。
但這並不會改變一個事實,她確實很美。
她的臉上看不到任何歲月的痕跡,所謂寧靜沉穩與成熟,只是氣質的問題。她的容貌沒有任何可以挑剔的地方,美麗至極,只是或許因爲統治這個世界的時間太長,眉眼之間有一抹隱隱約約的神威與一絲極淡煞意。
這時候夜風輕輕拂過她的臉,那些美麗與威嚴盡數被洗去,顯得極爲平凡,那絲煞意還在,卻也往眉心深處隱去了何多。
池塘裡水聲不斷,夜風也沒有斷絕,在她的身周繚繞不去,代表着她身份與地位的聖袍,變成了一件普通的布裙。
夜風輕拂間,她便成了個普通婦人,只有那根烏木釵還插在髮鬢間。
浪花涌動,陳長生從水裡冒了出來。
他游到池塘邊爬起,走到樹叢裡,準備取出備用的乾淨衣服換掉身上溼漉漉的衣服,忽然覺得哪裡有些不對勁。
他轉身向池塘對面望去,便看見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