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九章 有朋自南方來

聽着朱洛的話,陳長生下意識裡回頭,望向蘇離和那名叫劉青的刺客。

離開邊城軍寨,在林外相遇,他很清楚這名天下第三的可怕刺客一直在暗中跟着自己的蘇離,這讓他很不安,精神壓力極大,甚至有時候覺得快要承受不住。

直到先前那刻,他在雨中看到了蘇離與這名刺客臉上的笑容,然後看到刺客的劍如破開塘中水月的疏枝一般刺進朱洛的虛象,他才震驚地發現,原來那名刺客跟了自己和蘇離這麼多天始終未曾出手,不是因爲可怕的隱忍與耐心,不是他在尋找更好的出手機會,而是他一直是在保護蘇離,他在等待最危險的那一刻出現

劉青居然會金烏劍法,要知道金烏劍乃是蘇離自創的秘劍,由此可見,他與蘇離之間的關係必然極爲親近,如此說來,今夜的潯陽城確實是一個局,然而,這不是大周朝廷與國教的局,而是離山的局,蘇離與那名刺客的局。

這就是陳長生此刻的想法,和朱洛以及此時微雨裡的人們想法一樣。但劉青沒有承認,哪怕他的金烏劍是那樣的刺眼,雨絲裡還有燃燒的餘燼在飄舞。

他會離山的劍,但他不是離山的人。

不知爲何,這樣毫無說服力的說辭,卻讓陳長生信了。朱洛自然不會相信,他有自己的判斷,只是這時候沒有時間、也沒有必要去探尋這件事背後隱藏的真相是什麼。

朱洛望向蘇離,神情冷漠,眼中的月色卻快要燃燒起來。

他今日來潯陽城,就是要殺這個人。

如果是以往,哪怕他是八方風雨,也不敢說自己有戰勝蘇離的可能,但整個大陸都知道蘇離在突破魔族包圍的時候受了重傷。他本以爲殺死蘇離是件很簡單的事情,甚至不需要自己親自出手。但現在看來,即便他親自出手,也不見得能夠成功。

他甚至受了很重的傷。

蘇離這樣的人,果然很難殺死。

同樣的道理,他雖然受了重傷,但也很難被殺死。在大雨裡,王破、劉青、陳長生的應對可以說最強硬、最智慧、甚至可以說完美無缺,不可思議地重傷了朱洛,卻沒有辦法讓他死去或者認輸。

“我確實算錯了一些事情。”隔着微雨織成的無數細簾,朱洛看着蘇離說道:“所有人都知道你看似漫散隨意,遊戲人間,但實際上你孤傲清高,在世間沒有朋友,而離山也不可能來人援你,但沒有想到,居然還有人願意來幫你這個冷血之人。”

這句話說的自然是王破和陳長生還有劉青三人,尤其是前二者,無論是性情還是別的什麼,都與蘇離極不相同,他們的行事方式和對世界保存的善意是蘇離向來最嘲弄鄙夷的,然而陳長生不離不棄,王破不遠千里,就是要幫他,彷彿就是要告訴蘇離這個殺人無算的孤星,這個世界並不是一味冰冷,總有些人值得信任。

“但你應該很清楚,他們救不了你。”

朱洛看了眼蘇離手裡的黃紙傘,繼續說道:“你今天不可能活下去,你的這些掙扎只是徒勞,只是在拖時間。”

蘇離靜靜看着他,沒有說話,不知道是不屑還是別的原因。

“你拖到了王破出刀,拖到了那名刺客出劍,可是,那又如何呢?”

朱洛指着四周的漆黑如夜的城市與更遠處的原野,說道:“你看看這個世界,只有一個呆子,一個少年和一隻見不得光的鬼在你的身前,而我們是整個世界。”

在說這句話的同時,他的鞋底漸漸離開水泊,身體飄到了雨空裡,長髮飛舞,霸道的氣息籠罩住了整個潯陽城,鮮血從他的胸口與虎口間流淌出來,落到十餘丈外的地面,發出啪啪的輕響。

微雨終歇,雲層再裂,露出一片不知道是不是真實的天空,彷彿有月。無數劍意如月華一般落下,月華如水一般輕漾,在街道上流淌。

堅硬的街面上出現了無數道深不見底的裂縫,那些都是劍痕。

這就是神聖領域強者全力施放氣息的結果。

朱洛決意發出自己的最強一擊。

王破忽然開口說道:“前輩,付出兩百年的壽元也在所不惜嗎?”

朱洛已經身受重傷,如果想要毫無意外地殺死蘇離,便需要付出更多的代價。他看着王破說道:“王家小子,你不一樣付出了二十年的壽元?”

先前在客棧裡,王破一刀重傷畫甲肖張與樑王孫二人。要知道他雖然是逍遙榜首,但實際上,三人的實力很接近,他以一敵二,還要在最短的時間裡讓對方喪失戰鬥力,自然要動用極強大甚至類似於自損的秘法。

王破這樣做了,他的付出很大。

當時肖張和樑王孫非常震驚。

這時候他問朱洛,朱洛便把這個問題還給了他。

王破的眉毛被雨水洗過,更淡,更耷拉,衣裳被雨水打溼,看着更寒酸。

如果他是一個算帳先生,他效力的東家肯定已經破產。

但他說的話依然是那樣平靜而有力量。

“我還年輕,但前輩您已經老了。”

歲月最公平也最不公平。

年齡,就是王破相對朱洛最大的優勢。

一直沒有說話的蘇離,忽然大笑起來,笑聲裡有道不盡的快意。

然後,他對王破說道:“他們這幾個老東西,只能壽終,不能戰敗,你不用勸他。”

王破懂了,雨街上的人們也都懂了。如果朱洛今夜就此退去,那麼還如何能夠維繫在大陸上的神聖地位,如何還能以八方風雨自居?

既然是八方風雨,便不能敗,只能勝。

哪怕要付出二百年時光。

蘇離的笑聲,迴盪在安靜的潯陽城裡,充滿了對所謂聲望、家族延綿的嘲弄。

朱洛忽然望向夜空,脣角露出一抹嘲諷的笑容。

蘇離的笑容忽然斂沒。

朱洛看着他嘲弄說道:“你難道沒有想過,既然是我們幾個決意殺你,難道我這樣的老東西只會來一個?你拖時間,最終還是把自己拖進了深淵,可會後悔?”

潯陽城裡的雨已經停了,天空裡的雲也漸散了,卻依然是晦暗的,不知何時。

半邊的天空裡彷彿有月,在雲中若隱若現。

另一半的天空裡,忽然出現了無數顆明亮的星辰。

陳長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望向那片星空,發現自己的命星並不在其間,隱約明白那些星辰竟然都是虛象。

是誰來了?居然能夠讓天地生出如此異象?

王破的神情變得異常凝重。劉青站在蘇離馬前,低着頭,鮮血從臉上淌落,不知道在想些什麼。遠處街上響起竊竊私議的聲音,偶爾夾着幾聲驚呼。便是樑王孫和薛河的神情都變得有些古怪,他們沒有想到,今夜居然會出現這麼大的陣仗。

華介夫面色微白,心想這可怎麼辦?

有位人來到了潯陽城。

他還沒有出現,天空裡便出現了一片星海。

一道強大的神識漸漸降臨,街上的積水被震的如沸騰一般彈起。

那個人叫觀星客,住在海邊或是大西洲,夜夜觀星,已逾三百年。

那個人與朱洛很親近,並稱星月無雙,當然,他也是八方風雨中人。

潯陽城裡一片安靜。

王破轉身望向陳長生,說道:“你該離開了。”

陳長生握着劍的手微微顫抖,說道:“您呢?”

王破想了想,說道:“我想再試試。”

明知不可爲卻要爲之,明知不敵卻要戰之。

王破在汶水唐家做了三年帳,沒有一筆漏誤。

他說的話,向來都會做到。

他認爲蘇離不應該在今夜死去,他便要爲之奮戰到底。但他認爲陳長生沒必要再留在這裡,因爲陳長生只是個少年,還有很多的青春要去浪費,去體會。

陳長生很認真地想了想,還是沒有決定要不要離開。

今天的雨有些寒冷,朱洛的劍很寒冷,但他的血依然還是熱的。

最後,他做了決定。

但誰都知道,他的決定,甚至王破的決定都已經沒有任何意義。

王破陳長生劉青三人,把朱洛逼到了這個份上,已經足以驕傲自豪,而且這場雨戰必將會被記載在史書上,但是他們沒有辦法做到更多。

兩位神聖領域強者,同時降臨在潯陽城。

這已經是很多年沒有發生過的畫面。

很多人下意識裡望向蘇離。

那兩位神聖領域強者,就是爲了此人而來。

忽然間,那些想殺死蘇離的人,生出很多敬畏與羨慕。

魔族想要殺他,陰謀籌劃多年,強者盡出,萬騎圍雪原。

他受了重傷,人類世界想要殺他,也要出動兩位最強的大人物。

這樣的人生,真的很值得驕傲,很榮光,堪稱無憾吧。

人們很想知道,在生命最後的時刻,像蘇離這樣的人,會說些什麼。

就在無數雙目光的注視下,蘇離終於開口了。

他看着飄在天空裡的朱洛,說道:“能不能再等會兒?”

這很像是在說相聲。

還是單口相聲。

朱洛微微挑眉,說道:“這時候還想拖時間,有些不符合你的身份,難道說離山小師叔這樣的人,也會畏懼死亡後的星海?”

“不錯,我就是在拖時間。”蘇離的聲音很平靜,“從軍寨到潯陽城,我一直在拖時間,因爲他住的比較遠,過來需要很長時間。”

朱洛問道:“你一直……在等人?”

Wωω .тTkan .C〇

蘇離說道:“不錯。”

朱洛說道:“不是劉青?”

蘇離說道:“他一直跟着我,爲何要等?而且我以爲他是來殺我的。”

陳長生忍不住看了劉青一眼,心想這名著名的刺客和蘇離到底是什麼關係?

朱洛沉默片刻後問道:“那你在等誰?”

蘇離說道:“我在等個朋友。”

朱洛嘲諷問道:“難道你也有朋友?”

如果這話是問一般人,都會顯得很荒唐。人活在世上,吃的是五穀雜糧,鮮蔬青果,誰會沒個朋友?不管是酒肉朋友,還是同折章臺柳的朋友,總之,都是朋友。但這句話問的是蘇離,所以不荒唐。

整個大陸都知道,蘇離從不信人,沒有朋友。

就連陳長生都知道他沒有朋友。

離山弟子們是他的門人,甚至可以說是家人,但不是朋友。

王破不是他的朋友,陳長生不是,劉青很明顯也不是。

準確來說,這個世界上有很多崇拜蘇離的人。

但有資格作他朋友的人很少。

而那些人在蘇離看來,都是些老東西,朽木,老王八蛋。

比如朱洛,比如已經快要到來的觀星客。

朱洛非常確信,那些有資格作蘇離朋友的人,也就是整個大陸唯一有能力改變今天局面的十幾個人裡,絕對沒有人是蘇離的朋友。

更寒冷的事實是,世間最強大的那十幾個人,大部分都是蘇離的敵人。

朱洛不明白蘇離等的到底是誰。如果他的朋友是一名農夫,那麼這段友情很傳奇,很符合美學上的意義,但那又有什麼意義?

“像你這樣的人都有朋友,像我這麼優秀的人怎麼會沒有朋友?”

蘇離看着朱洛嘲諷說道:“白癡”

隨着他的話音落下,潯陽城上空的星海忽然撼動起來。

一道莊嚴聖潔甚至有些神聖的氣息,擋住了那片星海所有的威壓。

然後,一人自南方來。

來的是蘇離的故人。

那人白衣飄飄,瞬間飛掠十餘里地,從城外的原野來到潯陽城裡。

那人是個女子,穿着件白色的祭服。

萬里風塵,都在衣袂間,白衣已然漸污。

她掠至朱洛身前。

朱洛發出一道極度震驚的呼喊,然後一劍斬出

白衣女子擡手,衣袖輕拂。

就是這一拂,天空裡的雲恐怖的絞動起來。

污衣遮月。

月華驟斂。

然後,朱洛退,疾退,一退十餘里,直至最後重重地撞到城門上。

轟的一聲巨響,煙塵大作。

自陳長生喊出那聲蘇離在此後,潯陽城的城門便一直緊閉。

這時,潯陽城的城門終於開了。

城門直接垮了。

滿地木渣磚礫,朱洛跪在其間,不停地吐着血。

街上,那名白衣女子緩緩收回手指,回頭望向蘇離。

這是一個相貌平凡的女子,眉眼間隱有歲月的痕跡,淺淺的。

就像她脣角輕揚的線條。

陳長生覺得那件白色祭服有些眼熟。

人們震驚的張着嘴,不知該說些什麼。

華介夫帶着潯陽城裡的教士們,紛紛跪倒,大禮參拜,顫慄不敢言。

那白衣女子視若無睹,只是靜靜看着蘇離,微笑問道:“只是朋友嗎?”

(略帥。)

第三十五章 他在花中央第六章 晨雨第九十五章 不知何來的琴音第一百三十九章 有朋自南方來第一百三十一章 春風綠兩岸第一百六十六章 一個人的南溪齋劍陣第二十一章 一個好人第四十三章 世間最貴重的禮物第一百一十六章 鐵刀驚風雨(下)第九十七章 心血何處可安放?第一百九十三章 離宮的意志第二百四十章 雜物間的大老鼠第七章 一個問題第五章青衣少年三十六第一百五十四章 三聖歸一第二百五十章 兩地醫(上)第四十一章 一道劍意的出現第九十章 更快,更硬,更強第一百一十四章 又一片夜色第六十七章 多年後的湖第八十一章 如果你是除蘇第四十六章 我可以站的更高些第九十八章 白帝城裡道前事第一百一十九章 啞謎第一百二十八章 你們輸了第一百三十三章 溪畔的僧侶,雨中的道人第四十七章 寂靜的春天第四十章 澄湖樓偶遇第九十四章 知易守難心而已第十二章 讓人無話可說的朋友(第二十九章 以方便之名第八十五章 直劍第一百四十五章 落日不見是清晨第一百四十七章 選擇即錯誤,眼光定格局第十章 鋒芒必露第八十八章 斷橋都是人第六十四章 問世間第五十二章 劍從口出(一)第一百二十六章 亂起於兩個女子(下)第一百零四章 伸手之間世界殊第一百一十二章 向死而生(上)第十八章 風雪裡,接過你的傘第一百零一章 人間處處是麻煩(上)第一百五十一章 蹄聲亂晨光第四十章 澄湖樓偶遇第二百七十六章狼哮第九十二章 洛陽第八章 野渡無人,陵自開第一百一十一章 分別只在一信間第四十三章 歸來(上)第七十四章 戰鬥的意義第十三章 我十分想見老太爺第七十七章 丹藥的意味第一百三十六章 一樣的暮光第三十一章 城外有轎至第一百四十七章 明天之前第三十二章 祠堂裡的暗殺第一百三十三章 比聲音更快的刀第九十五章 隨心所安情而已第二百零二章 近在眼前,隔着數百萬光年第十三章 新元第一百零四章 何以度餘生?第一百六十四章 霜雲崩石第一百章 觀菜而知殿下第六十六章 白鶴爲憑(上)第二百二十二章 萬種解碑法(下)第三十四章 拜師(下)第十三章 讓人無話可說的朋友(第二百四十八章 眉心上的一顆硃砂痣(上)第三章 舊時徐府第一百二十五章 紅妝第一百七十八章 秘之一劍第二百零五章 試劍(上)第三十九章 從百草園到國教學院第九十五章 七道劍,敲傘六記第三章 我要你的……第一百二十四章 年輕人因何發笑?第一百一十三章 蒼老的少年第一百零七章 初雪第五十章 招生風波(四)第七十一章 此間無人第一百四十五章 治病救……的都不是人第一百七十二章 再燃雪原第六十五章 她是我的未婚妻序 下山第八十九章 慧劍(上)第七十二章 南溪齋劍陣!第六章 在很深很深的地方第一章 一塊抹布第一百一十八章 指間的星光(下)第五十二章 我在這裡的理由是血與酒第一百六十九章 文試榜單以及登山的杖第五十六章色 血色長街(下)第十六章 年輕的皇帝第一百三十六章 一劍自地起第九十章 風流如雲散,林中有迴響第一百四十九章 白月光第一章 好人就該殺壞人第七十五章 死一個人(上)第一百一十三章 青雲榜上有新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