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照耀着離山主峰,穿過那些像虹一般的劍光,落在秋山君身上,照亮了他蒼白的臉,平靜的眼還有被血染紅的身軀,明媚而血腥,令人驚心動魄。
始終無人說話,峰間一片死寂。
在這個時候,唯一有資格說的話,只有秋山家的這對父子。
“父親,回家吧,離山的事情,我們自己解決。”
秋山君看着父親說道。他的聲音很穩定,沒有一絲顫抖,但所有人都能聽出來其間的痛楚意味。爲了救出周園裡的人類修行者,他沉睡了數十日才醒來,傷勢遠未痊癒,此時又被利劍穿胸,早已無法支撐,如果不是白菜扶着,只怕早已倒下。
秋山家主的目光從那把穿過他胸口的劍移到他的臉上,眼裡的失望情緒越來越濃,濃到極處便是淡,便是極致的淡漠。他看着秋山君說道:“秋山家爲你付出了多少,才讓你有了如今這些聲名,結果你卻用自己的生死威脅家族,哪怕讓家族付出無比慘痛的代價?”
秋山君沉默不語。
秋山家主的身體微微搖晃一下。
淡漠終究只是表象,他如何能夠不怒?
“我秋山家怎麼出了你這麼個東西,逆子”
說完這句話,他轉身向後走去,再也不看自己的兒子一言,同時喊出了兩個字。
“動手”
聽着這兩個字,峰頂頓時變得緊張起來。
所有人都知道,這兩個字是向那位秋山家供奉說的。秋山君已然重傷將死,秋山家主依然不肯罷手?
那兩位戒律堂長老神情微變,想要說些什麼,但終究還是沒有開口,小松宮和那位長生宗姜長老的神情則是放鬆了很多。雖然秋山君的選擇出乎了他們的意料,但只要秋山家依然堅定地站在他們一方,那麼至少眼下的局面還在他們的掌控之中。那位實力深不可測的秋山家供奉,先前那刻爲了阻止秋山君拔劍,已然將一身境界提至巔峰,此時聽着秋山家主的命令,根本不需要再作調息。
就在秋山家主動手二字還回蕩在所有人耳邊的時候,秋山家供奉已經出手
他一出手便是秋山印
天南有秋山,落於原野之間,彷彿大印。秋山印是一種掌法,施展出來落英繽紛,可同時攻擊數十名敵人,而這種掌法若修至極處,更是如山自天外來,不停撞擊原野,威力無比巨大
這位秋山家供奉,正是這百年裡秋山家唯一能夠把秋山印修至極處的強者。
山風呼嘯而起,秋山印破雲而落,來到離山主峰洞府之前。
轟的一聲
秋山家供奉的手掌,重重地……擊中了那兩名戒律掌長老的後背
那兩名戒律堂長老根本毫無防備,只覺後背彷彿被一座巨山擊中,鮮血從脣間狂噴而出,打溼了雪白的短鬚與衣衫
這時候,秋山家主正在轉身,右袖很隨意地拂起,彷彿是要拂走心裡的鬱悶,以及秋山君違逆所帶來的憤怒,誰都沒有察覺到,他的手掌從袖影裡探出
啪的一聲輕響。
秋山家主的衣袖拂起,手掌悄然無聲地伸手,輕輕落在小松宮的左肩。
小松宮發出一聲憤怒且震驚的厲嘯,橫劍欲擋,然而哪裡來得及橫劍,那道強大且又極爲凝純的真元,直接震垮了他的肩頭,然後像洪水一般衝進了他的識海。
在昏死前的那一刻,他才反應過來,秋山家主居然對自己出手
而這個傳聞裡極普通的、被秋山君掩去所有光彩的男人,竟擁有如此恐怖的實力
山風被狂暴的氣息對衝撕碎,呼嘯不停。兩名戒律堂長老盤膝跌坐於地,不停吐着血,仗着一身深厚的功力,才勉強未死。小松宮更是悽慘,肩頭已然血肉糊,被震倒在一名弟子懷裡,生死不知。
風聲漸靜,場間一片死寂。
沒有人能夠明白髮生了什麼事情。
沒有人能想明白,秋山家主和那位供奉爲何會忽然向三位離山長老出手。
事情變化的太快,快到所有人都措手不及,驚愕無語。
秋山家主從袖中取出手帕,擦拭掉手上沾着的小松宮的血水,神情很平靜。
那位長生宗的姜長老盯着他顫聲問道:“你……瘋了?”
秋山家主看着他說道:“長老,隨我下山可好?”
姜長老完全不明白這是怎麼回事,憤怒不解,聽着這話,準備厲聲繼續喝問,忽然醒過神來。無論秋山家主想做什麼,但此時候三名離山長老已經倒在他們的偷襲之下,如果自己想要做什麼,說不定下一刻對方便會向自己出手。
就像天南的很多強者一樣,姜長老以往對這位秋山家主的印象很普通,甚至私下還偶有嘲諷,心想若不是秋山君的緣故,誰會在意這樣一個無能之輩。但現在他明白了,此人哪裡會是個無能之輩。
雖然他依然不明白秋山家爲何會忽然暴起發難,至少看得清清楚楚,秋山家主有多強大——要知道就算是偷襲,能夠如此輕描淡寫,輕而易舉地將小松宮長老直接一掌廢掉,大陸擁有這等實力的人並不是太多。
更何況,秋山家主的身邊還有位境界同樣深不可測的供奉
姜長老想明白了這些事情,竟是二話不說,便向山道走去,只是數息之間,他便消失在離山蜿蜒的山道之上,走的毫不猶豫
峰頂此時一片混亂,那些隨小松宮三位長老闖入主峰的離山弟子,因爲師長被偷襲重傷而憤怒,更多的則是惘然無措。
“我們也該走了。”秋山家主沒有理會這些悲憤盯着自己的離山弟子,平靜說道。
秋山家供奉走到他身邊,接過他遞過來的染血的手帕塞進袖子裡,然後一道向山下走去。
整個過程裡,秋山家主沒有轉身看秋山君一眼,哪怕走的時候也沒有看。
清風盈繞,身影已不見。
離山主峰頂的石坪上,只留下了些血漬。
秋山君看着山道的方向,沉默不語。
關於秋山家,他從很小的時候,就有些事情想不明白。
那位老供奉,實際上是他的三叔祖。世家門閥,向來以實力爲尊。他始終不明白,爲何境界修至聚星境巔峰的三叔祖,沒有成爲秋山家主,反而是各方面都很普通的父親成爲了秋山家主,他本以爲這或者與自己的真龍血脈有關,但先前那刻,看着父親出手,看着三叔祖恭謹而沉默地從父親手裡接過那張帶血的手帕,他才終於真正地明白了。只是,他依然想不明白,父親最後爲什麼這樣做。
一輛華貴至極的車輦從離山腳下向秋山駛去。
拉輦的是龍血馬,輦裡配着的是蛟血酒,鋪的是妖兔毫織的地毯。
車輦中坐的自然是秋山家主與那位供奉。
“謀奪離山劍宗之事,現在看來,還是有些操之過急,今番損失會有些大。”
秋山家主隔着車窗,看着雲霧裡若隱若現的離山說道,彷彿先前在峰頂偷襲小松宮的人並不是他,讓這次事情無疾而終的人也不是他。
供奉微笑說道:“不知道姜長老回長生宗後會如何說。”
秋山家主露出嘲諷的笑容:“十幾年前蘇先生殺過一遭後,長生宗就已經廢了,無論他怎麼說,難道長生宗還敢向我秋山宣戰不成?”
供奉的神情變得凝重起來,問道:“可娘娘……那邊怎麼交待?”
秋山家主的眉頭微挑,說道:“娘娘仁慈,總不能逼着我殺死自己的兒子……是啊,那可是我的兒子,我可不像娘娘那麼厲害。”
他不願意想此事,感慨說道:“經過周園之事後,吾兒又有長進,居然能夠想出如此絕的手段。”
用自己的生命威脅自己的父親,無論怎麼看,這事兒都很絕。
就像秋山家主最開始準備用父子名份壓迫秋山君一樣,都很絕。
只不過兒子比老子更絕。
“他比我更絕情,所以我不能逼着他幫我,那我自然就只好去幫他。”
“只是不知道秋山他什麼時候能夠想明白這一點。”
“不需要想明白,做就好,就像他的絕,這是成大事者必須的氣質,雖然這不免揭示了一個令我有些不愉快的事實。”
“什麼事實?”
“我愛他勝過他愛我。”
說完這句話,秋山家主安靜了會兒,然後微笑着搖了搖頭,說道:“……但父子之間,不是向來都這樣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