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有些寒冷,刺臉微痛,但只是寒風,並不是來自彈琴老者的神念攻擊。那些如山鬼、巫虎般的水霧意念,看似避開了黃紙傘,卻哪裡能夠真的避過。
陳長生手裡這把黃紙傘,乃是汶水唐家用無數珍稀材料,由唐老太爺親自打造而成,如果執傘者的境界足夠,完全可以隔絕所有的精神攻擊,即便他現在境界尚有不足,也足以隔絕黑袍在周園外的查看,彈琴老者的意念攻擊又算得什麼?但彈琴老者的出手代表着一個危險的信號,這意味着南客終於不再堅持自己的驕傲,魔族強者們極有可能會一起出手,向他發起圍攻。
這個事實讓陳長生很警惕。騰小明和劉婉兒這對魔將夫婦一直安靜沉默地站在神道下方,就像他們的名字一樣低調,但他從來沒有忘記過,在山崖那邊的湖畔,這對魔將夫婦展現出來的恐怖實力,這對魔將夫婦事實上都是聚星上境的真正強者,除了五聖人、八方風雨以及蘇離這樣的絕世強者之外,誰能說能夠輕易勝之?哪怕爲了進入周園,這對魔將夫婦強行降低境界,只保留了通幽上境的實力,但以他們的戰鬥經驗與意識,如果比拼戰鬥力,他們甚至極有可能比南客還要更強。
南客的劍勢尚未完全被他的劍意斬碎,如螢海般的星光還在黃紙傘的傘面前堅強地飄舞着,他的目光越過黃紙傘的邊緣以及南客的肩頭,落在神道下方,神情驟凜。只見風雨中,劉婉兒面帶微笑看着他,顯得很溫柔寧靜,彷彿一位倚門等兒子歸來的母親,但在她的身邊已經看不到那名面容憨厚的中年男子,他去了哪裡?
驟然間,神道上方的天空裡響起一道如同春雷般的暴響陵墓間穿行的寒風在這一瞬間彷彿都凝止住了,落下的雨水卻變得更加狂暴。
陳長生擡頭望去,只見陰暗的天空裡出現了一個黑點。
那個黑點伴着磅礴的暴雨落下,越來越快,在極短的時間裡便變大了無數倍,在他的眼中漸要如山。
二十四魔將騰小明變成了一座沉重的山峰,手裡握着那根看似尋常無奇的扁擔,凝風催雨自天空裡落下,呼嘯破風,其勢狂暴無雙
看着這幕畫面,陳長生的臉色瞬間蒼白了數分,眼神卻依然平靜如前,沒有任何悸意,右手的短劍刺破落下的雨簾,迎了過去。
他左手的黃紙傘正在抵擋南客的兩道星河,還有那道琴聲裡巫虎的全勢一撲,沒有辦法移動,如果他想要用黃紙傘擋住騰小明的這招重記,便只有躲進黃紙傘裡這一條道路。但那樣他便沒有任何退路,只能被動挨打,所以他沒有這樣選擇,他選擇出劍。在這樣緊張的時刻,他沒有忘記把黃紙傘裡的劍意分出一道運進短劍裡。
轟的一聲巨響陵墓正門前的石臺劇烈地震動起來,地面上的雨水像驚恐的鬼魂般,撕扯着變形着想要逃離,變成一大片水霧,在水霧的後方角落裡,徐有容受到震動的波及,臉色瞬間蒼白,再也支撐不住,難受至極,閉上眼睛開始調息抵抗。
水霧落下。陳長生還站在原地,只是比剛纔要矮了一截,仔細一看才發現,他的雙腳竟然深深地陷進了堅硬的青石地面裡,直至沒膝
騰小明自雨空落下的如山重擊,確實太恐怖了。陳長生靠着短劍與那道劍意分出的一縷,硬接了這記重擊,即便是浴過黑龍真血的身體,都彷彿要碎開,從眉心到鎖骨到頸椎再到腳踝每一處的骨頭都痛的難以忍受,右手不停顫抖,就像得了重病的老人,如果不是知道沒有劍便一定會死,他的右手哪裡還能握得住劍柄。
騰小明站在暴雨裡,面無表情。
他右手握着的那根扁擔其實是根鐵棍,足有普通人手臂粗細,由魔山秘鐵混了二兩隕石真金煉成,無比堅硬,在雪原戰場上,不知生生砸死了多少大周軍中強者,此時這根鐵棍上出現了數十道極深的劍痕,尤其是頂端更是被削去了半截。
鐵棍與陳長生的短劍只相遇了瞬間,便被切割出這麼多劍痕,不得不說,那把短劍的鋒利程度已經到了某種難以想象的程度,那道劍意更是強大凌厲的令人心寒。但騰小明對此沒有任何反應,看着陳長生沉默不語,如一座真正的山峰,即便風雨再如何暴烈,也不能撼動他的身軀絲毫,給人一種格外肅穆的感覺。
這纔是真正的強者。陳長生看着站在雨中的這名魔族男子,自然生出這種想法,然後生出更多的想法。如南客先前所言,他連那道劍意的真正威力也只能發揮出來千中之一,如何能夠戰勝這樣強大的對手?最關鍵的是,以他現在的境界實力,想要擋住甚至戰勝這根鐵棍,那道劍意與短劍的配合遠遠不足夠,他需要一把更能發揮那道劍意威力的劍。
他需要一把更重的劍。
便在他想着這些事情的時候,騰小明再次舉起了手中的鐵棍,那根密佈着劍痕的鐵棍竟似比先前還要顯得更加可怕,鐵棍四周的暴雨竟驟然間散開。神道之上響起如雷般的聲音,鐵棍破空呼嘯而至,沿途的風雨盡數避開。
此時南客的劍勢已經完全被黃紙傘散發出來的劍意切碎,彈琴老者的意念攻擊也被擋住,陳長生這時候可以嘗試用黃紙傘來接這一記鐵棍。他的臉色依然蒼白,卻不再是因爲緊張,而是因爲雨水太冷,也是因爲他爲自己心裡最後生出的那個念頭而不安。
他可以用黃紙傘擋接這一記鐵棍,但他不想,因爲他隱隱約約有一種感覺,附在黃紙傘上的那道劍意雖然強大無匹,但不是現在境界的自己用來接這記鐵棍最好的方法。他還是覺得自己需要一把更重的劍。
事實上,他除了用黃紙傘沒有別的辦法,因爲他沒有一把更重的劍。可是……他就是覺得自己應該有把重劍。
就在陳長生的這個念頭生出的時候,陵墓南方的草原裡某處,有異變發生。
遠處的雨要比陵墓處的雨勢小不少,草叢裡的水面被細雨輕輕地敲打着,但忽然間,不知爲何那片草原的地面向下沉降,彷彿塌陷一般草原裡的水泊與天上的雨水瞬間被凝成了一個水球,變得無比緊密,彷彿地底有個極重的事物,正在吸引着四周的一切。
昏暗的天空深處響起一聲憤怒的唳嘯。這聲唳嘯來自那隻大鵬。究竟是什麼事物的即將問世,竟讓它憤怒如此?甚至於能夠聽到它的警惕不安?
沉重的鐵棍破開神道上的風雨,來到了陵墓正門前,距離陳長生只有十餘丈的距離,然而他沒有舉起黃紙傘,甚至伴着一聲清鳴,他把短劍收回了鞘中
他自己都不知道爲什麼要這樣做,爲什麼要收劍?
便在這時,陵墓外響起一道轟隆隆的巨響,彷彿是真正的風雷來到了地面。與這道風雷之聲相比,那道鐵棍挾着的風雷聲,就像是小孩子們過年時燒的爆竹聲。
一個黑乎乎的事物破開暴雨,來到陳長生的身前,然後靜止不動。
那是一把劍,黝黑不知是何材質鑄成,劍身上沒有任何圖案,也不光滑,顯得格外粗礪,甚至就連劍鋒都沒有,就像是沒有完成鑄造的工作。總之,這把鐵劍沒有任何特點,沒有散發出任何令人側目的氣息,只是很寬很直很長很厚很黑,所以看上去……很重。
陳長生想要一把更重的劍。
於是一把重劍出現在他的眼前,靜靜地懸停在風雨之中。
鐵劍的劍柄向着斜下方,只要他伸手便能很方便地握住。這把鐵劍的姿式擺的太舒服了,舒服到他想都沒有想,便擡起了手。
他的右手穿過彷彿靜止的數重雨簾,握住了劍柄。
這把鐵劍的劍柄也很粗,很粗大,很粗糙,他的手掌與劍柄的表面彷彿完全地合在了一處,清晰地感覺到一道沉甸甸的感覺。在這一刻發生了一件事情。那道附在黃紙傘的劍意,並沒有聽從陳長生的神識指揮,通過他的身體進入到這道鐵劍裡,因爲這道鐵劍裡本來就有一道劍意,黃紙傘裡的劍意不屑於或者不想與那道強大的劍意進行爭奪。以陳長生現在的境界和劍道修爲,還無法準確地感知鐵劍裡那道劍意的強大,但他能夠清晰地感覺到,那道劍意就和這把鐵劍一樣,無比沉重。
他收回手,從雨中把鐵劍取了下來。
想要從雨中取下這把沉重的鐵劍,需要極爲強大的力量。同時,這把沉重的鐵劍也還贈給他一道極爲強大的力量。然後他揮動鐵劍,向着那道破雨而至的鐵棍砍了下去。
鐵劍與鐵棍在暴雨中相遇。
極短時間的安靜,然後是連綿不斷的風雷之聲炸起。雨水被震碎,化作千萬道水箭,沿着一個圓圈向着四周疾射而去,陵墓正門前的崖壁上被打出無數深深的小洞,千瘡百孔,一道清光從徐有容身後的梧弓上散出,護住了她,但卻護不住陳長生。
陳長生的衣衫上到處都是細洞,就像是被蟲蛀後的樹葉,在雨中飄着,他的臉色蒼白到了極點,雙腳依然陷在堅硬的青石地面裡,四周是蛛網般的裂痕,看着有些悽慘。
但他一步未退。
那名強大的魔將退了,被直接震退了百餘丈,重重地摔落在雨水中,不停地吐着血,手裡那根鐵棍,彎折出一個極其誇張的角度。
暴雨聲依然如雷,神道上下一片死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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