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年輕的皇帝

唐三十六走進殿來,衝着陳長生喊道:“那話是什麼意思?”

陳長生說道:“就是字面意思。”

唐三十六怔了怔,問道:“爲什麼?”

陳長生說道:“我忽然想到,有可能他的想法是正確的。”

唐三十六用力揮手,說道:“以前我們在湖邊就討論過,年輕就是正確!”

陳長生認真說道:“這句話本身就不正確。”

唐三十六惱火說道:“難道你說的那句話就正確?”

陳長生沉默了會兒,說道:“我當時有些生氣。”

唐三十六說道:“所以你說的是氣話?”

陳長生應道:“可以這樣說。”

唐三十六說道:“既然是氣話,自然可以不作數。”

陳長生很認真地請教道:“爲什麼呢?”

唐三十六說道:“你我是人,人的氣就是屁,氣話就是屁話,屁話怎麼能當真?”

陳長生說道:“屁有味道,氣不見得有味道。”

唐三十六說道:“不管有沒有味道,但肯定不會有他們身上那種難聞的老人味。”

陳長生想起來,蘇離當年也對他說過類似的話。

“得想辦法讓離宮外面的那些信徒起來。”

他不再去想那些問題,對唐三十六說道:“你有沒有什麼好主意。”

唐三十六沒好氣說道:“系鈴的是你,爲什麼要我來想?”

陳長生說道:“我不擅長這些。”

唐三十六環顧四周,問道:“徐有容呢?”

陳長生說道:“她去了皇宮。”

聽着這句話,唐三十六神情微變。

陳長生問道:“怎麼了?”

“昨天才回京都,今天她便先見了陳留王,又見了莫雨,這時候再去見陛下。”

唐三十六說道:“她見這麼多人做什麼?難道你不覺得奇怪?”

……

……

大周的皇帝陛下很年輕,也很低調,極不顯眼,甚至經常被世人遺忘。

到現在爲止,他的存在對大周子民來依然像是一場大霧,沒有幾個人知曉他的名諱叫做陳餘人。

現在商行舟已經很少對國朝大事發表意見,甚至大部分時間都不在京都,而是在洛陽長春觀中,誰都知道,他這是在爲歸政做準備,當然前提是他要解決國教的問題,但只要那一天還沒有到來,當今大周最有權勢的人還是他。

至於朝堂上的人事要務,也被陳家王爺們以及天海家等勳貴把持着。

年輕皇帝唯一做的事情,便是批閱各州郡部衙送進宮的奏章。

他也很少在宮裡召見大臣,即便是被他親旨召回京都的莫雨也只進過三次宮。

很多人以爲這是皇帝陛下性情孤冷怪僻,不願見人的緣故。

爲何如此?因爲他身有殘障。

他不能說話,一隻眼睛不能視物,缺了一隻耳朵,瘸了一隻腿,斷了一隻手。

如此重的殘障,便是說一聲殘廢也不爲過。

但這個殘廢成了大周的皇帝。

因爲商行舟的緣故,沒有任何人敢站出來說什麼,更不敢表示反對,但人們想法也改變不了。

自餘人登基以來,宮裡宮外不知傳出了多少流言蜚語。

有說他性情冷酷暴虐,以棒殺宮女爲樂的。

有說他性情怯懦自閉,天天在宮殿裡被宮女騎。

但這些人忘記了很重要的一件事情。

年輕的皇帝只批閱奏章,深居幽宮。

但他登基不過三年時間,便迅速穩定了天海朝後的混亂局勢。

朝廷政令暢通無阻,政治日漸清明,局勢穩定,苛法盡除而律疏不懈,民衆日子越來越好。

當前大周真可以用海晏河清來形容。

這樣的皇帝怎麼可能是個性情暴虐的昏君,又怎麼可能是個性情怯懦的庸人?

包括白帝在內的很多大人物都非常清楚,這位皇帝陛下的治國能力與智慧絕對非同一般。

是啊,先帝與天海聖後唯一的親生兒子,商行舟畢生理想之所寄,怎麼可能是一個普通人呢?

……

……

徐有容當然不會認爲這位年輕的皇帝是傳聞裡形容的那般。

她也很好奇對方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

在年輕的皇帝回到京都登基之前,她已經聽過很多次對方的名字。

在那些談話裡,年輕的皇帝被稱呼爲師兄,或者餘人師兄。

在周園裡的雪廟以及墓陵裡,陳長生提到過很多次他的師兄。

那時候,陳長生還不知道她是徐有容,自然會隱藏什麼,或者掩飾什麼。

在那些談話裡,她聽出了絕對的親近與信任。

哪怕離開西寧鎮已經多年,離開京都已經三年,陳長生對自己這位師兄的信任依然沒有任何變化。

雖然除了天書陵那個夜晚,這對師兄弟再也沒有見過面。

問題是,人真的不會改變嗎?

徐有容不相信,尤其是她非常清楚那把椅子的威力。

就是餘人現在坐着的那把椅子。

太宗皇帝那樣的人爲了那把椅子都會變得那般冷酷殘忍,弒兄迫父。

聖後孃娘也同樣如此。

年輕的皇帝是陳家的子孫,聖後孃孃的親兒子,又怎麼會是一個相信感情的人?

徐有容有些不安。

她要做的很多事情都建立在陳長生對餘人的信任之上。

所以她要親眼看一看,這個年輕的皇帝是什麼樣的人。

太監宮女把她送到殿門外,然後躬身退走。

徐有容注意到那些太監宮女看着殿深處那抹燈光的眼神充滿着敬愛。

她從小便經常進出皇宮,現在這裡還有一座屬於她的宮殿,她對這裡非常熟悉,但她對這種眼神非常不熟悉。

這樣的眼神不應該屬於皇宮這樣幽深的地方。

大殿深處的那抹燈光,來自嵌在朱柱上的那顆夜明珠。

古舊的地板被擦的明亮可鑑,映照出一個人的身影。

年輕的皇帝坐在書案後,正在看着一份奏章。

他穿着明黃色的衣裳,一隻袖管空空蕩蕩。

他的頭髮被梳的一絲不亂,沒有刻意垂下以遮掩那隻不能視物的眼睛。

徐有容走到書案前。

年輕的皇帝擡起頭來。

他的神情很溫和,眼神很平靜,但給人一種堅毅而明確的感覺。

徐有容覺得他有些眼熟,然後不知爲何生出一種親近的感覺。

因爲他是娘娘的親生兒子?還是因爲他的眼神與神情,與陳長生彷彿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徐有容很瞭解天海聖後,也很瞭解陳長生。

不需要言語,她便能知道聖後與陳長生在想什麼。

這一刻,她也知道了年輕的皇帝在想些什麼。

徐有容問道:“陛下爲什麼不喜歡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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