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焚火》的拍攝進入尾聲時,萬人亥特意把電影的最後一幕,放到了最後一場戲來拍。
很多電影都不是順拍,《焚火》也不是,但一些關鍵的節點,萬人亥都還是把它們放在了大致對應的拍攝日期。
這場戲,是陸嚴河飾演的李無殤在知道了自己身世真相、和魏央一起殺死了術士學院的院長以後,一起離開學院。
劇本中,只寫了簡單的一句話:李無殤跟魏央穿過熱鬧依舊的老城,看着城中熟悉的場景,眼前浮現出一幕小時候被李駱勇抱在懷中買糖人的畫面,李無殤頓足,沉默地看着那一幕,魏央拍拍他的肩膀,李無殤晃過神來,和魏央一起走出城門,慢慢地消失在城門之外。
“眼前浮現出一幕小時候被李駱勇抱在懷中買糖人的畫面,李無殤頓足,沉默地看着那一幕”是萬人亥前兩天剛加的。
陸嚴河一收到新的劇本就嘆了口氣。
“最後一場戲了還要給我出難題。”
萬人亥說:“都最後一場戲了,也是電影的結尾,不能讓你們走得太蕭灑啊。”
李駱勇就是院長,他的殺父仇人,他認賊作父十幾年的僞父。
這沉默的一眼,肯定不止仇恨,不止大仇得報的暢快。
陸嚴河嘆了口氣。
一個撫養了你十幾年、你管他叫了十幾年父親的人,最後你發現他是你的殺父仇人。
這種情感,這個世界上基本上沒有人可以切身體驗到。
陸嚴河也只能想象。
但光是讀到這一句話,都能夠感受到其中的複雜情感,更不用說,陸嚴河自己作爲演員,完整地在自己心中構築了這樣一份人生經歷和情感體驗,在這一刻,他都不知道自己在現場看到那一幕,會是什麼反應。
飾演李駱勇院長的演員是武鵬。
國家話劇院的資深演員,一位老戲骨。
這段時間一起拍戲,陸嚴河對這位老師的感受就是敬仰。
像武鵬這樣的老戲骨,陸嚴河每一次跟他演對手戲,都會有一種舒適感——這種舒適感不是來自於自己演得多得心應手,而是對方無論是接戲、還是給戲,都特別舒服。
功力深厚。
潤物細無聲。
陸嚴河跟商永周走戲的時候,周圍也有很多羣衆演員。
“師兄,拍完這場戲,我們就殺青了,你什麼時候回去?”
商永周說:“明天走,你呢?”
“我今天晚上就走。”陸嚴河說,“我得趕回學校,我的畢業論文還要膠裝提交,我還沒有交。”
商永周點頭。
“師兄,那你今年是不是不會接戲了?”陸嚴河問。
商永周的習慣就是一年拍一部戲,拍完一部戲,就要好好休息一段時間。
商永周點頭,說:“累了。”
陸嚴河彎眼笑。
他在想,什麼時候他也可以像商永週一樣一年就只拍一部戲就好了。
這需要好幾年的時間過渡,才能達到這個狀態。
“你什麼時候去美國?”商永周問。
“七月份吧。”陸嚴河說,“不過,我不是去美國,《迷霧》不在美國拍,他們準備放到加拿大拍,說是因爲在加拿大拍有不少退稅政策。”
商永周點頭,“在你去加拿大之前,我們在玉明再聚一次。”
“好。”
等萬人亥決定正式拍攝之後,陸嚴河就集中起了自己的精神。
剛纔走戲的時候只是走位,沒有動一點情緒。
因爲這場戲的情緒,沒辦法一次次地給。
情緒有限,陸嚴河已經學會了什麼時候給出最好的那一次。
商永週一樣在安靜地調整自己的狀態。
等萬人亥一喊開始,陸嚴河和商永周兩個人就全然進入了人物裡。
商永周身上那股從一開始就鬱結在他眉間的沉重感,消失了。他雖然仍然面無表情,嚴肅,但是,之前彷彿有一座山壓在他身上的那種沉重感,消失了。
反而是陸嚴河,他的眼底出現了一抹只有經歷過人生重創的人才會有的沉鬱。
陸嚴河跟在商永周的身後。
目及一切,以一種熟悉而又陌生的感覺,衝擊着他的四肢百骸。
他完全進入了李無殤這個人物的狀態裡——
曾經熟悉的一切,都是不復存在的謊言。
而他不能夠暴露自己的脆弱和內心的紊亂,他還要強撐着自己,用這樣一種姿態來告訴所有人,他沒有被打倒,這個世界沒有打倒他。
他看着眼前的一切,又好像一切都從他眼中劃過,留不下任何痕跡。
在喧鬧的人聲裡,他明明就在人羣裡,卻彷彿跟人羣隔着一層透明的、無法打破的膜。
突然,他的眼睛停頓了一下。
他的目光終於有了實質的焦點,落在前面一個身影上。
武鵬抱着小時候的他,滿臉慈愛笑意地逗弄着。
那本是出現在回憶裡的一幕,但萬人亥以實拍的方式在拍。
所以,陸嚴河可以親眼看見這一幕——
一眼觸心,手腳沸麻。
陸嚴河晃了神,入了境,一股難以名狀的痛楚沿心經蔓延,彷彿寸寸皸裂。
他的神情仍然麻木着,好像入了定,神魂遊離,幽幽遠遠地飄到了半空中,看着小時候的他,看着抱着小時候的他的李駱勇,看着抱着小時候的他的李駱勇的他。
一隻手忽然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陸嚴河恍然醒夢,回神望向商永周。
商永周的目光在陸嚴河的臉上頓了一下,彷彿是看出了什麼,又彷彿沒看出來,他只說:“走了。”
“嗯。”
陸嚴河點頭。
他跟着商永周往前走了兩步,又遲疑地往剛纔那個方向看了一眼。
人流仍然如織。
仍然是那個嬉笑怒罵、一筆成章的人間。
但那個人都不見了,就像是從來沒有來過。
陸嚴河收回了目光,轉過頭,跟着商永周走過熙熙攘攘的人羣,走過城門,走向隱沒在視線盡頭的地平線裡。
他再也沒有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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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到萬人亥喊了咔,陸嚴河的情緒才終於鬆開了那個口子,眼淚啪地掉了下來。
商永週轉頭看向他。
“還好嗎?”商永周問。
他深吸一口氣,擦掉眼淚,笑了笑,搖頭,說:“沒事,沒事。”
在李無殤的人物狀態裡,他是不能流這滴眼淚的。
但站在陸嚴河的視角里,他對剛纔那個瞬間的李無殤,產生了一種“從此孤身寄人間”的強烈共鳴。
李無殤的人生,太慘了。
陸嚴河深吸一口氣。
萬人亥和武鵬都過來了。
“嚴河,還好嗎?”
陸嚴河雙手捂住自己的臉,搖搖頭,“對不起,給我一點時間,如果要重拍的話,請等我一下。”
他本來以爲情緒已經收回去了,剛纔萬人亥那一問,一種近乎本能的委屈和心酸如決堤洪水般泄下。
他趕緊躲開了。
演員是情緒的容器,也是情緒的載體。
有的演員把情緒當成工具,但陸嚴河永遠只能做情緒的共鳴體。
所以,他演戲很傷神,也很傷他自己。
過了十分鐘,陸嚴河才從這種狀態裡出來,恢復了平靜。
他回到現場。
“導演,我回來了。”
萬人亥直接上前,給了陸嚴河一個熱烈的擁抱。
“非常棒,嚴河,過了。”萬人亥用力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你牛逼死了,知道嗎?”
陸嚴河眼眶還紅着,被他這一句話給弄笑了。
笑得還有些不好意思。
“謝謝導演。”
萬人亥鬆開陸嚴河,舉起手中喇叭:“那我宣佈,我們最後一場戲,過了!”
殺青!
一早就準備好的捧花被拿了出來,送到了一個個主創的手裡。
陸嚴河長吁一口氣。
商永周站在他旁邊,摟了摟他的肩膀。
“剛纔那場戲,很好。”
陸嚴河笑着搖頭,說:“師兄,你知道嗎?我接這部戲的時候,覺得我演這個角色,輕輕鬆鬆就能拿下。”
“你也輕輕鬆鬆拿下了。”商永周說,“一遍過。”
陸嚴河嘆了口氣——他也不知道爲什麼,他感覺這一刻很疲憊。
“演戲真的太消耗心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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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焚火》殺青,陸嚴河跟所有人告別,花了將近半個小時,滿足工作人員、羣演們的合影請求,然後,去化妝間卸妝。
這是在《焚火》第二部開機前,他最後一次扮上李無殤的形象了。
看着鏡子裡的自己,他竟然還有些捨不得。
然後,他就從鏡子裡注意到了宋姜和萬青青兩個人看向他的目光,莫名地變得有些敬重、膜拜之意起來。
“怎麼了?這麼看着我?”
宋姜和萬青青兩個人都很不好意思似的,低下了頭。
汪彪馬上說:“他們兩個剛纔在現場看你演戲,就在監視器後面,被小陸哥你演懵了。”
“演懵?”
“被震撼到了。”汪彪說,“我這種現場看過你那麼多次演戲的人都被你這場戲給震撼得當場汗毛都豎起來了,更別說他們了。”
陸嚴河:“你更誇張了。”
萬青青馬上搖手,很認真地說:“不誇張,小陸哥,我真的被震驚到了,我……在現場看到你演剛纔那場戲,我感覺自己都完全被你帶進去了,像是被吸進去了似的。”
“你們說什麼呢?”陳梓妍拎着包忽然出現了。
她的出現讓所有人都露出了驚喜的笑容。
陸嚴河問:“梓妍姐,你怎麼來了?”
這都殺青要離開了。
陳梓妍說:“你今天殺青,我來接你,順便跟萬導打個招呼。”
“嗯?”陸嚴河問,“你找萬導有什麼事嗎?”
陳梓妍這大忙人,無事不登三寶殿,專門提一句來跟萬導打招呼,就是等着陸嚴河問呢。
陳梓妍說:“他後面的電影《無常殿》,我想在裡面給明蘭爭取一個角色,再給塗鬆爭取一個OST。”
陸嚴河笑了起來。
“好吧,原來是這樣。”
陳梓妍:“《無常殿》的劇本送到了陳碧舸那兒,龍巖想請陳碧舸在裡面演忘川那個段落的女無常,但她拒了,我看劇本,其實女無常並沒有限定年齡,只設定是一個清冷、無情無性的女人,明蘭很適合。”
陸嚴河想了想,說:“那個角色還挺重要的。”
“是啊。”陳梓妍點頭,“明蘭一直想要演電影,但是她的形象氣質又不太適合演小白花,只能給她找一些性格特徵強烈的角色,又不能太負面,直接演惡女。”
“顧慮這麼多?”
“沒辦法,不同的演員條件不一樣,有的演員隨便演什麼都可以,不用顧忌,觀衆緣就是好,明蘭就屬於觀衆緣沒那麼好的。”陳梓妍嘆了口氣,“哪怕有《六人行》這樣的大熱劇給她積累觀衆緣,她也不如詹芸和柏錦受人喜歡,再演惡女,這種印象就更根深蒂固了。”
陸嚴河明白陳梓妍的意思。
其實,溫明蘭長得很漂亮,而且不是那種有攻擊性的明豔掛,古裝扮相非常有神韻,可是,她的性格天生偏冷,比起很多活潑的太陽,她有點像清秋冷月,讓人不太能輕易靠近。
作爲一個藝人,最糟糕的就是這一點,清冷是她的真實性格,而不是她的人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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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嚴河回酒店,收拾東西。
在這裡住了幾十天,基本上各個角落都散落着他的東西,七七八八的,汪彪還一起幫着收呢,都收了差不多一個小時。
“東西怎麼這麼多?”陸嚴河感慨。
汪彪:“在這裡住了這麼久呢,以前從來沒有在劇組待這麼久過。”
“也是。”
《焚火》真的是他待過時間最久的一個劇組了。
這樣一算,以前拍戲真的都頂多一兩個月,兩個月都是少的。
東西收拾好,他們一起去外面吃飯,然後回酒店等陳梓妍。
下午四點,陳梓妍才笑容滿面地回來。
出發去機場。
陸嚴河問:“談妥了?”
“差不多了。”陳梓妍說,“明蘭的形象他是滿意的,但還要親眼見一面,約了讓明蘭回頭跟他見面聊。”
陳梓妍說:“他似乎還想請你也在裡面演個角色。”
“客串嗎?”
“嗯。”陳梓妍點頭,“《無常殿》投資太大了,主角又是一個十六七歲的少年,只能海選新人,必須在其他的角色上把演員陣容做起來了,不然你以爲他們爲什麼會去找陳碧舸?”
陸嚴河想了想,說:“也行。”
萬人亥這種導演,在中國電影圈還是非常稀缺的。能像他一樣,幾乎每一部電影都是上億投資的大片的履歷,找不出幾個。
這也讓各大電影公司想要做這種奇幻大製作電影的項目時,第一時間想到的導演人選,都是萬人亥。
這也是因爲,可選擇的範圍太小了。
那對演員來說,跟萬人亥的合作機會就變得更加珍貴。
爲什麼這麼多一線演員都願意來《焚火》演個配角,或者是客串一下,拋開那些名利場上的原因不說,其實還有一點,國內演這種奇幻特效大片的機會並不多。
所以,哪怕只是這一點,都能夠打動很多演員。
當然,對陳梓妍來說,她認爲陸嚴河可以去客串《無常殿》,是因爲《無常殿》這個電影是國內極少見的一種題材風格,陸嚴河在其中出演,會有一個從來沒有過的銀幕形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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殺青回玉明之後,陸嚴河在學校待了差不多一個星期。
處理畢業的各種事情,拍畢業照,和學校裡的老師、同學聚餐、告別,每天都安排得很滿。
畢業總是一個讓人非常傷感的事情。
陸嚴河本來以爲自己不會太難受,因爲最近這一年來,他都沒有怎麼待在學校,也沒有覺得怎麼樣,他覺得自己對學校的感情沒有那麼深。
可真的在參加完畢業典禮,穿着學士服和大家一起拍完照,走在回宿舍的路上時,陸嚴河忽然意識到一件事。
之所以這一年來沒待在學校也沒覺得怎麼樣,是因爲他知道自己隨時能回來,就算不在學校,他也是學校的學生。
而畢業以後,他就真的不是在校生了。
以後回來,也不會有他的宿舍了。
一想到這一點,陸嚴河心底就涌出一股極爲複雜的、捨不得的情緒。
他以前忙着兼顧上學和拍戲兩件事的時候,也偶爾嚮往過畢業,畢業以後,他就可以專注於拍戲了,不用這麼累了。
可實際上,他自己也知道,他自己多享受待在圖書館讀書,坐在教室裡上課,走在校園裡看太陽升起、夕陽落下。
很多時候,他能任性,敢任性,是因爲學生這個身份給了他底氣——
他反正還是一個學生呢,要求這麼高幹什麼,錯了就錯了。
大不了不做這個明星了,他回去好好讀書就行了。
這樣的精神底氣,讓他真正地保持着一點少年意氣,神氣裡有着敢不顧一切的恣意。
但以後就不再是學生了,他就只有一條路可以往前走了。
陸嚴河深吸一口氣。
“你這是在幹嘛呢?”林淼淼的聲音忽然在他身後冒出來,把他嚇了一跳。
“我靠,你這突然出現很嚇人的。”
“你自己走神,還怪我嚇人?”林淼淼撇嘴,“我看你發呆,來跟你打招呼,可完全沒有想要嚇你啊。”
陸嚴河笑。
“王霄呢?”
“他在會場呢,今天有一個講座。”林淼淼說,“你什麼時候離校?”
陸嚴河說:“明天吧,等會兒晚上我跟宿舍的人聚一下,今天睡最後一晚。”
林淼淼:“本來我來振華,是因爲你在這裡,我纔來的,沒想到也沒有見着你幾面。”
她姿態大方地說出這句話的時候,陸嚴河反而一愣。
“但也沒事,王霄比你好多了。”林淼淼說。
陸嚴河低頭笑了。
“是啊。”
“以後王霄要是找你幫忙,你可不能爲了跟我避嫌,拒絕他。”林淼淼說。
“啊?”陸嚴河笑着搖頭,“我跟學長關係很好,而且,也沒有什麼好避嫌的,本來就什麼也沒有過。”
林淼淼:“那誰知道,反正我跟你先說清楚了。”
“行。”
“走了。”林淼淼往後退了一步,對他笑了笑,“畢業快樂!”
她說完這四個字,轉身離開了,腳步輕快。
陸嚴河印象中從來沒有見過林淼淼這個樣子。
他抿了抿嘴角,輕輕翹起。
小山一措,輕舟已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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殺了青,畢了業,新戲還沒有開拍,陸嚴河也沒有接別的工作,不過,他仍然有得忙。
《情書》的後期,他想要在去加拿大之前把它做完,基本上每天都去王重的公司盯後期。
又是見一些電影配樂的大佬,又是反覆試調色,去給電影找到一個最合適的色調。
反覆調整,修改。
到後面,陸嚴河都有一種失真感——他已經察覺不到,電影哪裡改了,哪裡沒改,完全麻了。
晚上睡覺,腦海裡都可以原封不動地複述出那些臺詞,那些畫面。
就是在這個時候,陸嚴河意識到了一件事,現在的他,還找不到當導演的樂趣。
他在做導演這件事上,感受更多的是痛苦。
演戲的時候,陸嚴河覺得自己越演越有。
做電影后期的時候,陸嚴河覺得自己越掏越幹。
真的是,沒那個儲備。
陸嚴河非常認真地跟陳梓妍說:“梓妍姐,我不能說我以後就一定不做導演了,但我輕易不做這個活兒了,這不是我的舒適區。”
陳梓妍看到陸嚴河一臉被摧殘的痛苦,哭笑不得。
“好。”
當然,雖然做得很痛苦,但陸嚴河也沒有忘了李豐雷的事情。
他沒有直接去跟趙元表達自己的想法,也沒有讓李豐雷自己提離開的事情。
陸嚴河把羅宇鍾請了過來。
“老師,我需要你的幫助。”
羅宇鍾還以爲是《情書》的事情。
“後期遇到麻煩了?”
“不是,是另外一件事。”陸嚴河說,“你推薦了趙元老師來做這個電影的剪輯師,我們合作得很愉快。”
“嗯?”羅宇鍾眉頭一皺,“那你需要我幫什麼?”
“我看上了他徒弟,想把人挖過來。”陸嚴河對羅宇鍾嘿嘿一笑,“可我要是直接去找趙老師說的話,好像在挖牆腳似的。”
“這是好像?你這不就是想要挖他牆腳?”羅宇鍾撇嘴,“你真好意思說。”
“我這不是有一家制作公司嘛,以後也會有一些這樣的業務,這段時間跟他那個叫李豐雷的徒弟合作,我們年紀差不多,他比我大一點,挺合得來的。”陸嚴河說,“我也是怕貿然開口,讓趙老師心裡面不高興,所以纔想跟你取取經,看我怎麼做比較合適?”
羅宇鍾:“你以爲我不認識李豐雷那小子呢?他跟你年紀差不多,比你只大一點?你當他剛畢業、剛進社會呢?可真能說呢。”
陸嚴河驚訝不已。
他沒想到羅宇鍾竟然對李豐雷的情況這麼熟悉。
“這事……很難辦嗎?”陸嚴河有些泄氣了,“實在難辦的話,就算了。”
羅宇鍾說:“難辦不難辦的,你都跟我開這個口了,多難辦我不也得給你辦了,不然豈不是白領你這一聲老師了?”
“哪能什麼白領不白領呢,我喊您老師可是發自肺腑情真意切的。”陸嚴河笑得一臉燦爛且憨傻。
“別演。”羅宇鍾輕哼一聲,吊着眼神,“你老師我見了幾十年的演員,眼睛就是火眼金睛,你影帝也瞞不過我的眼睛。”
陸嚴河:“難怪你對我這麼好,原來是早就看到了我一顆炙熱而真誠的心。”
羅宇鍾:“……”
陸嚴河問:“老師,這事你準備怎麼弄啊?要是真會得罪趙老師就算了,不急着這一時半會兒的。”
“要他一個徒弟就得罪了,那你也太小看你老師我了。”羅宇鍾斜他一眼,“不過,就算是我開口,他也肯定知道是你的意思,你回頭也得記着去表示一下。”
“我聽老師的。”
陸嚴河也不知道羅宇鍾是怎麼跟趙元說的,過了幾天,趙元親自給陸嚴河打來了一個電話。
“小陸導演,你果然看中了我徒弟啊。”趙元是笑着說這句話了。
“嘿嘿,趙老師,您不會生氣吧?我想把您的愛徒挖過來。”
“生什麼氣啊,他們有好發展、好去處,我當然也樂見其成。”
陸嚴河不知道他心裡面怎麼想的,但人家嘴上能這麼說,梯子都主動遞過來了。
“主要是我特別不好意思,連自己開口都覺得不好意思,所以請了老師問問您的意思。”陸嚴河說,“本來我是想讓老師問問您能不能加入我公司的,老師罵我癡心妄想,但我這個小公司,確實也一點做後期的都沒有,這第一次做導演,您帶着李豐雷過來幫忙,我是特別感謝,把片子剪成了我想象中的樣子。所以,就特別想要再合作下去,挖不過來您,就惦記上了李豐雷,這樣以後有李豐雷這層關係,我再找您來也方便多了,總不能讓我一直麻煩我老師,也可以讓李豐雷麻煩您。”
趙元聽着陸嚴河這話一番接一番的,心裡面倒是真舒坦了。
他也知道,陸嚴河確實是很滿意這一次的剪輯。
趙元這個電話也不是來找茬的。
說老實話,在這件事上,陸嚴河處理得確實也地道。
沒直接挖,也沒自己沒輕沒重地來開口,該說的,該表示的,該給的禮數,全都到了位。
趙元說:“豐雷那小子能夠被你看中,跟你做事,是他的福氣,以後就交給你了。”
陸嚴河:“謝謝趙老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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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宇鍾拉了一個飯局,叫上了一些業內的朋友,當然,重點還是趙元、陸嚴河和李豐雷三個人,一起吃飯,等於是正式把這件事給定了。
陸嚴河也給足了趙元面子,三杯敬滿,禮數上週全到位,沒有一點“年輕一代掌門人”的派頭,擺足了小輩的姿態。
這些人情世故,他以前真的不太懂,也不想懂。
可人在江湖,似乎真是身不由己。這個圈子裡的規則,你可以不遵守,可你要遊刃有餘地把事情辦了,就必須要遵守。
他給趙元這份禮數,不是爲了趙元,是因爲他的老師。
因爲他如果表現得不懂禮數,丟人的是他老師。
他到現在都不知道羅宇鍾是怎麼搞定趙元的。
問就是“你別管”。
其實不用問也知道,羅宇鍾肯定拿出了一點趙元需要的、想要的東西,才讓這件事能夠順理成章地完成。
否則,趙元只需要一句“我自己還需要李豐雷呢”,事情就圓不了,要麼李豐雷一意孤行地離開,帶着趙元的怒火加入陸嚴河的公司,要麼就是把這件事擱置,等下一個時機。
陸嚴河當然也可以強硬地把李豐雷挖過來,雙方你情我願的,誰也說不了什麼。
真爆出來,小丑還是趙元——這年頭,哪還來師徒制這一套,人往高處走,李豐雷去陸嚴河那兒,他不讓就不讓?憑什麼呢?
可大衆是大衆,在這一行,其他人心裡是會有嘀咕的。
這些嘀咕,對陸嚴河一個年輕人,無論如何都是有影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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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束時,陸嚴河已經有點暈了,他先送羅宇鍾。
“還好吧?嚴河?”羅宇鐘關心。
“還行,沒事,只是頭有點暈,沒別的。”陸嚴河用手扶着自己的腦袋,“老師,謝謝。”
“說了不用客氣,你還這麼客氣。”羅宇鍾說,“今天晚上這麼多人都是一個見證,趙元以後心裡面有意見,也不會嘴上說了。”
“嗯。”
陸嚴河扭頭看向羅宇鍾。
“老師,給你添麻煩了。”
羅宇鍾:“你這小子,要我說幾次!”
陸嚴河咧開嘴笑了。
過了一會兒,他整個人都滑到了羅宇鐘身上。
“謝謝老師。”他嘴裡咕噥。
人完全迷糊了。
羅宇鍾看他這樣子,氣笑了。
“喝醉了竟然也是這個德性!”
鄒東聽着他們在後面的話,嘴角微微勾起來。
羅宇鍾輕嘆了一口氣。
他讓陸嚴河躺到了他腿上,輕輕拍了拍陸嚴河的背。
過了一會兒,他很輕聲地嘟囔:“喊了這麼久的老師,才終於跟我開了一次口,平時也不知道多開幾次?心眼忒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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