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陸二郎夢中,在那時間線退後的時候,陸昀與人數不多的將士陷於山中。下了雪,起了霧,陸二郎眼睜睜看着自己弟弟和己方士兵被敵軍一路追擊。他們在山中遭遇,敵軍人數也不多,然攻擊猛烈。南國軍隊這邊,陸昀所領的兵,人便越來越少。
陸二郎跟隨着三弟,惶惶然:爲何會這樣?什麼樣的戰爭,竟需要三弟上陣?莫非南陽淪陷了?
他心緒起伏:可是自己之前分明又夢到南陽戰事是勝了的啊。
陸昀也受了傷,袍上全是斑斑血跡,不致命,但足以讓他行動受損。郎君行在深至膝蓋的新雪中,手中持劍,不經意地擡頭時,聽到空氣中細微的刺啦劃開的聲音。陸昀握劍的手背青筋突起,身邊咚咚兩聲,最後兩個跟在他身邊的士兵也倒了地。
天地間漫起濃濃大霧。
陸昀漠着眼,警惕地等着那霧中步出的人。
少年郎便這樣走出,一身暗青色武袍,揹着弓,提着劍,踩着靴。少年郎眉目間神色清冽,身形又頎長挺拔。他踩着雪從霧中走出,陸昀便看出這位是勁敵。
陸三郎低聲:“死士?北國的?改弦易轍之事,可有商討餘地?”
少年郎漫不經心:“你受傷了,不是我對手。你死了,南國完了,我任務結束回去北國,就能回家了。”
……
陸昀疲累,周身死傷無數,這位少年郎又武藝悍然高超。
當胸腹被劍刺穿,陸昀蒼白着臉,手捂着胸腹上的傷處,趔趄後退。他指腹間滲出的血,染紅他修長的手指,又一滴滴,滴落在地。
陸昀終究不甘心地倒下。
那少年郎抽走了自己的劍,看陸三郎跌坐,靠在山石上。少年郎耳尖動了動,迷離的,聽到山中傳來的女聲呼喚:“陸昀!陸昀——”
那聲音還很遠,還在山間晃。少年郎聽到了聲音,又貼耳在地,聽出了南國兵馬的到來。
少年郎判斷出南國的救援來了,當即不戀戰。他一劍殺陸昀,看陸三郎呼吸微弱絕無生還可能,不戀戰轉身就走。他身法凌厲迅捷,躍入大霧中,背影再也看不見。
而遊魂一般的陸二郎卻猛地擡頭,向四方張望。
明知自己在這裡只是一個旁觀者,一個遊魂,旁人不可能聽到看到。可是他在大霧中穿梭奔跑,模模糊糊的,他聽到了自己和羅令妤的喊聲。
那女郎跌撞在屋中,帶着哽咽喊:“陸昀,陸昀你在哪兒——”
遊魂一樣的陸二郎陸顯:“表妹!表妹!跟我來,三弟在這裡!我知道他在哪裡——”
然他在重重大霧中,根本尋不到人。他開始悔恨自己文人墨客的身份,若他武藝高強,若他是天下知名的遊俠,那該多好。
可惜他只是煞白着臉,回到陸昀身邊。
求助發不出去,他眼中赤紅,陪着三弟走過生命最後的階段。看他如何煎熬,如何寫下那段血書,如何握着那個荷包,翻來覆去地打量。
……
人死之前的階段最是難熬。
身上的血流盡,呼吸越來越跟不上,心臟好似都被抽走。那樣的痛苦,陸顯在自己的弟弟身上看到。
而熬過那個階段,郎君面容卻又平和下去。因已經感受不到身體的痛,魂魄已經和肉體撕離。人生如走馬燈一樣,模模糊糊的,想到過去的許多事。
羅令妤的哭喊聲越來越近:“陸昀,陸昀!”
而在陸二郎的陪伴下,青年郎君已經閉了目。他最後一聲輕嘆:“令妤……”
若有若無地,陸三郎的臉向上仰了下。
不知他是否有聽到自己心愛之人的喚聲。
那卻已經晚了。
……
陸二郎深陷夢中,呼吸急促、滿頭大汗之時,黃昏巷中的雨變大了。油幢車沒有走出巷子,而是和旁的車一起堵在了巷中。侍女和小廝撐着傘,去與前邊堵住的車伕交流,看是誰先退出去,好讓車一輛輛出去。
陸二郎睡着,他旁邊的小娘子羅雲嫿卻沒有關了那扇窗。她趴在窗口,眼眸明亮靜黑,看着巷尾的另一個衝突。
在那裡,靠着牆的子寒被北國使臣團的車攔住。好似罵罵咧咧,車停了下來,車中的北人撐傘而出,招呼自己的僕從去揍那個面無表情的少年郎。看對方穿着普通,就將人當做普通流民。
近處,北國使臣團中的這個人認真地演着這齣戲:在他計劃中,越子寒是北國有名大將越將軍的外室子。爲了迴歸家族,越子寒當爲北國做成了這件大事,才能得到越將軍的承認。眼下,越子寒扮作的這個流民,只要被自己揍一頓。衆人看着,只以爲是北國使臣團和這個流民起了衝突,不會多想。
而此時南北戰局眼看着越來越糟,北國使臣團恐怕在建業待不下去了,難得的機會,就是趁爭執時,把命令交給越子寒。
然而北國使臣團的人拳打腳踢,那個叫越子寒的少年郎皺了眉,眸子猛然一擡,擡手擋住攻擊。同時他反掌推到人腹部,輕輕一拍,伴隨着慘叫,將人打退出去,少年郎自己卻身法甚是凌厲地躲開。越子寒本就武藝高,北國使臣團的這些普通打手哪裡是他對手。三下五除二,越子寒周邊就倒了一大片。
下車的這個使臣大怒,眼看大雨滂沱如注,越子寒竟然如此不配合。使臣咬牙切齒:“演戲而已,你瘋了?!”
越子寒:“有人看着我們。”
北國使臣當即肩膀一顫,敏感地回頭張望。本想着雨夜迷離,不想一回頭,當真看到那邊陸家的車中,燈籠搖晃下,一個小女孩兒趴在窗口,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們。
北國使臣頓時緊張:“陸家的小孩兒,爲什麼看你?你投靠的不是陳家麼,陸家怎麼也盯着你?會不會你們的身份已經被陸家知道了?”
北國使臣立時改了讓越子寒去邊關走一通的計劃,他再僵硬地看那個趴在車窗邊的小女孩兒一眼:“她爲什麼一直看?糟了,你不要出頭了,你們扮的流民最近都安分些,不要妄動。你該藏得更深些……”
那邊陸家車終於與人商量好了出巷子的順序,侍女回到車邊,小聲告訴表小姐羅雲嫿。羅雲嫿“哦”了一聲,讓侍女附耳過來,說了一句話。再一會兒,北國使臣還和越子寒在計較時,那位侍女就撐傘過來,不卑不亢地對北國使臣伏身一拜,笑盈盈地轉向那個少年郎。侍女打量這個少年的眼神也充滿好奇:“我們小娘子心善,看小郎君淋了雨,讓我專程送傘過來。”
她看向北國使臣,故作驚訝:“這個小郎君,該不是得罪使臣了吧?”
陸家的人竟真的在關注越子寒!
北國使臣的最後一絲疑慮也被掃除,他連忙笑稱“誤會”。當即不再扮演凶神惡煞欺負少年郎的人,北國使臣身手矯健地爬上車,斷了這個念頭。北國使臣團的車退出了巷子,先走了。
巷口牆頭,少年郎低頭看看送到自己手中的油紙傘。他並不撐傘,而是將傘抱入懷中,衝入了大雨中。陸家的車行出了巷子,車中的羅雲嫿忽然瞪大眼,看到少年郎從車和牆間的夾縫中擠過,雨澆在他肩上、臉上。他懷裡抱着那傘,走過時,偏頭看了她一眼。
雨水斜斜打去,如針如訴。與車擦過的少年子寒沒有說話,眉目清冷,眼睛漆黑。
二人在瞬間,四目相對,眼中火光微跳。
趴在車中的小女郎身子一凜,在他看來時,忍不住坐直身子,挺直腰板,作出一副小淑女的尊貴樣子來。羅雲嫿爲自己的反應一愣,然後彎眸而笑。
巷子很快空了。
無人知道這裡曾發生過什麼。
無人知道轉念間,一個事件就悄無聲息地化解。
僅在陸二郎在車中,與那少年郎擦肩而過的片刻時間。
……
不知北國留在南國國都建業的流民暗棋,什麼時候才能發揮作用,北國使臣團卻在南國待不下去了。
原本抱着和談目的,在陛下下旨讓北方停戰時,北國使臣團還有一線和談的希望。但這一切,當建業得知北方戰局摧枯拉朽、戰火燒得旺盛、雙方不死不休時,北國使臣團沒辦法再在建業待下去。雖然依依不捨,然而這時候北國使臣團都不走,建業朝堂必然懷疑北國使臣團的目的。
沒有讓老皇帝以政令干預北方戰事,沒有說動越子寒刺殺陸三郎,北國使臣團灰撲撲地離開建業被遣送回北國時,頗有些悻悻然。垂死掙扎,北國使臣團在離開前,再次讓北國公主在陛下耳邊進言,又最後一次去拜訪南國的趙王劉槐,說動劉槐。
北國使臣推心置腹:“……公子可曾想過,北方戰事勝了,陸三郎聲望會再高。我聽聞貴國中,陸三郎和陳王殿下交情甚好。又聽聞陳王平時政事辦得相當漂亮。若是陳王得勢,豈不是比公子之前忌憚的衡陽王殿下更糟?”
趙王眼神閃爍:“……孤又能怎麼辦?陳王人在司馬府,將司馬府管得滴水不漏。你看建業連發數旨讓停戰,北方都不停。建業又能怎麼辦?”
陸三郎聲望上升,有利於陳王,開始忌憚這個兄弟的趙王劉槐,也是日夜難眠。
北國使臣就給了一個建議:“我非爲我國考慮,而是爲殿下考慮啊。只是汝陽等幾個小郡而已,我北國還不看在眼中。我只是想,你們勝了,肯定要與我國重新訂立盟約,兩國談判吧?那時候就和陸三郎無關了,可召他回建業。”
劉槐沒精打采:“就怕召不動。”
他亦是恨得牙癢:世家勢大,皇室權威在世家眼中,並沒有那般了不起。陸三郎要是勝了,自有世家爲他相護。那時候哪裡動得了陸三郎?
北國使臣似笑非笑:“你們南國……這話雖不該我這個外人說,但是公子和陛下總是要當心啊。我們北國,世家權力可沒這麼大。你們這卻是要被世家踩在腳下了。今日世家多次違抗皇室,日後陸三郎得勢了,皇室就更加……哎,我國公主入了陛下後宮,我不過是爲我們公主的未來擔憂。”
劉槐目子一閃。他卻也不是傻子:“說這麼多,莫非是怕陸三郎一直在南陽不回來?你們有什麼陰謀?”
北國使臣故作訕訕:“哪有什麼陰謀。實話是,我們確實怕陸三郎。陸三郎是有名的名士,名士們日日口誅筆伐,我們北國真有些怕他。若是戰勝了,你們換一個談判對象的話……我陛下許諾,私下裡,可以將一城加入合約,專程送給公子作回報。”
趙王劉槐眼睛光亮,沒說話,心卻動了。
哪有公子不喜歡增加自己勢力的呢?多得一城,就將其他所有皇子踩在腳下。到時候,什麼衡陽王,陳王,都不是問題。父親已經老了,最近因爲戰爭,皇室和世家吵得不愉快。
也許戰事結束後,就是那個位子換人的最好機會。
定要抓住機遇。
……
北國使臣團離開南國,建業朝堂依然爲不同的政見而爭吵。陳王死死壓着最後一條線,不讓他們動戰爭那條路。但是時日向後拖,看不到戰局明確的發展方向,諸人都有些不安。
連要不要增兵送糧,因老皇帝下不了決心,建業都還在觀望。
南陽戰事若是敗了,自然不必送兵送糧,而是該早早去和北國談判;
若是勝了,自是派兵送糧,但到那個時候,又會是另外一波人冒出頭,要求將陸三郎換下,送別的郎君去南陽。
總是各爲利益。
天越來越冷,建業諸人引頸而望,都在盼着北方的消息。戰勝或戰敗,將影響他們接下來的決策。
……
天下人都在看着這場戰爭,北方,其他郡城各自爲戰,汝陽、潁川、南陽三郡合戰。其他郡城同樣在觀望那三郡的情況。南陽軍營中,氣氛同樣凝重。當貴族女郎們被羅令妤說動,來軍營幫忙照料傷員,各種消息就不斷地傳回來。
一個個血肉模糊的屍體從戰場上送下。貴族女郎們近距離看到戰爭的殘酷,臉色不由發白。來此之前的戲語,在真正的死亡面前變得極爲可笑。每日裡周旋在軍帳中,美麗的女郎們手上沾滿了血,偶爾看到庶民女子穿着鎧甲從她們身邊跑過,幫助守城。
兵力少,南陽尚有戰力的人,都被派上了陣;
軍糧少,只能從敵軍那裡搶。
南陽的世家、寒門都出了力,若是此戰敗了,他們的損失不可想象。
夜裡,女郎們惶然討論:“我們會勝吧?我不想戰敗後給人做奴做婢啊。”
衆女心事忡忡,夜不能寐。
到這時候,羅令妤的出色素質便被襯托了出來。比起其他女郎的不安,羅令妤分外冷靜。初時幫軍醫給受傷的軍人止血時,血濺到臉上,她出去就吐得天昏地暗;一開始表面裝得再好,心裡卻會抱怨這裡的環境差,資源少,氣氛低迷,不符合她貴女的身份……就靠着心中微弱的信仰撐着吧。
她一家都是忠烈之輩,於其他事,羅令妤矯情過多。於家國之事,羅令妤一貫支持。
心裡的小別扭,在國事之前皆無意義。
……
十一月中旬一日,衆女已經疲累地身心麻木。軍營中的將士對這些好看的女郎親自來給他們包紮繃帶、扎針穿線縫傷口已經習慣。軍營中人進進出出,難得的今日送回來的傷員少一些,營帳中的呼痛哭叫聲少了很多。
一個軍帳的簾子開着,羅令妤立在帳中,正跟着一位老軍醫學習扎針。她已經學了好多日,已經在病員身上上手練習。女郎低頭爲一位昏迷的士兵扎針,老軍醫在旁觀看,突然間外頭炸來一道聲音:
“勝了!我們勝了!”
“快,快!軍醫呢,救人!”
“救人”這樣的話衆人已經聽得耳熟,外頭人一來,羅令妤心一跳,本能就衝了出去,幫忙招呼傷員進來。待她給傷員包紮,聽到外頭不尋常的聲音,聽到震天如雷的“將軍威武”的喝聲,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
南陽戰勝了?
他們勝了?
羅令妤手上沾血,跑了出去,抓住一人便問:“真的勝了對不對?魏將軍回來了吧?陸三郎呢?”
士兵被她一連串話問住,擡頭看到她的容貌,大腦空白,竟是漲紅了臉說不出話。羅令妤急得不行,要再問人時,裡頭的軍醫怒聲:“羅娘子,你在做什麼?!病人失血過多,你不扎針了麼?”
羅令妤手上還握着一枚銀光閃爍的針。
她咬牙:誰在意這個啊!
然而她不得不回去,繼續忙着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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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戰大勝而歸,大批軍士返回,空蕩蕩的軍營一下子熱鬧了很多。羅令妤急於找陸昀,但是傷員不斷,又因她美麗過分,走哪裡都有人盯着她,招呼她過去給人包紮傷口。
羅令妤見到人就抓緊時間問:“陸三郎呢?他跟你們一起回來了吧?他沒有受傷吧?”
雖然聽說參軍不上戰場,應該不會受傷。可是羅令妤仍然很擔心。
何況……陸昀有死劫啊。
雖然她在救死扶傷。但在她自私的心中,陸昀的性命比這裡所有人都重要。她尚不知道陸昀在哪裡,卻在沒完沒了地救別的男人。
……
羅令妤揹着藥箱,在軍帳中穿梭找人。有人說見過陸參軍,有人又說不知道。有人說陸參軍沒有傷,有人又說好像傷了。衆說紛紜,羅令妤反而更憂心。她見到魏將軍,魏將軍都隨意無比:“他能有什麼事,一個小白臉,呵。”
羅令妤轉身便走。
整個軍營都是傷員、回來的將士,燒水、做飯、聽將軍訓話、慶祝戰勝,繁忙無比。羅令妤辛苦地拿着針扎的自己都麻木了,纔再軍營放置糧草的帳子外草垛前,找到了陸昀。
煙霧燒着,營中血腥撲鼻,陸三郎靠坐在草垛上,青袍、臉上皆有些血跡、黑色的污痕。他閉着眼,睫毛濃長而溫順地垂落,就那樣安靜地坐着,睡着了。
羅令妤身後過來一人:“啊,陸參軍在這裡……”
羅令妤飛快的:“噓!他受傷了,我要給他扎針包紮。”
說話的士兵只是路過,茫然地看了一眼,沒看出陸參軍哪裡受傷了。但是美得不可方物的羅女郎這樣說,那一定是真的了。士兵慌張地離開,羅令妤提着裙子踩過地上的草屑,走進了草垛圍着的裡面空間。
她蹲在陸昀面前,心裡刺了一下,因看到他眼窩處的青黑,看到他瘦了的面容。陸三郎皮相甚好,底子甚好,皮膚從來不糙,怎麼熬夜也沒有黑眼圈。他風吹日曬許多日,皮膚都不見黑,仍是那番讓人追捧的建業玉郎的俊逸美。然眼下只是不到一個月不見,他眼下就烏青了,下巴上的胡茬也青青一片,多日未處理……這定是熬夜太厲害的緣故。
羅令妤更心酸的是,他這麼敏感的一個人,她都蹲到他面前了,他還沒有醒來。這得是多累呀。
她還生氣:他只顧着管戰爭,管那些事。他是否記得他自己的死劫還沒過呢!那麼積極,萬一死在戰場上怎麼辦?
惹她爲他牽腸掛肚這樣久。
羅令妤心中抱怨不斷,鼻端酸楚。她抹了下眼角的水漬,先冷靜地檢查他身上有沒有傷。確實翻他的手臂,抱住他摸他的身子,他的臉靠在她頸窩,胡茬弄得她不舒服。
然而他確實身上沒有傷。
羅令妤心口放鬆,小聲嗔一句:“虧你沒有受傷,不然我要被你氣死了。”
黃昏已過,冬日入夜早,營中四處點亮了燈火。燈籠光下,與郎君一起坐在草垛中的女郎卻還不放心,挽起他袖口,扯過他的手,要與他把脈。手指搭在陸昀的手腕上,低頭看到郎君的手指,手背,青筋。
真是好看的手。
骨肉均勻,手指修長,連血管都那樣好看。
尤其是她近日在跟着軍醫幫傷員處理傷勢,見多了男人的手,再看到陸昀這樣的手時……就算在醫者眼中,這也是一雙好看的手啊。
惹得人心癢。
羅令妤專注地盯着陸昀的手,頸窩忽然被紮了一下,她身子顫一下,看到陸昀睜開了眼。他含糊地“唔”了一聲,慢慢坐直,看到她,神色間帶着一種沒睡醒的詫異。陸昀聲音很低,帶着睡夢中的混沌:“你在做什麼?”
羅令妤心一顫:“看你的手長得這麼好……忍不住想給你扎一針。”
陸昀:“……”
手指抖了下,神智迴歸,他頓時被她嚇醒了。
羅令妤托腮而望,眼波似流。她坐於他身邊,笑盈盈,溫柔靈動,狡黠自見。
漫漫長夜,晚風拂面,二人目光對上。
不必言說的默契自在眼中。
疲累的,溫暖的。欣喜的,眷戀的。陸昀睫毛揚起,俯下眼瞼,就着那般靠着草垛的隨意坐姿,與女郎擁吻。含糊的,陸昀輕聲:“我是不是太急色了……”
突然,魏將軍的聲音大刺刺傳來:“陸參軍啊……”
魏將軍轉個彎,手下將士提着燈,他眼尖地看到那草垛間親吻的男女。魏將軍一呆,立刻轉身離開:……對,你就是太急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