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將明。
白蓮鄉的平盧軍糧倉,火光沖天。
此時,戰事已然告一段落,八百對一千,江東軍這裡幾乎是以全勝的姿態,完成了這場小規模戰事。
當然了,因爲兵力不夠包圍的原因,這座糧倉的守軍不可能被李雲全部吃掉,事實上,糧倉起火之後,這些平盧軍的守軍就沒有什麼戰意可言了。
沒過多久,這些人就開始逃跑。
不過李雲打的比較兇,再加上這些江東兵氣勢如虹,一個晚上,至少打掉了這支千人軍的一半兵力,吃掉了他們五百個人。
而李雲麾下的傷亡,甚至沒有過百。
不管從哪個角度而言,這都是一場大勝。
李某人站在糧倉門口,看着沖天的大火,微微搖頭:“可惜了。”
這座糧倉的糧食,李雲估算了一下,大概有兩三千石,這麼多糧食,已經夠一支一萬人的軍隊,吃上好幾個月了。
換句話說,這些糧食基本上足夠一個小型鄉鎮上的人,吃上一整年時間。
蘇展這會兒就站在李雲旁邊,聞言笑着說道:“上位,這些都是敵人的糧草,正應該燒掉,屬下覺得一點也不可惜。”
李雲瞥了他一眼,微微搖頭道:“你小子,是沒有當過家。”
從前當山賊的李雲,可能不會有這種“可惜”的想法,但是現在他是江東的家長,這當了家之後,才知道柴米是真他孃的貴!
如果李雲這一次,身邊有足夠的兵力,如果他不是在平盧軍的後方,那麼這些糧食,他大概率會運回自家去,一粒糧食都不給平盧軍剩下。
但是現在,既然沒有運回去的條件,再來一萬次,李雲也會毫不猶豫的選擇燒掉這些糧食。
“好了,天快亮了。”
李某人擡頭看了看天色,開口道:“咱們也差不多該撤退了,這裡距離霍邱太近了,平盧軍也有騎兵,說不定什麼時候,就會支援到。”
說到這裡,他略微考慮了一番,然後從糧倉旁邊,撿起來一根已經燒焦的木棍,然後找了塊木牌,用這根燒焦的木棍,給那位周大將軍,留了兩行字。
寫完這兩行字之後,李雲站了起來,沉聲道:“上馬,撤兵!”
此時,八百個人只剩下七百出頭,馬匹也損傷了幾十匹,所幸馬比人多,衆人很快紛紛上馬,離開了白蓮鄉這塊是非之地。
李雲一行人離開之後,約莫到了正午時分,一行兩三百騎,才奔到了這座糧倉前。
此時,糧倉大火依舊未曾熄滅,還在熊熊燃燒,堆積的糧食被大火燒的透紅,火光之中,還可以看到被燒的通紅的穀粒。
周大將軍騎在馬上,看着這座熊熊燃燒的糧倉,面沉如水。
在他身後,公孫皓跳下馬匹,他一瘸一拐的來到了糧倉附近,擡頭看了看,糧倉裡全部起火的十幾個小倉,微微嘆了口氣。
走了一會兒之後,他在地上看到了李雲留下來的那塊木板,瞥了一眼上面的內容之後,公孫皓微微皺眉,他下意識想要把這塊牌子,丟進火堆裡燒了,這個舉動,卻被同樣下馬的周大將軍瞧見,周緒陰沉着臉,喝道:“幹什麼!”
公孫皓手上的動作停了下來,他回頭看着周緒,低頭道:“大將軍,污言穢語,不看也罷。”
周緒大步上前,從公孫皓手裡幾乎是搶過這塊牌子,只看了一眼之後,臉色便更加陰沉。
“鳳陽之盟時,兄焚書祭天,你我告稟上蒼,約爲兄弟,今兄長背逆盟約,弟焚谷糧以祭天。”
“亦告知上蒼,鳳陽之約。”
“不復作數。”
看到最後四個字,周大將軍默默握緊了拳頭,然後扭頭看向公孫皓,冷聲道:“這是什麼污言穢語!你要替李二遮掩什麼?”
公孫皓神色平靜,開口道:“大將軍,那李雲奸詐,這明顯是他要亂大將軍之心的詭計,大將軍千萬莫要上當。”
說到這裡,公孫皓頓了頓,開口道:“大將軍,江東軍封鎖了壽州的北邊,現在東邊有孟青所部,西邊有鳳陽駐軍阻攔,現在那李雲又帶兵過來,燒燬我大軍糧倉,他是什麼心思,已經一目瞭然。”
他頓了頓,又繼續說道:“當初,那裴璜油嘴滑舌,說是什麼多方共討李逆,如今戰事進行了近兩個月,裴璜所說的多方,只剩下了我們平盧軍一方。”
“荊襄打成這個樣子,李雲隨時有餘力從荊襄抽出兵力。”
公孫皓深呼吸了一口氣,開口說道:“大將軍,早做決斷罷!這個時候,調兵往東,與楚州的軍隊匯合,然後尋機…返回淮北。”
“再糾纏下去,時間拖的越久,對大將軍越不利。”
周大將軍沉默了一會兒,緩緩說道:“這一條淮水,不僅僅是淮南淮北之間的天然界限,同時也是一道阻礙,我們從北邊渡河南下不容易,被江東兵阻截,損傷不小。”
“難道撤回去,他們就不會橫加阻截了嗎?”
聽到這個問題,公孫皓微微低頭,開口道:“大將軍,咱們受了朝廷的騙了,這個虧,不管能不能吃,都要硬着頭皮吃下去。”
“朝廷,朝廷。”
聽到朝廷這兩個字,周大將軍也氣的咬牙切齒,他握緊拳頭,怒聲道:“朝廷,簡直已經全不可信了,這一次我周某人吃了這麼大的虧,有一多半,就是吃在朝廷的頭上。”
“看看從今往後,還有哪一個節度使,願意理會朝廷!”
說完這句話,周大將軍再一次擡頭,看向火光沖天的糧倉,沉默了一會兒之後,搖頭嘆息:“後悔也無用了。”
過河的時候,平盧軍就傷亡了數千人,圍攻楚州,更是傷亡過萬,到現在,哪怕是在霍邱固始一線,跟江東兵打遭遇戰硬碰硬,平盧軍也沒有能佔到什麼便宜。
也就是說,到目前爲止,平盧軍在江北的損失,已經達到了兩萬人!
而且這兩萬人,至少有一半以上不是新兵。
這種損傷,哪怕是范陽,朔方這種老牌軍鎮,也是接受不了的,這對於平盧軍來說,已經不是傷筋動骨那麼簡單了,而是斷胳膊斷腿了!
吃了這麼大的虧,如果能獲得一些回報,比如說吃下江東幾個州郡,那勉強還能回回血,現在…
不僅不能回血,哪怕就這麼灰溜溜的撤回淮北,可能還要被李雲追在屁股後面狠狠咬上一口。
這口氣,如何能咽得下?
但是,咽不下去又能怎麼辦呢?
周大將軍沉默了許久,然後低頭看了看李雲給他留的這塊牌子,沉默了許久,沒有說話。
過了好一會兒,他纔看向公孫皓,長嘆了一口氣:“公孫,說說你的具體看法罷。”
公孫皓深深低頭道:“是,大將軍。”
“大將軍,西邊北邊,江東兵的人很多,而且可能會越來越多,想要往這兩個方向,都不太可能了,那麼就只能回頭。”
“回楚州去,跟大股軍隊匯合。”
說到這裡,公孫皓停頓了一下,他看了看周緒,低聲道:“大將軍,勝敗乃兵家常事,古往今來,出師不利又撤回本部的戰例,比比皆是,大將軍莫要放在心上。”
“這個時候,只要能把大部分主力帶回去,對於青州來說,就算是還能接受。”
他又停頓了一下,嘆了口氣:“不管怎麼說,這一戰之後,朝廷失信,再難聯絡地方勢力結盟,從今往後,那李雲的江東國,就算是徹底成型。”
公孫皓低聲道:“誰也動搖不了他了。”
周緒默默的看了看公孫皓,聲音有些沙啞:“你覺得他能成?”
公孫皓微微搖頭,回答道:“他能不能成很難說,但是恐怕往後誰也很難再染指江東,他李雲即便不能成,別人也休想從他手裡奪走江東,或者說整個東南。”
“東南一角缺失,也就無從談一統。”
周大將軍默默點頭,開口道:“這李二…”
“真是給他起來了。”
…………
往後數天時間裡,平盧軍開始對孟青所部,發起了極其瘋狂的進攻。打的孟青所部節節後退,一度開始向陳大所部求援。
而李雲這裡,卻有與明面上的戰局完全不一樣的發現。
“周緒要跑了。”
李雲指着地圖,緩緩說道。
楊喜撓了撓頭,問道:“上位,這怎麼看出來的?”
“他再不跑,就要死了。”
李某人眯了眯眼睛,輕聲道:“瘋狂進攻逼退孟青,是爲了在東撤的時候,不被孟青咬住尾巴。”
李某人的目光,落在地圖上,喃喃低語。
“跑得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