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定四年九月底,原江南道觀察使李雲,以弔民伐罪爲名,於淮南道起兵,兵進荊襄。
就在江東兵,兵進山南東道的同時,河南道的穎州,豫州等數州,因爲朝廷徵收秋糧,百姓無以爲繼,也再一次生出動亂。
自王均平之亂以來,又一次大規模動亂,再一次興起,只不過這一次大規模動亂,動盪的中心,從中原地區,轉移到了荊襄地區。
說的再寬泛一點,這一次是東與西,南與北之間的衝突。
江東兵剛進山南東道,取下隋州,復州兩個州,朝廷的欽使就在荊州江陵城,宣讀了天子的聖旨,並且公佈了朝廷討伐東南逆匪的檄文。
佈告天下。
裴璜更是登上城樓,向整個荊州城裡的軍民,宣讀了這一份檄文。
“逆賊李氏,乃宣州青陽縣一山賊土匪耳!”
“念其有勇力,朝廷遂加使用。”
“其人聚攏山賊,呼嘯成衆,以至於成勢,後被蘇靖拔擢,得以入朝爲官。”
“朝廷未嫌其出身,數加重用,然其匪寇之心不改,虎狼之態盡現!”
“任江南觀察使之後,未經請旨,便私動兵丁,攻伐武昌。”
“朝廷降旨罷黜之後,更肆無忌憚,如今全不念朝廷知遇之恩,竟起兵謀逆,其人狼子野心,已昭然若揭!”
“今天子震怒,着各地方,協同荊南節度使楊旻,共擊逆賊,將逆賊及其家人,拿往京城問罪。”
“凡得賊首者,賜金十萬,封萬戶侯!”
裴璜高聲宣讀。
荊州軍民聞言,都是一陣歡呼。
百姓大多如此,他們並不懂太多,碰到這種“熱鬧”可看,當場一般都會跟着歡呼,儘管他們有時候也不知道自己在歡呼什麼。
當然了,百姓裡也有聰明的,已經意識到荊州要打仗,回到家之後,就會開始收拾行李,準備逃出荊州,避開兵禍。
荊南節度使楊旻,是個四十六七歲的漢子,他倒是軍伍出身,身材也雄壯,這會兒他就站在裴璜左近,聽裴璜唸完之後,這位楊節度摸了摸下巴的鬍鬚,看向裴璜,開口道:“裴公子。”
“那李雲,據我瞭解,應該是青陽縣衙差出身,如何在檄文裡,成了盜匪出身了?”
他開口道:“這文書不實,被人知道了,恐怕要失信於人了。”
裴璜看了看楊旻,緩緩說道:“這李雲起家,是靠他在宣州聚攏的二百山賊,到現在那些山賊還在他軍中,甚至都身居高位,這種不是盜匪出身是什麼?”
“而且…”
裴璜眯了眯眼睛,輕聲道:“這李雲的來歷,相當蹊蹺,他是莫名出現在青陽的,皇城司查了好幾年了,也沒有查到他的宗族在哪裡。”
“查到的,只是當初青陽縣衙裡的戶籍。”
說到這裡,裴璜悶聲道:“這廝,跟一幫山賊攪在一起,不清不楚,平日裡更是以兄弟相稱,說不定就是山上下來的山賊,不知從哪裡弄了個身份。”
“當初,青陽的知縣,如今成了他的岳丈,替他作假的可能性更大,皇城司雖然沒有實證,但推斷這人,八成就是山賊出身。”
李雲的身份,經不住查。
如果不是當年薛嵩給他還有李正做了個假身份,好讓他們倆在青陽當衙差,後來朝廷給他封官的時候,他山賊的身份就要暴露。
不過薛嵩雖然是老縣官,做出來的戶籍也可以說是滴水不漏,但是皇城司那麼多人去查,總能查出來一些個蛛絲馬跡,到現在,李雲原先的身份,已經有些遮掩不住了。
說到這裡,裴璜沉聲道:“而且,這逆賊謀逆,比做山賊更加可恨,這會兒不管他是不是山賊匪寇,都要把賊寇的名頭,落在他的頭上。”
“往後,普天之下都會知道,他李雲是土匪山賊出身!”
現在的李雲,可以說已經成了朝廷的競爭對手,對於競爭對手來說,自然是你死我活,要不遺餘力的進行抹黑。
到現在,裴璜領導下的皇城司,已經在除了東南的各個地方,宣揚李雲土匪山賊的身份,從而讓人對李雲這個人,以及東南“匪軍”,未見而生畏。
很久之後的將來,這件事多半,又會成爲一樁迷案。
楊旻跟裴璜說了幾句話,這才把話題說到正軌上,他看着裴璜,低聲道:“裴公子,他是不是山賊土匪,跟戰局沒有一丁點關係,如今江東兵五六萬人,開進了山南東道,最多兩三天,他們就能兵圍荊襄二州!”
“這可是能贏平盧軍的軍隊,到了北邊,甚至能跟契丹人分庭抗禮!”
“朝廷這個時候,不能只來一道旨意,來一份檄文。”
“而且…”
他看向裴璜,幽幽的說道:“而且,李雲起兵並沒有多久,這麼短的時間,從荊州給朝廷去信,一來一回都不夠,裴公子是從哪裡得來的朝廷的檄文和聖旨?”
裴璜神色不變,淡淡的說道:“皇城司那麼多人,佈置在東南,朝廷依然能夠洞見李賊的反心,提前準備,有什麼稀奇?”
“而且,皇城司那麼多人的情報,眼下都可以爲將軍所用,如何在將軍嘴裡,就成了一道旨意,一份檄文了?”
楊旻沉默了許久,嘆氣道:“裴公子這麼說,真是讓我們這些大周的忠臣寒心了,也罷也罷,荊襄守不住,我等無非就是戰死在荊襄,以身殉國。”
裴璜看了一眼這廝,臉上沒有什麼表情,心裡卻已經罵開了。
這廝,早在半個月前,就將家裡人都送出了荊襄,一旦戰局不對,他自己恐怕也要跑路走人,還有臉提以身殉國?
“楊節帥不要急。”
裴璜耐着性子,勸說道:“河東軍的兩萬精銳,用不了多久,就能開到荊襄來支援節帥,淮北的平盧軍,也很快會有動作,朝廷不需要節帥去平滅了這些江東叛軍,只需要節帥守住一段時間。”
“等平盧軍打的江東首尾不能相顧,河東軍精銳一到,節帥就可以兵出荊襄,跟河東軍裡應外合,一鼓作氣,打殘李賊的江東軍!”
“到時候,裴某上報朝廷,至少給節帥封一個大將軍!”
楊旻目光裡帶着懷疑,但是他沒有直接說出來,而是開口道:“裴公子,朝廷當真一兵一卒都不派過來?”
“本來,朝廷已經調派河南道觀察使樑溫領兵來救了,但是昨天消息傳來,河南道也發生了動亂,樑府公正在平亂。”
裴璜看着楊旻,沉聲道:“楊節帥,務必堅持,荊襄最多堅持兩個月,江東兵必然大敗!”
“兩個月…”
楊旻低頭想了想,然後問道:“這兩個月,裴公子能在荊襄否?”
裴璜皺眉,然後微微搖頭:“不成,各方兵力圍剿江東,需要有人居中協調,我不能被困在江東,需要出去協調各方。”
楊旻微微低頭,心裡已經冷笑不止。
不過他明面上,還是畢恭畢敬,抱拳道:“那好,荊襄周全,就全靠裴公子了!”
裴璜正要說話,兩個傳信兵匆匆奔來,他們對着楊旻抱拳行禮道:“大帥,敵軍已經從復州,進入荊州界了!”
楊旻揮了揮手,表示自己知道了。
他看着裴璜,緩緩說道:“裴公子,江東兵的一路軍,已經進入荊州了,北邊趙成所部,這個時候多半也已經進了襄州,平盧軍什麼時候動手?”
“河東軍,什麼時候到?”
老實說,楊旻已經準備跑路了。
他也是世家大族出身,可不願意把自己的性命,丟在荊襄,更不願意落到李雲的手裡。
裴璜沉默了一會兒,開口道:“我這就離開荊州,去催。”
“河東軍什麼時候到,我不敢保證,但是我可以跟楊節帥保證,平盧軍最多三天,就一定會動手!”
楊旻將信將疑,不過還對着裴璜低頭行禮道:“那就有勞裴公子了!”
“楊某,一定替朝廷,替陛下,守住荊襄要地,不讓李賊陰謀得逞!”
裴璜最後看了看他,嘆了口氣:“節帥,這個時候無論如何,你千萬不能離開荊襄,更不能棄軍隊而走。”
“裴公子把我想成什麼人了!”
楊旻有些惱火,怒聲道:“我楊某人,既然做了這個荊南節度使,就一定跟荊襄共存亡!”
“便是死在荊州,死在亂軍陣裡,死在李賊刀下!”
“我也不會離開荊州半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