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老爺在廬州,已經有相當長一段時間了,這會兒多少有些思念金陵的女兒和外孫,見到蘇晟來了之後,免不了多說了幾句。
等到杯盞茶盡的時候,他看向蘇晟,問道:“近來二郎一家都還好罷?”
“上位好得很。”
蘇晟笑着說道:“上位最近,新得了女兒,喜歡得緊,每天都要抱上一會兒,這事薛公知道罷?”
“知道,知道。”
薛老爺點頭道:“小女來信說了這個事。”
他想了想,又問道:“政事上,有沒有什麼事?”
蘇晟考慮了一會兒,開口笑道:“薛公,我是軍中的將軍,政事上的事情,我知道的不算多,不過前幾天,范陽的少將軍蕭恆到了江東,跟上位聊了幾天。”
他頓了頓之後,繼續說道:“跟上位說了不少好話,說要互相結盟之類的。”
“與范陽結盟?”
薛老爺皺眉道:“中間,隔了一整個河南道。”
蘇晟緩緩說道:“哪怕是與天盟誓的盟書,都未必可信,這些話聽聽也就是了,說白了,不過是過來說幾句好話。”
“將來他范陽要是能從契丹泥潭裡脫身,便不會是現在這個模樣了。”
大周朝廷形同虛設,那麼江東跟范陽,其實就相當於是兩個區域性政治勢力。
兩個政治勢力之間的對話,除非真正兌現,否則就是聽聽就行了。
只要范陽軍還能打,蘇晟不認爲將來雙方能夠和平相處。
而范陽軍如果不能打了,那不和平也和平了。
薛老爺跟蘇晟聊了半個時辰,這才結束了這場對話,他很是熱情,要留蘇晟在刺史府吃飯,不過蘇晟藉着軍中有事,還是告辭離開了。
離開了刺史府之後,蘇晟便去參加了陳大的接風宴席,吃完酒席之後,他纔跟陳大說起了正經事。
“陳兄弟,三天之內,我要廬州兵詳細的花名冊,還有具體的人數。”
“到時候,廬州只留一個千人的都尉營,其他人都要跟我一起,動身趕往沔州。”
陳大毫不猶豫,立刻低頭說道:“將軍放心,我一定辦好!”
“好。”
蘇晟看了看陳大,正色道:“兄弟,這一次是建功立業的大好機會,一定要把握在手裡!”
“將來,兄弟你的地位,不會比我差。”
陳大很是平靜,笑着說道:“屬下只想着能幫上位多做些事情,報答上位的知遇之恩,別的事情,屬下一點也不去想。”
“即便一直是現在這樣,屬下也已經相當知足了。”
“好。”
蘇晟笑着說道:“軍中上下,若都是陳兄弟你這種想法,上位大業,何愁不成?”
一個集體,在處於上升期,尤其是剛創立沒多久的上升期的時候,成員一般都相當亢奮,鬥志昂揚,一如江東這般。
此時,就是一鼓作氣的時候。
蘇晟勉勵了陳大幾句,擡頭看向外面的天空,眯了眯眼睛,在心中喃喃低語。
“我父的大仇,遲早要跟昏君清算!”
………………
金陵城外,李雲一臉笑容,送蕭恆離開。
這位少將軍,小心翼翼接過李雲遞過來的最後一個盒子,卻不敢放在車上,而是讓人用布裹了好幾層,背在身上,免得一路上顛簸,顛壞了望遠鏡。
他將最後一支望遠鏡遞給了下屬之後,扭頭對着李雲深深低頭道:“多謝李府公,多謝李府公。”
李雲臉上帶着笑容:“我要謝過賢父子纔對,沒有賢父子的戰場,我們江東永遠也休想有騎兵。”
蕭恆連道不敢,對着李雲作揖行禮之後,又對着李雲身邊的杜謙欠身行禮,見杜謙拱手還禮之後,他才帶着一衆下屬,翻身上馬,然後漸漸消失在了李雲的視線裡。
李雲看了看旁邊的杜謙,笑着說道:“杜兄覺得此子如何?”
“聰明。”
杜謙給出了自己的評價,然後補充道:“但是遠沒有明面上看起來的這樣溫良恭儉,上位可能不知道,這位范陽的少將軍,前兩年跟着其父在京城的時候,也沒有少作威作福,跟在江東,完全是兩幅嘴臉。”
李雲揹着手,開口笑道:“所以杜兄才說他聰明?”
“嗯。”
杜謙開口道:“聰明人才知道審時度勢,見什麼人說什麼話。”
李雲擡頭看了看眼前這座金陵城,輕聲說道:“不管怎麼說,蕭家父子還是有擔當的,有契丹人拽住他們,短時間內不用擔心范陽的威脅,我反而擔心,過個幾年那個契丹汗消化掉了渤海國以及契丹諸部之後,捲土重來,蕭家父子能不能支撐得住。”
“但願他們父子,能夠多支撐一段時間。”
對於范陽,李雲的態度很簡單,不管將來要不要打,怎麼個打法,他都希望范陽能替他把契丹人擋在關外,不然,將來他大概率就要在北邊,跟契丹人爭奪整個北方,難度會驟然擡升。
“上位。”
杜謙看着李雲,開口笑道:“這個不用太擔心,只要蕭家父子願意拼命相守,哪怕他們守不住,被契丹人破入河北道,契丹人也不可能毫髮無損,上位想要收拾他們,並不難。”
“但願吧。”
李雲揹着手,跟杜謙一起,行走在這座金陵城裡,此時,金陵城裡人來人往,已經是相當熱鬧。
兩個人走在大街上,偶爾會有一些人認出他們兩個,都紛紛近前行禮。
兩個人也都是微笑點頭示意。
不知不覺,兩個人走到了新城裡,這會兒新城的主體已經構建完成,但是還缺少建築,不少工匠正在熱火朝天的修建房屋。
“上位。”
杜謙看着這座新城,輕聲道:“後面哪怕西進不成,這金陵也可以當做東南的都城了。”
李雲“嗯”了一聲,緩緩說道:“我要取荊襄,一取荊襄,按照朝廷裡那些老爺們的說法,就是虎狼之態盡現,到了那個時候,還真要給自己安個名頭才行了。”
說着,他看向杜謙,笑着說道:“要不然,杜兄你抽空,替我起草一份檄文,等咱們打荊襄的時候,我就讓人抄送出去,佈告天下。”
杜謙認真想了想,竟真的點了點頭,他開口道:“上位想要討伐誰?”
“自然是樑溫了,總不能討伐皇帝。”
李某人笑着說道:“現在討伐皇帝,那些本來沒有理由動彈的節度使,就有理由過來討伐我們了。”
“等討了樑溫,中原就基本上盡入我手了,那個時候再去討別人不遲。”
杜謙明白,李雲話裡的這個“別人”,大概就是天子了。
不是天子,也是韋全忠這一類的大軍閥。
杜謙認真考慮了一番,然後開口說道:“上位又結結實實的往前邁了一步。”
“沒辦法啊。”
李雲看向杜謙,輕聲說道:“這個時候,不進則退,再不往前邁步,用不了幾年,我們想要保民生,就只得削減軍隊了。”
杜謙笑着說道:“通天大道,從來都是不進則退。”
他頓了頓,低聲道:“我已經看見滅家之仇得報的那天了。”
李雲正色道:“真有那一天,這事不走國法,交給杜兄你全權處置。”
…………
崇德殿,裴璜裴三郎,再一次出現在皇帝面前。
算起來,他已經一個多月沒有進宮裡,跟皇帝也已經一個多月沒有再見了。
這一次,是皇帝陛下召他進宮,某種意義上來說,這一對鬧彆扭的發小裡,還是皇帝低了頭。
皇帝陛下對着裴璜招了招手,嘆了口氣:“來來來,三郎,坐在這裡。”
裴璜此時,精神已經有些萎靡了,不過他還是小心翼翼上前,低頭口稱陛下,然後才坐在了皇帝的下首。
皇帝看了看他,皺眉道:“皇城司不是交給你了麼?最近怎麼皇城司也不去了?”
“回陛下,臣病了。”
裴璜一板一眼的說道:“前幾天都下不了牀,不過陛下放心,臣告病之前,已經把皇城司的差事安排好了,交給了有關人等負責。”
皇帝嘆了口氣,沒有繼續問下去,只是開口道:“病好些了嗎?”
“回陛下,已經無有大礙了。”
“那就好,那就好。”
皇帝將一份文書,遞到裴璜面前,默默嘆了口氣:“江東李雲,近來開始大規模調遣兵力,看這個情形,恐怕他已經不滿足於東南,要圖謀西進。”
裴璜接過文書,看了一遍之後,便微微變了臉色。
“陛下,這李雲…”
“是要圖謀荊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