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死亡總是寂寞的,無論將死的人已經活了多久,無論他的人生是否成功,是否美好。
因爲他終將獨自面對死後的世界,不管生前經歷過多少的人和事,都沒有什麼能夠陪他走完往後的路程。
他或許可以家財萬貫,但他死的時候依舊帶不走一文銅錢;他或許可以呼朋喚友,但他終將只能一個人閉上雙眼;他或許可以張燈結綵,但最後他能看見的,仍然只會是一片漆黑。
死亡總是寂寞的,往往還伴隨着失去一切的痛苦。所以人們害怕死亡,害怕經歷了一生所得到的東西,又一件一件的失去。
但總有人是不甘寂寞的,如何讓自己的死亡顯得有意義一些呢,讓人們記住自己,似乎就成了一個很好的辦法。
公孫羊止已經是一個老傢伙了,老到幾乎所有人都已經忘了他。
雖然他也曾經在江湖中摸爬滾打,混得過一場名聲。但是現在,江湖中已經再沒有人會提起他的名字了。
或者說,他那一輩的江湖人多已經在這浩浩蕩蕩的江河湖海中沉浮隱去,銷聲匿跡了。
但公孫羊止是個不甘寂寞的,他恰好是一個不甘寂寞的人,他不想就這樣一個人無聲無息的死在這江湖的角落裡。
他想死得更有意義一些,死得更濃墨重彩一些。
哪怕他最後還是會被人忘記,但至少在他死的時候,他要江湖中的所有人都記起他的名字。
記起他這個老傢伙,曾經也在這個江湖中留下過自己的痕跡。
他不想在人們的遺忘中死去。
所以在他確認了自己的死期將至之後,做的第一件事情,便是用了整整兩年的時間,在皇宮的天牢之中開出了一條密道。
論閉息匿氣的功夫,在這個江湖上,他確實少有敵手。
然後他又散盡家財,問萬金先生了買了十份能讓廢人恢復武功的金方秘藥。
他要做什麼呢,其實也很簡單,他要和一羣早已被這個江湖忘記的人,一道掀起一場滔天風雨。
萬金先生說得沒錯,他就是一個瘋子,一個並不少見的,被這個世道逼瘋了的人。
因爲他怎麼也想不明白,人爲什麼非要一無所有的死去呢。
他不害怕死亡,他只是體會過了做人的滋味,所以不想去做鬼而已。
······
七月份的時節,天氣越來越熱了,所幸前幾日下過幾場大雨,將這日頭的悶熱難得地洗去了幾分。
李駟坐在自己的莊子裡喝着涼茶,顯得好不悠哉,最近他幫人做送信的生意賺了不少的錢。
不得不說,這着實是一個好法子,他爲什麼早些沒有想到呢。畢竟憑他的輕功,別人要幾日甚至十幾日才能往返的地方,他半日不到就能走個來回,那還是他在四處閒逛了一會兒情況。
而且眼下,他的日子是也過得清閒了許多,沒有信要送的時候,他還能坐在莊子裡休息一會兒。
解決了莊子裡的財政危機,李駟就將最喜歡讀書的老三李慧文和老六李牧都送去了附近的學堂裡讀書。
至於其他幾個不爭氣的,喜歡練武便讓他們練了,反正有他在,也不至於他們成爲大字不識一個的白丁。
新奇的是,張善居然喜歡畫畫。得知了此事,李駟便教了他一些簡單的技法。他學得着實不錯,起碼比李駟這種只會畫不會想的人好多了。以後就算練不成武,有這麼一門手藝在,應該也不至於餓死。
大院的另一邊,蘇紅絡正教着幾個孩子蹲着馬步。
看着她拿在手裡的那根竹條,哪怕幾乎沒有抽過人,孩子們也愣是不敢動一下。任由着豆大的汗珠淌下,沾溼了身上的衣裳。
要說蘇紅絡爲什麼會在這裡,那就要從那日,她離開了青樓之後開始說起了。
在聽了李駟和他妻子的故事後,蘇紅絡回家的第一件事便是對他爹說她不想結親了,說白了,就是想孤獨終老。
她爹先是不解,然後便開始勸她,勸她不成,又拉着她娘和她哥一同勸她。
一連勸了好幾天,雙方不滿的情緒也終於在兩日前爆發了出來。
蘇紅絡和她爹大吵了一架,接着就離開了家門,並暫時投奔到了李駟的聞來山莊。
用她的話來講,她只是想要讓兩邊都冷靜一下罷了。等過個七八天後,她就會回家,然後再與她爹好好談談。
考慮到她依舊很理智,而且付了錢,李駟便讓她暫時住了下來。反正只是短短的住上七八天而已,聞來山莊也不是沒有客房。
於是,蘇紅絡就暫且留在了這裡。
對此李駟倒是沒有什麼好在意的,畢竟現在蘇紅絡也不會纏着他說什麼提親的事了。
但蘇紅絡的到來,卻着實苦了山莊裡的這一羣孩子們。
因爲不想吃閒飯,所以蘇紅絡便詢問李駟,是不是可以把教孩子們武功的事情先暫時交給她。
或許是想到自己平日裡的管教確實有些過於寬鬆了,李駟思量了一下,便也答應了下來。
就這樣,孩子們的黑暗歲月來臨了。
蘇紅絡到底是一個將門子弟,她教人武功的方式,自然也多是軍中的法子。嚴苛有餘,人情不足。哪怕她已經有所收斂了,但孩子們還是被她練得苦不堪言。所幸蘇紅絡一直都很有分寸,從來沒有練傷過一個孩子。
應該是吩咐了一句,再扎一炷香的時間就各自休息。
蘇紅絡終於離開了大院,走到了院子的旁邊,在李駟的身側坐了下來。
“嗬,這天氣,真是熱死個人了。”一邊抱怨着悶熱的日頭,蘇紅絡一邊拿起了茶壺,給自己到了一杯涼茶。
“這樣真的沒關係嗎?”李駟看着院子裡那些滿頭大汗地扎着馬步的孩子們,苦笑着問道。
“要不要讓他們先休息一下,這太陽也夠曬的。”
“你就心軟吧。”蘇紅絡白了李駟一眼:“等日後他們沒一個成器的,看誰給你養老送終。”
“成不成器和養老送終有什麼關係嗎?”李駟臉上的笑容是顯得更加無奈了一些,不過他也沒再堅持,搖着頭嘆了口氣說道。
“罷了,既然都已經將他們交給你了,便由着你來好了。”
“這不就是了。”蘇紅絡一口將手中的茶水飲盡,擦了一下自己的嘴巴說道。
“我爹說過,吃得苦中苦方爲人上人,他老人家的說法,有一些還是可取的。”
“那你爲什麼不肯聽他的,去找個夫家?”李駟擡了一下自己的眉頭,不可置否地問了一句。
這也是他最近一直想問的問題,這姑娘好好的,怎麼就突然想要孤獨終老了呢。
“嗯······”說到了這個話題,蘇紅絡的眉頭是又皺起了來。
只見她沉吟了一會兒,半響,才側目看向了李駟說道。
“你莫怪我直言不諱,我只是不想變成你這副模樣而已。”
李駟聽得愣了一下,有些不解地問道。
“我哪副模樣。”
蘇紅絡低下了自己的眉目,幾息之後,緩緩地將手中的杯子放在了地上,長出了一口氣說道。
“我不想遇見一個值得珍重的人,然後又失去他。”
必須承認的是,人總是害怕失去的,有的時候甚至會害怕到,寧可不曾擁有過。
蘇紅絡並沒有經歷過什麼值得珍重的感情,但她看着李駟的樣子,卻莫名的慶幸自己沒有經歷過。
她同樣是一個害怕失去的人,而人這一生,卻註定了會有一天要失去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