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女子有些變了,是頭髮長長的緣故嗎?她看上去寡言,溫潤,更有女子的婉約,卻失了那時初見的靈氣。
她不記得他,看見他時像看見其他病人,淡淡的,帶着點散不去的憂愁。周阿離在應酬中,生活裡遇見了形形**的女人,但是像徐蘭因這樣未施粉黛,冷冷清清的女人很少見。周阿離感到人生中頭一次如此落魄,他想不出任何方式完成此次目的--勾引她。他只有孤注一擲,賭一次,但,這賭局需要時機。
一年了,周阿離幾乎忘了自己還是個黑幫頭頭,手下人不知來了多少次請他回去,但都被他拒絕了。不甘心嗎?他似乎也漸漸忘了自己來此的目的,他有些沉醉於這樣良辰美景,與蘭因朝夕相處的愜意。
對於他的情意,蘭因不表現厭惡也不說喜歡。只是在某個星夜,同他淡淡說,阿離你很勇敢,我忘了喜歡是會讓人有勇氣的,可錯付了一次心意是會讓人畏首畏尾的,我已經膽小如鼠,沒法再往前了,你還是離開吧。
下雪了,周阿離說。蘭因一驚,漫天大雪帶着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愫,讓她的眼露出一抹深色。在這大雪中,各人的心事都在慢慢發酵。
瑩白的雪漸漸鋪滿眼前的一切,天井裡是結成冰的河水,光影映在高牆小橋之上,瀲影綽綽,他的心從未有的寂然無聲。後來,阿離再未有過那樣的心境,總也忘不掉那片純白。
隨着這場罕見降臨的大雪而來的是故人--趙相櫟極其倉促回到徽州,臉上的倦色未消就翻牆進了徐家。瞄見周阿離時,他明顯驚住了,俊朗的面容被擔憂和疑惑佈滿,最終只是薄脣微抿,雙眉緊蹙溜入了房內。
徐蘭因病了,臥牀半月。傳話者有些小心地向男人報告。他在過去五年間承擔下這項隱秘而又讓人探究的任務。男人疏離、幽深的眸再不是古井無波的模樣,甚至有溼潤的液體在眼眶中打晃。半晌,這傳話的人才聽見壓抑、沙啞而發顫的嗓音,“備車,去徽州。”
蘭因的病來勢洶洶,令蘭因父親也無從下手,但她心中明朗這病的緣由。這是多年心事鬱結的結果,作爲一名郎中,她明瞭心病需心藥醫的道理,可心病哪裡是吃幾服藥,針幾次灸就能做到的?
誰能料到,積雪未消,趙相櫟便帶着她的重重心事回到此,熟悉而陌生,想念又快忘記的面龐如此突兀地閃現眼前,徐蘭因一時驚了,只有默默無言。那雙眉眼,日夜折磨着她的眉眼,默默地、深情地、專注的看着自己,她的淚倏忽間就落下了。
趙相櫟的心一揪。
她比先前明顯得清瘦孱弱許多,周身被一股淡淡的憂愁籠罩、包圍住,一切不是他想的那樣,這令他對當年的抉擇有些動搖。趙相櫟伸出冰涼又堅硬的手,將遮掩她面龐的長髮輕輕攏到耳後,纔看清了其後蘭因的模樣,素淡的臉,憂鬱的眸,還有淚。他的悔意立即從各個器官中涌現。
“蘭因,對不起,我沒能成全當年的你,。”
……
“我來帶你走,好嗎?”
危難險阻,世人阻撓,如此而已。我再不會放開徐蘭因了。歷經煎熬,才決定放了你。但看如今,不過是我一廂情願,一錯再錯。
“好啊。”蘭因雖然是淡淡的口氣,然霎時有淚劃過她的面龐,淒涼、哀傷。良久,她的嘴角禁不住流露出些喜悅的苗頭,給那淡漠許久的容顏染上一絲陌生的生氣。趙相櫟說不明這時充斥他全身的熱浪究竟是感動還是愧疚,歷經多年,她還是傻乎乎允了他的念,他的想,趙相櫟伸出手緊緊抱住了她。
昨日種種譬如昨日死,今後種種譬如今後生。徐蘭因正感嘆於這人生驚天鉅變的迅疾和猛烈,趙相櫟已備好了行囊和車子,像一隻臥在黑暗中的貓似的幽幽觀察着眼前白雪覆蓋的小巷。瑩白的雪,真美啊!趙相櫟冷峻的面龐在白雪映照下愈發冷而英朗,緊繃的臉棱角分明,不多時,趙相櫟的臭臉色柔和下來,原來是小巷盡頭終閃現出女子影影綽綽的輪廓。
一切打點好了?他接過蘭因不大的藤木箱子,問的口氣雖淡,然內心卻是一番駭浪。決定好了?放下這粉牆灰瓦,放下這安穩徽州,從此隨我顛簸,伴我流離。
蘭因許是因跑過來凍着的緣故臉頰隱隱約約顯着紅,哈着的熱氣源源從嘴巴冒出來,使那澄澈的眸子愈發可愛,聽見趙相櫟的話,狠狠點了點頭。
趙相櫟爲她可憐的小模樣笑了笑,一把將她抱起來塞在車裡用毯子裹緊包嚴實,自己則在前面駕着車。許久沒聽見後面的動靜,趙相櫟一探頭,就見蘭因窩在一角睡着了,掛着淺淺的笑,他也笑了,不知是笑她的無邪還是笑他的天真。沒有想多久,趙相櫟只專心致志駕着車,和她在一起,他總是那麼不管不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