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天師的笑，很滲人。
或許，他想要展露出一個溫和的笑，一個和藹的笑。
但是，因爲滿臉黑鱗，一笑……比豬笑還難看。
鬼天師盯着蘇扶，看的真切，那猩紅的眼眸中，彷彿有光在閃爍，和其他一些充斥着暴戾，只知道殺戮的黑鱗生物不同。
這鬼天師的眼眸中，似乎還有些許多的靈智和智慧的光芒。
他盯着蘇扶直笑。
讓蘇扶渾身雞皮疙瘩都泛起了似的。
小奴扛着黑刀，擋在鬼天師身前。
老陰筆懸浮，筆仙垂落着髮絲，猙獰而可怖。
小紫龍纏繞着蘇扶的身軀，封王級氣息擴散，引起周遭虛空在浮沉着，三者虎視眈眈的盯着鬼天師。
遠處。
蠻天王被幾十尊封王級的黑鱗生物所擋住。
被限制住了行動，無法脫身。
蠻天王很強，捏碎了蠻帝血的蠻天王更強，戰力直逼帝境，但是，在如今宇宙規則之下，帝境不可出。
蠻天王實際上還是未曾跳出封王級的範疇。
他如今仍舊是蓋世封王。
蓋世封王雖然蓋世，對付尋常封王級或許能夠碾壓，但是，對付數十尊封王……
就沒有那麼輕鬆了。
蠻天王渾身蠻紋縱橫，殺氣四溢。
“老鬼！”
蠻天王爆吼。
然而，一尊尊黑鱗生物封王擋在了蠻天王之前。
哪怕蠻天王一拳轟爆一頭黑鱗生物的肉身，其他的黑鱗生物便繼續擋了過來，阻礙住了蠻天王行進的路線。
鬼天師沒有理會蠻天王。
他黑鱗化之前乃是天師，鬼族天師，哪怕爲了不隕落於世，他自斬修爲，跌落天師，但是他仍舊有天師之名。
蠻天王若不是藉助帝血之力，根本不是他的對手。
……
“孩子。”
鬼天師看着蘇扶，沙啞道。
他的嗓子像是都被腐化，發出乾澀的聲音。
一道又一道的黑色蠕動的夢紋漂浮而起。
正對着鬼天師的蘇扶瞳孔驟然一縮。
蘇扶環顧四周，發現周圍的環境開始變化了，像是腐爛的碎肉，開始不斷的掉落。
從原本的空間，闖入了鬼蜮一般。
鬼蜮，蘇扶聽說過，跟龍谷一樣，都消失在了歷史的塵埃裡。
可是，蘇扶有種直覺，眼前這地方，似乎就是鬼蜮。
鬼族的祖地，就如龍谷是龍族祖地是一樣的。
黑鱗猙獰，發出滲人笑容的鬼天師消失了。
再度出現的，是一位和藹的老者。
這老者穿着壽袍，臉上像是塗着白粉，臉蒼白的可怕，兩頰則是像用胭脂塗出了兩個紅蘋果死的凹凸。
笑起來，猶如紙人般憨態可掬。
但這老者不是紙人，而是活生生的人。
“你是……”
蘇扶深吸一口氣，心神有些震撼。
夢麼？
很真實的夢……
“鬼天師？”
蘇扶問道。
老者歪着腦袋，笑了笑。
紅彤彤的臉頰堆疊起來，彷彿兩個抖動的蘋果。
“龍族夢紋，夢族夢紋，仙族夢紋，還有……鬼族夢紋，能夠聚集這麼多的永恆夢紋，當真是不易。”
老者沙啞道。
老者坐在高堂之上，朝着蘇扶擺了擺手。
蘇扶便不由自主的坐在了椅子上，椅子旁擺着檀木桌子，桌上有熱氣騰騰的茶。
茶斟滿，碧綠茶葉在茶水中打着滾。
一縷熱氣徐徐上涌。
蘇扶沒有喝，他也不敢喝，此刻的情況有些古怪，他不是在禁區中，爲何莫名其妙，來到了這兒。
眼前這老頭是鬼天師？
或者說，是鬼天師未曾黑鱗化時的狀態？
“莫擔心，鬼蜮已經覆滅了，如今這鬼蜮，不過是老夫具現出的夢境幻象罷了。”
老者笑道。
“這是老夫心靈深處唯一存留的畫面，也是老夫能夠保持靈智的原因之一……”
“天師災厄，無人能擋，一旦災厄成型，將六親不認，所以每一屆天師在災厄誕生前都會自斬一魂一魄，遣散所有的親人，自鎮于禁區內。”
鬼天師道。
蘇扶眯起了眼，這秘辛，他還真的是第一次知道。
“你可知，遠古五族，是唯一誕生過天師的五大族，鬼族，龍族，夢族，蠻族，仙族……”
鬼天師淡淡道。
蘇扶微微點頭，他見過龍天師，自然也有過推測。
但是，他還是有疑惑的。
“蠻族也有天師？蠻族不是走肉身之道？”
蘇扶疑惑不已。
蠻族有蠻帝，這點，蘇扶倒是清楚。
但是蠻天師……可能麼？
老者端起茶杯，輕飲一口，搖頭晃腦，臉上浮現可惜又懷念的神情，顯然對這茶水，有着難以割捨的懷念。
“蠻天師自然有，而且實力極強，以極致肉身，衍生出蠻族永恆夢紋，以力證道，一力破萬法，是爲蠻天師，也稱……蠻帝。”
鬼天師道。
蘇扶一怔，蠻天師與蠻帝是一人麼？
“孩子，你很不凡。”
“但這並不是老夫催動最後一縷靈智來見你的原因。”
鬼天師看着蘇扶，道。
他的目光逐漸變得溫和。
擡起手，五指顫動之間，擰成了一縷夢紋。
紋路彈飛而出。
下一刻……
大紅袍翻卷。
小奴一臉懵逼的出現。
她還扛着名刀王的刀，一臉的虎視眈眈。
驟然出現在了這兒，小奴還是有些呆的。
“嚶！公子！”
小奴看到了蘇扶，眼眸一亮，兩行血淚就流淌了下來。
“小奴？”
蘇扶一怔，沒有明白，鬼天師招來小奴做什麼。
“小奴？你喚其小奴麼？”
鬼天師目光柔和，淡淡一笑。
下一刻，鬼天師招手，一股黑氣縱橫，整個鬼蜮似乎都在翻騰。
蘇扶看到了一個熟悉的四合院。
在四合院內，鬼天師一身壽袍，牽着個小女孩。
那小女孩與小奴倒是有七八分的相似。
蘇扶看到這兒，似乎已經明白了什麼。
鬼天師與小奴定然是有着不俗的關係。
蘇扶深吸一口氣，一直以來，蘇扶都不知道小奴的身世，現在看來……這天天跟在他身邊，不斷嚶嚶嚶的鬼新娘，身世不俗！
“小奴，原名鬼櫻，乃老夫的孫女，當年宇宙大清洗降臨，老夫天師劫至，鬼蜮崩塌，無法護佑其左右，所以，以地爲媒，出嫁鬼櫻，令其不至於在大清洗中泯滅……”
鬼天師道。
他的目光極度的複雜。
蘇扶倒是聽的一愣一愣的。
他還記得當初見到小奴的時候，搞的是冥婚啊……
還割過一隻雞的腦袋呢！
結果，鬼天師現在說，小奴是以地爲媒的出嫁。
“那小奴的出嫁對象是誰？”
蘇扶深吸一口氣。
鬼天師笑了笑，“以地爲媒，嫁的自然是天啊。”
“也就是宇宙規則意志，這樣方能庇佑其靈。”
“否則，小奴體內流淌天師血，必定在天師劫中覆滅……”
鬼天師感慨着。
“然而，這丫頭……性子太倔了，出嫁那天，她逃婚了。”
“終究是未曾逃過災厄，不過，以地爲媒，還是有些用處，鬼櫻尚存一靈於鬼蜮廢墟……”
“老朽天師劫至，身覆黑鱗，鬼蜮崩塌，意識泯滅，無法保存鬼櫻那一息尚存的靈，幸好……如今所見，這一縷靈，存活下來了。”
鬼天師撫掌而嘆。
隨着話語間。
鬼天師揚手。
蘇扶面前畫面頓時一變。
如夢一場，身臨其境。
一場以地爲媒的婚姻在鬼蜮中進行，與天結緣……
他用上帝視角觀看着這一切。
他看到了古老的四合院，看到了高掛的大紅燈籠，還有喇叭嗩吶之聲，以及四合院中攢動的人頭。
蘇扶看的真切，心神震動。
他看到鬼櫻款款而出，在大紅轎子的搖曳下，輕啓紅簾。
手捧彷彿浸染鮮血的大紅花。
蘇扶看到鬼櫻掀開了蓋頭，搖曳頭冠珠簾，跌落在地的大紅花，還有戛然而止的喇叭嗩吶聲，以及震怒的鬼天師等……
彷彿一場無聲的啞劇。
又像是一場無比滑稽的鬧劇。
小奴不知道何時飄落趴在蘇扶的背上，抽泣着。
雙眼中，兩行血淚滑下。
彷彿被勾起了逆流成河的悲傷。
“公子……小奴好慘啊。”
“嚶嚶嚶……”
“求汁水安慰……”
小奴一邊抽泣一邊道。
蘇扶：“……”
前一句還好，後兩句頓時將悲傷的氛圍給衝的七零八落。
嗡……
眼前的畫面撕裂。
蘇扶再度坐在椅子上。
鬼天師目光復雜，帶着歉意，帶着愧疚的看着小奴。
然而，小奴沒理他，只是繞着蘇扶嚶嚶嚶的求汁水。
許久之後。
鬼天師嘆了一口氣。
“老夫不知是誰救了鬼櫻一息尚存的靈，不過……如今鬼櫻跟着你，老夫也算安心……”
鬼天師道。
下一刻，他揚起了枯槁的手掌。
“櫻啊……”
老人呼喚小奴。
小奴留着血淚，掃了老人一眼。
“去吧。”
蘇扶拍了拍小奴的腦袋。
小奴飄了過去。
老人像是撲白粉的臉上頓時露出一抹笑容。
枯槁的手掌輕輕的撫摸在小奴的腦袋上。
嗡……
黑色的夢紋，不斷的竄出，不斷的涌入小奴的體內。
“這是鬼族永恆夢紋，不過殘缺了一半，那斬去的一半，本是爲了讓鬼族永恆夢紋無法重臨世間，但是……如今，龍族、夢族、仙族三族永恆夢紋齊聚，老夫也就插上一手，助攻一場。”
鬼天師笑道。
他一邊笑，一邊看了蘇扶一眼。
似乎意有所指。
“不管此人保存鬼櫻一息尚存的靈，目的是什麼，這個恩，老夫自然會報，他想要鬼族永恆夢紋，老夫給了。”
“孩子，你身上揹負着巨大的希望，不過……”
“希望越大，失望也就越大……”
鬼天師道。
“你好自爲之……”
他的話很縹緲。
而隨着言語。
蘇扶眼前的畫面開始不斷的消融。
蘇扶睜開眼。
周圍，恐怖的轟鳴還在繼續。
蠻天王在遠處，咆哮星河，一拳一拳，爆發無窮的威能。
封王級的黑鱗生物不斷的被轟碎。
方長生一劍斬星空，劍氣噴薄九丈九，與黑鱗生物廝殺。
妖天王也與黑鱗蓋世封王對抗。
人族封王，異族封王，仙庭封王也互相對戰。
亂像叢生。
禁區的十萬大川，都在這些頂級強者交手之間，不斷的崩滅，不斷的轟塌！
蘇扶恍如隔世。
在他的面前。
是仍舊散發着滲人笑容的鬼天師。
小奴趴在蘇扶的背上，血流流淌。
老陰筆懸浮着，高速旋轉，散發着犀利的氣息。
如南柯一夢。
蘇扶深吸一口氣。
看向了鬼天師。
滿臉黑鱗的鬼天師朝着蘇扶微微點頭。
爾後，眼眸中的一縷清明逐漸的模糊和混沌。
轟！
鬼天師身上，爆發出極強的氣息。
小奴不知道何時飄在了蘇扶的面前，盯着鬼天師。
大紅袍在氣息下翻騰，絕美的容顏上，兩行清淚流淌而下。
她的周身，鬼族永恆夢紋浮沉而起。
如今的鬼族永恆夢紋，比起之前從屍鬼王那兒撕咬下的一角，要濃郁和渾厚的多。
黑鱗化的鬼天師，滿臉掙扎之色。
張開嘴，發出了猶如野獸般的低吼，彷彿有兩股意志在抗爭。
下一刻。
身軀一閃。
瞬間挪移爆閃，連續幾個爆閃。
衝入了禁區邊緣的無盡雷海之中……
禁區之內，黑鱗生物皆是愣住了，他們疑惑不已，似乎不懂鬼天師爲何會衝入雷海之內。
那是劫罰之海，那是要清洗他們的結算雷霆。
蠻天王也一驚。
感到十分不可思議。
黑鱗化的生物，目的只有一個，求生。
和這些黑鱗生物打交道很多次，蠻天王很清楚，這些生物……一切目的都是爲了活下去。
可是，他沒有想到，這黑鱗鬼天師……居然毅然決然的衝入了雷海之內？
咋回事？
爲什麼鬼天師對着蘇扶一笑……
就瘋了？
被那小子……忽悠了什麼？！
蠻天王深吸一口氣。
原本，他還以爲蘇扶像他，現在看來……他錯了，蘇扶還是像他老爹，太能忽悠了！
仙帝、機械之神、青燈老人等蓋世封王也皆是停手，凝眸看向了遠處，他們也發現了異常。
轟！
隨着鬼天師衝入雷霆之海內。
所有人的目光皆是一縮。
在那雷海之中。
他們聽到了不斷響徹的鏗鏘之聲。
彷彿有千軍萬馬踏行而來。
蠻天王氣息沉澱下去，他肌肉魁梧，髮絲沖霄。
死死盯着雷海。
鬼天師入雷海。
宇宙規則凝聚出一道又一道的身影。
一尊雷霆人影行走虛空，匯聚一根雷矛，朝着鬼天師扎來。
黑鱗鬼天師咆哮着。
與這雷霆人影大戰在一起。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之外。
戰鬥，呈現單方面的碾壓！
堪比帝境的鬼天師，被雷霆劈的黑鱗崩滅，每一塊崩滅的黑鱗都蒸騰在雷海之中，化作了飛灰。
強悍的鬼天師，毫無還手之力……
這些雷霆之海中的強者，每一尊都有着蓋世之威。
蠻天王忽然感覺身軀一冷。
這些雷霆人影，其實就是宇宙規則意志，至高無上的宇宙規則意志。
無敵，不可匹敵，碾壓覆滅一切……
他們代表了清算，他們代表了無敵！
不僅僅是蠻天王。
妖天王、方長生也都驚呆了。
心神都在顫抖。
這是真正的大恐怖，哪怕封王，在大清洗之前，也如塵埃一般的渺小無助！
轟轟轟！
鬼天師被侵吞，很快就消失了。
蘇扶身軀繃緊，心緒有些複雜。
在這一刻，他的情緒有些波動，天師災劫……大清洗……
這到底是宇宙規則意志的自我行事。
亦或者是有人在背後操控？
蘇扶不知。
他深吸一口氣。
“撤退！！！”
機械之神，發出了淒厲的尖叫，那是金屬摩擦發出了犀利聲音。
他那彷彿機械之城的身軀，瘋狂的後撤。
迷濛在仙氣中的仙帝也一陣心悸。
鬼天師比他們可都要強，可是……
在大清洗面前，猶如螻蟻！
“撤！”
仙帝低吼。
一尊尊異族封王以及仙庭封王，瘋狂的要逃離此地。
他們不敢在戀戰。
這些異族和仙庭封王，身軀瑟瑟抖動，他們本是無敵的存在。
可是，在真正的死亡面前，他們和尋常的生靈一般，恐懼而又絕望。
鬼天師的覆滅，讓雷海蔓延速度加劇，從遠處飛速的覆蓋而來。
一座座山川崩滅。
可怕的滅世雷霆，粗大又恐怖的砸落而下，毀天滅地。
蠻天王屹立。
方長生金甲鏗鏘。
妖天王深深吸氣。
青燈老人枯槁的面容在雷光的映照下，風燭殘年。
十二翼聖翼人族族長，安永恆盯着雷海，忽然眼眸中浮現出了一抹恐懼。
他第一次感受到大清洗的恐怖。
他英俊的面龐開始浮現扭曲之色，滿頭金髮漫天飄揚。
嘭嘭嘭！
一道道雷霆砸落而下。
一頭頭的黑鱗生物恐懼萬分的要逃離北地禁區。
他們有的想要對抗雷霆。
朝着雷霆咆哮。
然而……
一道粗大雷霆掃過，他們便化作青煙飛灰。
“走！”
蠻天王目光如炬。
妖天王頷首，身軀橫移，離開了禁區。
雖然如今這大清洗是異族宇宙的大清洗，不會對人族宇宙的生靈動手，可是事情並不是絕對的。
他們若是被雷海捲入，也會有死亡危機。
青燈老者出現一葉孤舟。
他不急不緩的將青銅燈掛在了孤舟之上。
嘎吱嘎吱……
青銅燈搖曳。
爾後，孤舟便被燈光籠罩。
蠻天王大手一招，裹住了蘇扶，便遁入了孤舟之中。
妖天王，方長生也分別遁入孤舟，開始離去。
孤舟雖然小，但是內有乾坤，須彌納芥子，內部空間極大。
蠻天王、方長生等頂級強者屹立孤舟前，看着那禁區被雷海所吞沒，沉默了下來。
蘇扶也立於孤舟前端。
一道道雷霆垂落。
孤舟的昏黃燈光散發極致光輝，讓雷霆散去。
蠻天王大手垂在蘇扶的腦袋上，輕輕的拍了拍。
“這便是異族宇宙的大清洗之劫……覆滅星雲境之上的所有生靈，封王都無法逃脫。”
蠻天王道。
“人族宇宙的大清洗……只會更恐怖！”
“小蘇，怕不怕？”
蠻天王問道。
他沒有詢問蘇扶是如何忽悠鬼天師的，鬼天師已經掛了，如今再問，也沒有任何的意義。
蘇扶看着無盡雷海，深深的吸了一口氣。
“姥爺……”
蘇扶開口。
蠻天王一怔。
“我有一個大膽的想法……”
蘇扶道。
蠻天王眉毛一挑，下一刻……
手底下的蘇扶，身軀頓時飛速竄出，彈射出了孤舟。
孤舟之上。
方長生、妖天王、青燈老人等強者臉皮子一抖。
這小子……
作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