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幽兒?”
洛幽兒猛然轉頭,怒氣中帶着警惕,像是一個一個正在自我療傷的刺蝟突然被人撞破,也不顧傷口被撕破,豎起了根根尖刺用來警告和防禦。看見夜觴詢問中略帶關切的臉,洛幽兒的神色緩了一些。怒臉看向寒夏。
寒夏無賴的笑看着她。洛幽兒一揮手,一根手指粗細的藤蔓閃電般纏住了寒夏的脖子。寒夏一動不動,臉色即使已經漲的通紅,臉上還是掛着笑。她知道洛幽兒不敢殺她,至少現在不敢,因爲她是夜觴的藥,她要是死了,夜觴了活不了。不想讓夜觴死,洛幽兒只能放手。
一瞬後,洛幽兒揮開了藤蔓,轉身離去。
夜觴一臉“你活該的”的表情看着大口喘氣的寒夏。“爲什麼?”
“日子——太無—聊,總得—找點樂—子—不是?”
“你是算準了我們不敢殺你,所以才如此放肆。但是你不要忘了,我的傷馬上就要好了,你會死的很慘。”
寒夏扶着欄杆站起來,緋紅的臉頰上掛着明媚的笑:“今日只說今日事,誰也不知道明天會發生什麼!再說,難道我卑躬屈膝、諂媚討好,你傷好後,就會放過我嗎?還不如活在當下!”說完,一瘸一拐的緩步離開。
夜觴也笑,是自信狂狷的笑。一把拉過寒夏的手腕。“你說得對,活在當下!”尖銳的獠牙長出來,刺進了寒夏的血管。
冷嗖嗖的感覺讓寒夏一個激靈,靈臺頓時清明起來。剛纔那股煞氣現在回想起來仍心有餘悸,這是怎麼了?整個人就像是魔怔了,完全不受控制。要不是夜觴出現,那一瞬,腦子裡竟然有一個要殺了洛幽兒的念頭。
怎麼會這樣?這種感覺以前也出現過,第一次在君仟瑤將自己推下高臺時,第二次是君仟瑤殺了新月之時。那兩次君仟瑤做的事簡直是人神共憤,想殺了她也屬正常。可是這一次是爲什麼?是黑暗壓抑的後遺症嗎?算了,今天晚上別吃飯了,餓一餓腦子更靈光。也別睡了,打坐練《養心經》吧!
夜觴吸足了血,在傷口處舔了幾下,放開了寒夏。
寒夏頭暈眼花,只感覺整個人都在打轉,底氣不足地說道:“你能不能一次少吸一點?”
“這是懲罰,不要再招惹洛幽兒。更爲了讓你明白,在你死之前的這段時間裡,如果你不乖,我有很多種折磨人的辦法!”
“一定乖,一定乖!”
夜觴將寒夏抱回去,寒夏抓着他的衣袖哀求道:“能不能讓我睡牀?我不想睡棺材!”
“這就是牀!爲了避免你又耍什麼花樣,還是睡這裡保險一些。”
夜觴將寒夏放進棺材裡,寒夏仍不死心的說道:“你知道我說的是什麼牀。我真是爲你好,讓我睡牀吧!”
“爲我好?不需要!你管好你自己吧!”夜觴還很貼心的幫她拉上了棺材。
打也打不過,說也說不過,寒夏氣悶,閉上眼睛睡覺。
永無盡頭的黑暗,寒夏拼命跑,拼命跑。哥哥站在前方朝他伸手,等他跑過去,卻什麼也沒有。阿竹笑看着她,溫柔的責怪她不會照顧自己,她跑過去抱阿竹,懷裡卻是空空的。師父的聲音如洪鐘大呂,“寒夏,一切皆有定數,定數!”
她四顧張望,除了黑暗,什麼也沒有。
寒夏很難過,慢慢的蹲下,抱膝默默的哭了起來。在在乎的人面前,可以放聲大哭,知道他們會心疼,因爲他們的心疼,那份委屈痛苦也隨着淚水消減。當你一個人的時候,只能默默的流淚,如果有人來了,還要馬上擦乾,若無其事努力笑給他們看,因爲你的眼淚在他們這裡不值錢,他們不會同情,而且還會看笑話。
寒夏盯着地面,看着一個影子慢慢的朝她移來,趕緊揩乾眼淚:“誰?”來人沒有回答,他的心跳卻代替他做了回答。
寒夏看見蘇弋軒,努力地笑,眼淚卻不爭氣,大顆大顆的掉了下來。用衣袖去擦,卻怎麼也擦不乾淨。傻乎乎的說道:“風真大呀!把沙子吹進我眼睛裡了!”
在蘇弋軒平靜的目光下,寒夏再也掩飾不下去。不再努力的微笑而是任眼淚流下。可是卻不敢碰他,害怕他像師父、阿竹和哥哥一樣消失不見。
寒夏想讓時間過得慢一些,再慢一些。兩個人就這麼靜靜的站着。
突然,一股黑色的旋風從四面八方
呼嘯而來,蘇弋軒的身影如鏡中花水中月般,瞬間被撕碎,寒夏閃身上前,卻還是什麼也沒有抓到。
下一刻,無邊無際的黑暗變成了深不見底的懸崖,一隻看不見的手將她推了出去。寒夏扭身去看,卻又害怕的趕緊閉上了眼睛,這個從小纏到大的惡魔——枯槁的面容,凌厲的眼神,無數只張揚的鬼爪,一團團黑霧碎片胡亂拼湊成的身體……
“寒夏!醒醒!醒醒!”
寒夏猛地睜開眼睛,心跳如擂鼓,額頭上滿是汗。
棺材蓋開着,紫貝明珠燈將室內照的亮如白晝,夜觴正若有所思的看着她。
寒夏眼珠四下轉了轉,對上了夜觴的眼睛。“謝謝,只是夢魘。你怎麼在這?”
夜觴不答,說道:“夢魘?第一次見人晚上夢魘白天就能提前知曉的!”
“不信算了,這是老毛病,所以提前會有感覺。”寒夏句句是真,也不管夜觴信不信,艱難的爬了起來,一瘸一拐的向外走去。
現在應該是正常的晚上,夜風微冷,吹得人精神一振。
寒夏走到一處藤蔓旁,席地而坐,努力地摒棄雜念,可是卻始終做不到心無旁騖。一股純正的陽和之氣慢慢地從手臂向周身遊走。撫平了那些煩躁的不寧心緒。就如渴望生長的花兒終於又見到了陽光,整個世界都晴朗起來。
寒夏驚訝的看着手腕上的積血藤,不知吸血鬼的族長使了什麼手段,來了這之後,好好的寶貝就失靈了。本以爲它真的變成了一截燒火棍,沒想到竟有好了!果真是好寶貝,口中默唸着《養心經》,靠在旁邊的藤木上,心緒慢慢的平和下來。
寒夏醒來正準備伸個懶腰,卻看到一羣人,正居高臨下的看着她,連哈欠都被嚇得縮了回去。這裡的人一個個都是殭屍冰塊臉,不知道——不知道蘇弋軒和他們想比,誰個更勝一籌?
隰鶴沒有講話,旁邊自有侍女過來扶起寒夏,幫她洗漱。
寒夏收拾妥當去見隰鶴時,隰鶴已經在花廳等她了,夜觴也在。他們這些人無論什麼事情都是一個表情,寒夏很難判斷他到底有沒有在生氣。
“你很厲害。”
寒夏疑惑的看着他。
“但也很愚蠢。”
“有話直說。”
“你對洛幽兒做了什麼?”
寒夏很老實的回答:“什麼也沒做?怎麼,她生病了嗎?”
“按照人類的說法,這應該算是生病,並且病的不輕!你是想借此來警告我們嗎?”
寒夏道:“最不喜歡講話不清不楚,我說你們又不相信。帶我去看她,看她到底怎麼了?”
隰鶴沒有反對,侍女帶寒夏去看洛幽兒,夜觴也跟了過來。
夜觴的眼睛冷的嚇人,緊緊地抓着寒夏的手臂:“真想殺了你!一定用世間最痛苦的刑罰,親眼看看你跪地求饒的樣子,吸乾你最後一滴血!”
寒夏的手臂疼得要死,卻若無其事的說道:“你很在意洛幽兒?”
“她是我的未婚妻。”
“那我們現在就去看你的未婚妻到底怎麼了?”
吸血鬼的身體都沒有溫度,因爲長年照不到陽光,皮膚呈現出一種可怕的蒼白。洛幽兒的臉上卻帶着病態的潮紅,額頭有細密的汗珠,嘴裡還不斷的說着胡話。
要是這是一個人,寒夏肯定說這是風寒發熱,開兩劑疏通的藥就好,可是這是一個吸血鬼!
上次給寒夏接腿的那個醫師也在,看到夜觴來了,行禮道:“洛幽兒要死了。”
吸血鬼性格都比較孤僻,有些人能在棺材裡睡上好幾百年都不出來。雖然也有族長,但是各種階級制度並不如外面那樣嚴格。醫師常年鑽研醫術,古板呆滯,根本不會說一些討好或安慰的話,很是直接的說洛幽兒活不成了。
夜觴看向寒夏,寒夏是瞎子摸象,但也裝模作樣的去看洛幽兒。要是她死了,自己接下來真的要過生不如死的生活了!
寒夏探了探洛幽兒的脈搏,問旁邊的侍女:“你是什麼時候發現她不對勁的?”
“今天早上。司命每日都會早起,今天卻沒有起來。我覺得奇怪就來看她,結果發現司命好像受了重傷的樣子,趕緊報告了族長”
寒夏虛抹了一把汗,怪不得夜觴懷疑是我搞的鬼!怎麼辦呢?寒夏打量着
洛幽兒,看到她的嘴脣不斷在動,好像在說些什麼。寒夏側着耳朵湊近一些。
“不後悔…永不後悔…爹,娘,小弟…不後悔…不後悔……”
寒夏不明白,問夜觴道:“洛幽兒的爹和娘呢?”
“除了我之外,吸血鬼都不能生育。吸血鬼的繁衍依靠於吸乾凡人的血,然後再將自己的血餵給那人喝,那人就變成了吸血鬼。我並不知道洛幽兒的爹和娘是誰。”
聽他這麼一說,寒夏好像明白了幾分。的確是她的錯,她蠱惑洛幽兒想起了生命中最悲慘的事情。
每個人的心中都有最脆弱的一部分,平日裡這份脆弱很小,並不會凸顯。但一旦這份脆弱被無限放大,無限的痛苦悲傷便會蔓延開來,沒有人能受得了,表現之一就是會覺得生無所戀。就如那個噩夢之於寒夏,洛幽兒的爹孃之於她應該也是這樣。看來在這一點上,吸血鬼這種暗夜生物和人類也沒有什麼差別。
怎樣才能將這份悲傷脆弱化去呢?寒夏結合自身來想,每次自己難過時,都是努力去想開心美好的事,一直笑啊笑,直到那笑變成真的。或者去做一些能讓自己開心的事。洛幽兒的日子應該是日復一日,有什麼事情能讓她開心呢?
寒夏看着夜觴,說道:“你和她成親吧!”
“什麼?”
“你也看到了,她很痛苦。其實她有知覺,是她自己不願醒過來。這是心病,藥石無醫。只能通過別的能讓她開心的事情來轉移注意力。反正她也是你的未婚妻,早晚都要成親的,趕得早不如趕得巧。你不會看着她死的,對吧?”
“我倒是想問問她爲什麼會痛苦?”夜觴欺身上前,一下捏住了寒夏的脖子,將她提了起來。
寒夏毫不畏懼的看着他,艱難地從口中吐出幾個字:“是我又如何?”雖然當時寒夏並不是有意爲之,但的確是因爲她。否認或者解釋,別人顯然不會相信,倒不如干脆的承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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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夏很平靜,大大反方的迎接死亡,甚至有些希望夜觴殺了她算了。虞淵代表着永無盡頭的黑暗,因爲這裡的黑暗氣息,寒夏每天都過得很痛苦。那種被黑暗逼迫的壓抑和那個從小到大的噩夢相連,每到夜晚幾乎要將她逼瘋。而這裡沒有白天,全是夜晚。
洛幽兒的脆弱被放大,所以生無可戀。其實寒夏的脆弱也在不斷的被放大,既然生無意,那就來找死門吧!
一道紅光突然射出,一個侍女扔到了夜觴的身前,尖叫一聲,化成了碎片。夜觴被巨大的衝力帶着飛了出去。隰鶴站在門口,冷眼看着寒夏。
生無意,死無門。寒夏跌坐在地上,積血藤在自己受到危險時,會自行防護。紅光雖然黯淡,卻不消退。
隰鶴手結法印,一道光壁將他護了起來。出手如電,挾制住了寒夏。寒夏根本不反抗,任由隰鶴割開了她的血管。隰鶴手一揮,紅色的泉流如藤蔓向着夜觴纏繞而去。
“寒夏!寒夏!寒夏……”
師父的聲音,哥哥的聲音,阿竹的聲音,還有那一顆強有力的心臟在旁邊,不允許她的心臟停止跳動。他們紛紛在質問她:不過這樣就要放棄了嗎?你放棄了嗎?放棄了嗎?
寒夏生氣,生氣他們都不在。可是也不想被他們說道,這明明不是她的錯。她要活着回去把所有人都罵一通,太可惡了!
寒夏將全身的靈力運到掌上,去阻隔血液繼續流出。失血過多,渾身乏力,絕影也不在手邊,戰鬥力還真不是一般的弱。
隰鶴沒想到寒夏死到臨頭還敢反抗,只是這反抗也太弱了些。就像被人類玩弄的螞蟻,螞蟻在怎麼反抗也無用,但這反抗卻會讓玩弄之人更有成就感,更加殘忍的施暴。
寒夏看到積血藤,這是最後一根救命稻草。積血藤是吸血鬼的死穴,只要想辦法讓它沾上自己的血就好。
寒夏繼續出招,不過卻是襲向自己,以指爲刃,劃開了手腕。
隰鶴髮現後,立刻出招去阻擋,雷霆萬鈞的一掌拍向寒夏。
手腕上的血汩汩流出,一滴滴染紅了積血藤。積血藤紅光大作,不滿足這一點點的血液,直接襲向了被寒夏血液包裹的夜觴。同時,那兇悍的一掌卻勢頭不減,直直的襲來。
寒夏避無可避。突然間,一道銀光倏忽而至,將寒夏和那雷霆萬鈞壓下的一掌阻隔開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