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夏早已忘記自己在做什麼,他們後面說些什麼,也一句沒有聽進去。想躲起來,想假裝自己沒有聽到這些話,可是假裝不了。問清楚,現在她腦子裡只有一個念頭,問清楚!
她往外走去,箱子蓋“砰”的一聲合上,發出不合時宜的一聲巨響。
疏葉從暗處走來,悄聲君陵耳邊說道:“寒夏和新月不見了,院內有打鬥的痕跡……折腰樓的一處暗房失火,發現了兩具屍體。”
君陵一下站起來,向外走去。猛然的一聲巨響,他下意識的停下步子。
聲響驚動了屋內的人,跳舞的姑娘怕驚擾到貴客,趕忙對旁邊的丫環小紅使眼色,小紅疾步往裡面走。隱在暗處的暗衛也覺察到屋內有人,趕緊護在兩位殿下身前。
“啊!”小紅不安的叫了一聲,驚恐的看着眼前的這個人——滿身泥污,渾身溼淋淋的,身上散發着重重的血腥味,和滿室的香甜溶在一起,讓人幾欲作嘔,隨着他的走動,不斷的有血跡滴在乾淨柔軟的地毯上。就像是剛從死人堆裡爬出來的一樣。
來人很平靜,一步步的往前走,小紅不由自主往後退去,一直退到剛纔跳舞的小廳,腳下不穩跌坐在地。
君聿的暗衛星谷看着來人,手裡還拿着武器,幾乎是下意識的出劍去擒拿。君陵的暗衛疏葉卻沒有動。
“住手!”君聿和君陵同時出聲道。星谷的劍停在寒夏頸間,聽到聲音又慢慢的收了回來。
君聿和君陵顯然沒有料到寒夏竟然會在這,而且是以這樣一個姿態出現。君陵難得的有些失措,驚訝過後,君聿擺了擺手,所有人都退了下去。
寒夏聲音平靜,看着君陵說道:“君陵,你剛纔說的是真的嗎?”
君陵的聲音有些顫抖,帶着一份乞求,說道:“阿夏,這件事我們日後再說,我一定會給你一個解釋,你受傷了,先包紮一下,好嗎?”
“是或不是?”
君陵多想否認,可那是事實,他的驕傲不允許他否認。“是。”
得到了答案,問清楚了,寒夏突然不知道接下來該做什麼,被人設計的惱怒,差點被侮辱的委屈,被欺騙的怒火,在這一刻統統化爲平靜。只覺得自己這一刻很狼狽,是被人玩弄於鼓掌之上的小丑
心中波濤洶涌,終漫過高山,漫過深谷,化作一泓涓涓細流。她的驕傲不允許她痛苦,露出一星半點軟弱的神色。她的腦袋有些發昏,一雙眸子卻出奇的平靜。
寒夏後退了幾步,像是想起什麼一樣,說道:“無論如何,我這條命都是你救的,恩易嘗,情難還,《夢玄機簡》在我手裡,要嗎?從今以後,恩情兩絕!”
聽見這話,那雙陷在眉弓下的眼睛剎那間黯淡無光,像一個半死不活的人。君陵還是說道:“先不要說這些,先包紮傷口,好嗎?”嗓子啞啞的,像在滲血。
寒夏其實最受不了別人對她好,因爲在乎,所以君陵的欺騙讓她憤怒的幾乎失去理智,看到他這個樣子,往昔他的那些好全部涌上心頭。寒夏痛苦的握緊了劍,再也不能多呆一刻,踉蹌着腳步,從後面的窗戶奪路而逃。
君陵站在那裡,目送着寒夏離去,渾身自帶一股冷意,與滿殿的和暖音聲相隔絕。突然他沒來由的笑了笑:她生氣,她憤怒,不過是因爲她在乎,被人在乎總是值得高興的!過了一會,疏葉走了進來。君陵坐回到軟榻上,喝了一口冷掉的茶水。
疏葉看了一眼君聿,君陵說道:“無妨,說罷。”
疏葉清冷的聲音響起,“據底下的探子來報,折腰樓的一處偏房失火,這處偏房是青樓的龜奴們用來調教新進的姑娘,裡面發現的兩具屍體都是男子。據逃出去的一名龜奴說,那位姑娘身着男裝,有幾分功夫,並被人下了媚藥。上面只吩咐他們好好調教,並不知道那位姑娘是爲何而來。據初步判斷那位姑娘應該就是寒夏——”
“砰”的嗯一聲脆響,君陵手中的茶杯碎成幾片,他緊緊的握着,鮮血涌出。
疏葉從掏出一方絹帕,又從瓷瓶中倒出一粒藥丸,也不說話,只是走上前去,小心的清理着君陵的手。
君陵自己接過藥丸,捏碎了灑在傷口處。“接着說。”
“小院裡有打鬥的痕跡,估計是有人利用新月將寒夏引了出去,並設計下藥,至於主謀是誰,寒夏是如何被俘至折腰樓,目前還在查。”
“去查。”
疏葉行禮道:“是。”然後退下。
君聿站起來,重新拿了一個茶杯,沏了一杯茶,放在君陵面前。似笑非笑的說道:“五哥對她動情了,是嗎?”
君陵也不掩飾,說道:“是。”
君聿拊掌道:“難得,真是難得!可以看到五哥動怒,痛苦,又或者開心!我還以爲五哥永遠都不會有這些表情了呢?十幾年了,總算看到你稍微真實的一張臉!”
君陵喝了一口茶,不慍不火的說道:“六弟說笑了!”
君聿說:“不過五哥心儀的這位姑娘,可是野地裡的罌粟花,稍有不慎,就會玩火自焚,五哥要小心。”
一炷香的功夫後,疏葉推門進來,行禮之後,說道:“主謀是七公主,公輸家的小姐也有參與。”疏葉沒有用“大約”、“或許”、“應該”等不確定的詞,而是十分確定。
君陵沉默了一晌,說道:“去把寒夏找回來。”
疏葉領命向外走去,君陵的聲音又在身後響起,“必要護得她周全。”疏葉又行了一禮,轉身離去。殿下難道不知道,這句話是在重複上一句話嗎?以前殿下從來不會多說一句廢話。
長街寂寥,只有偶爾的三兩行人,披着蓑衣,腳步匆忙的往回趕。趕緊回家,別讓家中的妻兒老母着急。
寒夏突然發現自己無處可去,那個溫暖的小院再也不能棲息停留,沒有一個風雨夜可以喝碗熱湯的地方,也沒有人會替她小心的包紮傷口,沒有一個家。
師父,哥哥,阿竹,你們要是看到我這個樣子,應該不會再捨得罵我了吧!新月,寒夏想到了新月,我要去救新月。
突然一道劍芒刺來,反着雨水的冷光。寒夏不驚反喜,正愁着不知道從何下手,正惱着一腔怒氣無處灑,正惑着新月的去向,就有人找上門來了,好,很好!
絕影出鞘,藍光純粹澄澈,動人心魄。這次來了五個人,論單打獨鬥,功夫修爲都不是寒夏的對手。不過寒夏很生氣,基本上處於暴走狀態,無論人魔,定要斬之後快,幾近瘋癲。雖然對方有五個人,但並沒有佔到上風。
寒夏也明白這些人都是奉命行事,所以出手雖然凌冽,但並不傷及要害。一刻之後,五人全都倒地。寒夏輕挑劍尖,將領頭一人的面罩扯下,劍鋒擱在他的脖頸處,陰測測的說道:“說!是誰派你們來的?”
黑衣人倒也硬氣,“哼”了一聲沒有說話。
“不說是嗎?”寒夏想說些有威脅性的話來恐嚇他,但一時也想不到什麼話,更加生氣了,是氣自己怎麼這麼沒用!想了一會,拿出一個小玉瓶,在他面前晃了晃,說道:“你知道這是什麼嗎?這是穿腸破肚的毒藥,只消一滴,你就會看到自己的身體,從肚子開始,向周圍一點點的被溶解掉。可是你的腦袋還有意識,你不能痛快的死去,只能眼睜睜的看着……”
寒夏的這番說辭還是有用的,黑衣人的臉上果真露出驚恐之色。寒夏拔掉塞子,往其身上到了幾滴。
皮膚被燒烤的灼熱感傳來,黑衣人顫巍巍的說道:“別,別……”
“快說!只要說出來,我就給你解藥!”
“我們是真的不知道,我們這一行的規矩,僱主付定金,把要殺之人的信息給我們。事成之後再付另一部分的錢,從始至終,我們根本沒有見到僱主的面容。更何況,真正的僱主不會親自出面,肯定是派手下的人來辦理。”黑衣人想了一瞬,接着說道:“你要找的人在城西三裡外的一棟宅子裡,別的我也不知道了!”
寒夏一想
也是,也不打算再爲難他,說道:“你們走吧!”
“這毒藥……”
“不是什麼毒藥,水洗一下就好了!”寒夏有些泄氣的說道。
“是這樣!”黑衣人一邊撐着地起身,一邊對身後的同伴使了個眼色。
寒夏抱臂而立,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異變突生,兩個劍花同時刺來。野獸的直覺讓她感到了危險,但卻躲避不開。眼看一把劍鋒要沒入脖頸,一把劍尖要刺入後心。
如果今天是死期,那麼我坦然接受,且要睜大眼睛看清楚。
異變突生,兩粒石子破空而至,四兩撥千斤,“叮”的兩聲脆響,出劍的兩個黑衣人同時倒地。
一個披着黑色斗篷的人從黑暗中走來,帶着口罩,冰冷的氣質幾乎要凝水爲冰。
來人是敵是友?寒夏看清他,腳下一個不穩,跌坐在地上,有種劫後餘生的感覺。
來人嘆了口氣,好像是覺得寒夏太沒用!他走過去,一隻手粗魯的把寒夏提了起來。
寒夏看着他,那世間獨一無二冰寒到極致的眉眼,不禁脫口而出,“蘇弋軒!”不是疑問句,是驚喜的肯定句。不知道爲什麼,寒夏覺得可委屈,就是可委屈。要是在白天,肯定能看見她眼圈紅。
蘇弋軒說道:“閉嘴!”
寒夏乖乖閉嘴,看着躺在地上的這些黑衣人,不解且又氣憤的說道:“我都放過他們了,他們爲什麼要恩將仇報?”
“你問問他們好了。”
寒夏用劍指着他們,恨恨的說道:“爲什麼?爲什麼?”
黑衣人沒想到寒夏會問這樣的話題,也真的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反正你強我就求饒,你弱我就殺你。何況這一次的佣金那麼高?
“說!”寒夏的劍尖沒入黑衣人的胸口,鮮血在夜色、在黑衣上卻並不明顯,只是混着雨水才能看的清楚。
黑衣人看情況不妙,說道:“沒有爲什麼,殺你的佣金很高。你剛纔放過我們是你的事,並不代表我們會放過你。”
寒夏收回劍,說道:“你們走吧!”
黑衣人有些不可置信,小心的防備的離去了。
寒夏突然有了一些頭緒,自己來到湟中城,並無與什麼人結怨,除了君仟瑤和公輸沐菡。連傭兵都覺得佣金高,那說明佣金真的很高,她們也出的起這份佣金。她們兩個會是誰呢?
“想明白了?”蘇弋軒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寒夏疑惑的看着他,說道:“你怎麼會在這?”
“散步。”
“啊?”寒夏在心裡腹誹道:這天氣,穿成這樣,散步,散個鬼呀!
蘇弋軒拿出一個小瓷瓶,說道:“喝了它。”
“這是什麼?”寒夏說着,然後統統倒進了嘴裡。舔了舔脣角,說道:“怪好喝的,還有沒有了?”
蘇弋軒很是無語,說道:“傷口是你自己刺的。”
聽着這肯定的語氣,寒夏不禁氣悶,知道還問!估計是那瓶藥的原因,寒夏覺得好多了,傷口也不那麼疼了。說道:“這也不是個聊天的好時候,風急雨大的,你也別散步了,趕緊回去睡吧。我還有事情,改天再聊。”
蘇弋軒是忘川弟子,君仟瑤是中原的公主,而公輸沐菡是嶺南的小姐。這三方的關係很微妙,寒夏不想讓他插手,反正自己隻身一人,小人物一個,也牽扯不到誰。
蘇弋軒看着寒夏。寒夏被他看的有些發毛,又不願在氣勢上輸於他,說道:“看什麼看?難不成你想繼續散步?”
蘇弋軒不答,自顧自的說道:“那裡有八成是陷阱。”
“陷阱就陷阱吧!新月是我的朋友,我必須去救她。我也想看看是誰對我這麼用心?”
蘇弋軒輕笑了一聲,說道:“隨便你,別死了就好。”話音剛落,就不見了蹤影。
“天啊!不知道的人還以爲這是個鬼吶!”寒夏喃喃的說道。然後向城西奔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