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春之月,大地回暖之時。青鳥從忘川穀銜來一封信。
玄清在信中說,已經將日神的力量消滅了一些。接下來最重要的如何將那些在迷途邊緣的人拉回來。只要有人不斷的意識到日神信仰的弊端,不再信仰日神,這場新神與舊神,有關信仰的戰爭就會不戰自勝。
寒夏將信給蘇弋軒看,簡直就要哭了!原來有的人天生是動動嘴皮子的命,而有些人則天生是跑腿的勞碌命。
寒夏提筆回信,將玄清罵了一頓,威脅說落款要寫上蘇弋軒的名字。蘇弋軒道:“即便你寫上屠天的名字,他也知道這封信是誰寫的?”
寒夏用手指着自己,道:“我在你們眼裡是這麼無賴無恥的人嗎?”
“某人不清楚自己是什麼樣的人嗎?”
寒夏氣呼呼的把信收起,並且決定背下來,到時候見玄清了,當面罵他一頓,這樣才更解氣。
寒夏承認玄清說的很對,但是心裡有一個聲音在告訴自己,前面的這些交鋒,只不過是小打小鬧,屠天並未放在心上,也並未真正接招。接下來,接下來會發生什麼呢?寒夏想了想,換了一張紙,把原本滿紙罵人的話換成了這些內容。
玄清回信,讓寒夏和蘇弋軒自己看着辦。
寒夏拿着信,簡直氣得跳腳!這些可好,人家連嘴皮子都懶得動了,只一句“你看着辦”完事!
是日,惠風和暢,百花盛開。
蘇弋軒和寒夏一起去了距離中原最近的日神廟。日神廟的景況遠不如去年看起來那樣好,來朝拜的人也少了許多。那些夢魔成狂而不自知的人也不見了。
寒夏開心道:“是不是我們的功勞?”
蘇弋軒道:“忙活了這麼多天,成效肯定是有的。但這恐怕只是中原附近的景象。其他地方就說不好了。”
“那我們去一個遠的地方看看吧!”寒夏怕蘇弋軒不答應,接着蠱惑道:“我們這可不是瞎出來跑着玩,我們去看看,才知道下一步該怎麼做啊!”
如此無懈可擊的理由,還真是讓人反駁不得!
蘇弋軒帶着寒夏來到了東境,東境的勢力很分散,但在危難時卻又很容易抱成一團,共同抵禦外敵。東境靠着大海,生活在大海邊的人天生帶着自由豪邁氣。出海打漁,生活天生帶着不確定,所以更需要信仰的支撐。
信仰海神,信仰月神娘娘,但卻很少信仰日神。正是因爲如此,屠天剛開始才以雷霆手段對着北疆開刀。北疆被大山包圍,人們更容易受到蠱惑。民族衆多,各種信仰也五花八門,自然更容易被收服。
東境的富庶不輸於中原,還多了一股靈性。上一次來這裡還是繁榮之地,卻像是換了一個地方。
寒夏道:“看來你說的很正確,只是中原和忘川的景況好一些,別的地方還是不好!”
蘇弋軒道:“生活在海邊的人,因爲生活不確定,所以更需要信仰的支撐。東海這些時候一直不太平,漁民出海打不到魚,形成了連鎖的惡劣反應。屠天讓他們嚐到了甜頭,自然是紛紛倒戈信仰日神!”
寒夏嘆氣,“任重而道遠!”
蘇弋軒道:“路雖難,行則至。”
兩人站在日神的廟宇前,聽着那些祈禱,寒夏突然想起小時候在書裡看到的一個故事。她講給蘇弋軒聽。
漁夫有一次去海里打漁,他每天只打三網魚,可是今日前兩網下去都是空的。第三網的時候,他打了一尾美麗的金魚。這是今日唯一的收穫,他自然不肯放過。這時金魚卻說話了,告訴漁夫只要他放了自己,就可以滿足他很多願望。
漁夫想起自己出門時,妻子在抱怨那隻壞掉的木盆,就對金魚說想要一個新木盆。等漁夫回去時,妻子手中的木盆果然煥然一新。妻子問他,他向妻子說了經過。妻子罵他,只要一個將新木盆有什麼用,應該要一個金盆纔好!
漁夫回到海邊,在沙灘上呼喚金魚,金魚出現,滿足了漁夫的願望。漁夫回到家,木盆果然已經變成了金的。每當一個願望出現,老太婆就會提出一個新願望。
木盆,金盆,錢財,華服,貴婦人,權勢……無休無止。等到最後,老太婆什麼都擁有的時候,他對漁夫說,我要讓那隻金魚當我的僕人。當漁夫又像以前一樣來到海邊,呼喚金魚,向金魚說出願望時,金魚什麼也沒說,尾巴一擺,消失在浪花中。
等到漁夫回去,老太婆依舊坐在門檻上,手邊依舊是那隻舊木盆,依舊在重複着沒完沒了的抱怨。
寒夏的眼睛裡帶着深深的迷茫和對未來的擔憂,“蘇弋軒,這個責任太重大了,我感覺我根本完成不了!”
蘇弋軒道:“這不像是你會說出來的話。”
寒夏苦笑,半年前自己還在想着哪裡的東西好吃,去哪裡玩更爽,現在卻揹着一個大大的殼,不堪重負。
“我們去海邊。”蘇弋軒帶着寒夏像箭一樣飛了出去。
白魚村的沙灘依舊細膩柔軟,溼潤清
新的海風撲面而來。春天的傍晚,夕陽西下,海天相接處的天空被染成了溫暖迷人的橙黃色,整個海面也像是被鍍上了一層的金邊。
這一切迷幻的美景觸手可及,可一旦想要去擁有,就如追日逐月般永不可觸碰。
寒夏嘆道:“真美!明明近在眼前,可其實遠在天邊!”
蘇弋軒道:“這樣其實最好,如果美景可以輕易得到,那就變成了平凡俗物。天上的星,天上的雲,就是因爲不能得到,永遠保持神秘,也就永遠是美景。”
碧波萬頃的海面上突然出現一座山峰,雲氣繚繞下,是鬱蔥的林木和美麗的花朵,還有各色珍禽鳥獸。山上面依稀可見美貌的婢女和高大豪華的瓊樓玉宇。雲氣忽而來去,使山上的景物越發模糊,所以就更加使人着迷。
寒夏揉了揉眼睛,道:“你看見了嗎?”
“恩。”
“那是真的?”
“是真的,卻又不是真的。海市蜃樓,這就是蜃樓。蜃是蛟龍的一種,平時海上的狂風暴雨就是由它操控的。它平時吸收雲霧和風雨,天氣晴朗的時候就從體內吐出,幻化成一座山峰或者整個繁華的城市。漂浮在空中,吸引各方的海船或者旅客過去,蜃在等待着它的獵物,所以遇到蜃的船隻就再也不會返航,船上的人也就消失了。”
寒夏道:“可見美景還真是隻可遠觀而不可褻玩焉,不然鮮花會變毒蛇!”
蘇弋軒道:“不是美景,是人心。人想要的太多,所以纔會將美景變毒蛇。月神娘娘帶給你的是責任,你不能逃避,可是人心卻只能靠自身來守住。”
寒夏看向大海,海上的蜃樓正在慢慢消逝,最後海面又恢復了以前的樣子,平靜安寧。寒夏道:“蘇弋軒,謝謝你。”復又嘆氣,“我欠你這麼多,可那什麼來還你好呢?”
蘇弋軒笑,“既然我是你的債主,那我來討債,是不是要什麼都行?”
寒夏趕緊反悔,“你想要什麼?我只是說說而已,你別當真啊!”
蘇弋軒回身抱住寒夏,道:“我要你一輩子。”
寒夏的側臉貼在蘇弋軒的胸口,堅強溫暖的胸口可以爲她抵擋下世間所有的風雨。寒夏緊緊抱着蘇弋軒,道:“好,我就用這個來還債。”
兩人回到湟中城,剛好碰見赫哲簡霄和赫哲雅意。經過這麼長一段時間的相處,大家都對彼此有了一定的瞭解,赫哲簡霄是帶兵打仗之人,對用兵如神的蘇弋軒十分欣賞。赫哲雅意對寒夏的敵意不像以前那樣深,卻也沒有完全消除。
寒夏總覺得看不透赫哲雅意,她想要什麼?復又笑自己,幹嘛要看清別人!人是這世間最複雜的動物,有的時候連自己都看不透自己,又何況是不相熟的人!再說,就算是多年的朋友,熟人,又怎麼敢保證你真的能看清他。人是慣於自我矇蔽和矇蔽別人的動物。
赫哲簡霄道:“這幾天都很平靜,倒是有些像暴風雨來臨前的徵兆。”
蘇弋軒道:“屠天等的夠久了,接下來應該會來一場大戰。”
以前的幾次戰役中,他們勝多敗少,一般人可能就會被這勝利的喜悅衝昏頭腦,噬魂怪也不是那麼厲害纔是。可是寒夏和蘇弋軒卻知道,屠天根本沒有將這些放在心上,屠天只是想看看這兩條小魚能翻出多大的浪花。現在這兩條小魚隱隱讓他感到了威脅,他也就不會再像以前一樣小打小鬧。接下里的戰爭屠天必會拼盡全力。
月上中空,月亮又大又圓,柔和的月色輕拂過每一個人。
東境的景況讓寒夏和蘇弋軒清楚的意識到屠天的力量有多強大,他們殺了這一批噬魂怪,接下來便會有更多的噬魂怪蜂擁而來,因爲依舊有很多人在信仰日神。想要殺了屠天,必須讓那些人停止信仰。可是要讓那些人停止信仰,就必須殺了屠天。兩者相互依存,又互爲死穴。
寒夏站在城牆上,望着蒼茫的夜色,對蘇弋軒道:“殺了屠天的困難太大,怎麼樣才能讓那些人停止信仰他呢?”
蘇弋軒道:“那就必須讓人們意識到別種信仰比這種信仰好。”
寒夏拍了拍自己的頭,道:“夕林,你說如何讓他們意識到呢?”
腦海中一個聲音道:“信仰並不是謀利的工具,信仰的好處並不能立刻體現,但卻會在最絕望的好時候給人希望。這場有關於信仰的戰爭已經到了不可調和的地步,必須通過武力來解決。”
蘇弋軒好整以暇的看着她,道:“月神娘娘怎麼說?”
寒夏道:“她說的很有道理,但說了和沒說一樣。”
太陽初升,昏轉爲晝。
屠天立在三足烏的背上,下面是一衆望不見邊際的噬魂怪大軍。寒夏蘇弋軒、赫哲簡霄三人騎在馬背上,身後是一衆忘川弟子和年輕的戰士。
激昂的號角聲響徹天際,雙方開始了一場沒有盡頭的廝殺。
屠天踩着三足烏,降落到和寒夏蘇弋軒一眼的高度,周身都散發着睥睨天下的狂狷。
事情已經發展到這種地步,任何語言都會顯得蒼白多餘。寒夏和蘇弋軒分別拔出劍,迎了上去。
因爲有很多人將自己的信仰獻給屠天,所以屠天的靈力在一段時間內迅速增加。兩人根本不是屠天的對手。隨着戰鬥的進行,應對起來就越發吃力。這好像是一場沒有懸念的戰爭。
但要是寒夏和蘇弋軒被打敗,那麼接下來的局面將變得一發不可收拾。
屠天臉上帶着譏諷的笑,面向東方,手掌輕擡,太陽的力量正在被他收爲己用。太陽的力量太強大,蘇弋軒和寒夏根本無法靠近。
正在這時,一聲清脆的鳥鳴響徹天際,玄清立在鵷雛身上,藉助自然山川的水靈,來阻擋屠天的太陽火靈。
屠天的靈力爲之一滯,手掌從東方收回,不屑的看着玄清,高飛而起。上一次的對決,兩人都負了傷,可以說是打成了平手。可是屠天的靈力在這一段時間內暴漲,優勢就很明顯。
兩大高手對決,頓時飛沙走石,天昏地暗。整整一個時辰過去,玄清的靈力開始慢慢不支。屠天猙獰的笑着,隨時準備下一死手。
寒夏和蘇弋軒也不顧自己根本不是屠天的對手,直接提劍衝了上去。蘇弋軒向自然萬物借力,屠天手下的力量滯了一下,玄清借勢反擊,屠天中了一掌,身形急急墜落。三足烏嘶鳴一聲,在屠天將要墜落之際接住了他。
屠天目眥盡裂,眼睛發出赤紅的光,怒火滔天,也不顧體內的靈力紊亂,直接朝着旁邊的蘇弋軒和寒夏出招。
天空中又是一聲清脆的鳥鳴聲響起,純粹的水靈直貫而下,擋在了蘇弋軒和屠天身前,接着又是兩股水靈朝着屠天打去。裂帛及時趕到,拼盡全力擋下了襲向屠天的靈力,道:“日神,撤退吧!來日方長!”
屠天心有不甘,可是靈力已經嚴重受損,在對抗下去,只會落到以前的境地。於是就跟着裂帛離去。隨着屠天的離去,噬魂怪也像潮水般退去。
如此純粹的水靈,一股熟悉感涌上心頭。看見來人的那一刻,寒夏又哭又笑,連她自己也不知道該做些什麼。
“師父,哥哥,阿竹,你們怎麼來了?”寒夏趕緊跑過去。
阿竹笑看着寒夏,面上是重逢的喜悅,眼睛裡卻是朦朧的淚光。“寒夏,你可是擔心死我們了!”
寒夏還未張口,眼淚就落了下來。一擡頭,看見弄風笑看着他,那眼神分明是在說,沒出息,就會哭。寒夏趕緊擦了眼淚,瞪了他一眼,直接略過他,跑到師父身邊,還未張口。腦海裡的那個聲音突然響起,“臻伊,好久不見。”
臻伊看見寒夏本是滿臉的喜悅,笑看着寒夏走近,一句話驀地跳入腦海,“臻伊,好久不見。”舒緩的神色猛然一滯,凝視着眼前的人,看着寒夏,卻又像在看着別人。伸出手想要去抓住什麼,可是連他自己也不知道那是什麼。
寒夏也愣在那,夕林在這一刻好像變得無比強大,侵佔了她的心神,讓她幾乎沒有思考能力。寒夏嚇得大叫起來,“我不是夕林!”剛纔師父看她的眼神她曾在玄清的眼睛裡看到過,那是看夕林的眼神。
臻伊回過神來,臉上帶着一絲苦笑。這時玄清走過來,兩人皆是白鬚白髮,看是仙風道骨,卻難掩千年的滄桑,別人不懂,但是故人又豈能不明白!
玄清開口道:“去忘川穀看看吧!”
寒夏走到蘇弋軒旁邊,突然想起什麼,臉沒來由的紅了起來,蘇弋軒的臉上也帶上了幾分不自然。寒夏和蘇弋軒走過去,道:“這是我的師父,這是我的哥哥弄風,這是我的妹妹阿竹。”
蘇弋軒一一行禮。
寒夏指着蘇弋軒道:“這是蘇弋軒,是——是我喜歡的人。”寒夏的聲音不大,可是卻非常的堅定清晰。
玄清和臻伊都想起了以前的事,多麼久遠的舊時光,也有一個這麼相似的女子。這世間的女子多羞澀,有多少女子敢如此大膽的承認自己喜歡的人。可是再柔弱羞澀的女子,一旦心裡真的喜歡上某一個人,那便什麼都不在乎了!
三人應該都聽小狐提起過,阿竹和弄風向蘇弋軒回了一禮。恢復了小兒女態,剛纔的尷尬氣氛頓時不見。
臻伊突然問道:“寒夏,他對你好嗎?”
寒夏本來不好意思的低着頭,現在擡起頭來,堅定的說道:“好,他對我很好,像師父、哥哥、阿竹對我一樣好。”
臻伊釋懷的笑起來,“那就好。”
玄清道:“有很多事情並不會隨着時間流逝,一千年了,我覺得很多事情是時候說個清楚。”
“好。”
寒夏本來以爲是他們之間的事情,和自己無關,呆呆的站在那。腦海裡的那個聲音響起,示意這件事情和她脫不了干係。那是和夕林有關係,和自己有什麼關係?寒夏就是不想聽她的,像小孩子耍脾氣一樣,不想移動步子。
阿竹和哥哥看着她,寒夏沒有辦法讓家人失望。就和蘇弋軒一起跟了上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