彎月進了四公子觀賢居的消息,很快就傳遍了慕府的大小角落。所有的小廝,都暗地裡鬆了口氣,看來,這女色魔不僅有色心,還有色膽,竟然打起了四少爺的主意。不過,有了四少爺在前面擋陣,他們是否可以放心了呢?答案是否定的。每個小廝,無論美醜,無論老幼,在洗澡的時候仍是慎之又慎,這是後話。
觀賢居,離着大公子的會澤閣並不遠,兩者只是相隔了一座橋的距離。可當彎月走入觀賢居時,驚訝地發現,這裡的佈置,比起冷夫人和大公子處的佈置,簡直是小巫見了大巫。如果說,大公子的居所可以用“玲瓏精緻”來形容,冷夫人的居所可以用“富貴典雅”來形容的話,那麼,若愚的居所,用“兩袖清風”來形容,是再合適不過了。
一方院子裡,一道曲水,繞着假山上的亭臺,簌簌流過。院中也有小樓,可簡單的小樓與冷夫人或大公子院內的一比,真是寒磣到了底。大概因爲這裡太荒涼了,池子裡稀稀拉拉的遊着幾條金魚,便再也見不到其他活物。院子裡惟一有生氣的,就是凌凌亂亂種植的花草。這些花草都是些非常普通常見的花草,且路上一抓就一大把的花草。花草雖普通,顏色卻非常明豔,想必有人日日料理它們。
這裡,就是名聞天下的舒華公子的觀賢居?
紅豆帶着彎月,走入了開闊的門廳。向左一點兒,就是書房。紅豆敲了敲書房的門兒,在得到肯定的答覆後,她推門進入,規矩地行禮道:“四公子,彎月姑娘到了。”
坐在書桌前的若愚“嗯”了一聲,頭卻未曾從書中擡起:“既然來了,就安排一個房間給她吧。”
紅豆應了一聲兒,隨即對彎月說道:“姑娘這邊請。”
然而,彎月卻呆呆的看着若愚,正午的陽光,順着窗櫺灑了下來,滴在若愚的暖玉芙蓉面上,宛若天人。
“姑娘。”紅豆見彎月看四公子看癡了,不由得咳咳了一聲。這位彎月姑娘,難道真如傳言中的那麼不堪?而五小姐將她推到四公子這裡,就不怕四公子羊入虎口?
彎月終於回過神來,見紅都看她的眼神輕了許多,方知自己剛纔失態了,臉登時紅窘起來。
然而,若愚的頭仍然埋在書中,即使在某人虎視眈眈的目光中做了一次獵物,他也處之淡然,似乎外界,沒有什麼能夠影響到他。
待彎月在新房內打理好了下來時,若梨正坐在若愚的身旁,見到彎月下來,急忙親暱地走過去,拉住彎月的胳膊道:“彎月姐,搬過來了啊,可有不滿意的地方?”
“謝謝若梨,謝謝四公子,一切自是安好。”彎月答道,寄人籬下,她豈能說個“不”字。
“那就好。”若梨眉開眼笑,拉着彎月到若愚面前:“哥,這是我最好的姐妹彎月,你可不要虧待她呀。”
若愚“嗯”了一聲,頭仍未擡起。
“別理他,見誰都這樣子。來,咱們來逛逛四哥的院子。”說完就拉着彎月出了去。聞兩人都離去的聲音,若愚擡起頭,籲出了一口氣。而紅豆則在一旁,欲言又止,終紅着臉說道:“公子,這位姑娘,雖然是小姐的客人,可她初來乍到,不如讓奴婢回來照顧你吧。”
若愚搖了搖頭:“若梨那裡,我還是不放心,畢竟她的身邊,還有無數人對她虎視眈眈。有你在那裡,我纔不會太分神。”
紅豆的臉色聞言黯然,又是五小姐,似乎除了五小姐外,四公子的眼中就進不去其他的女人。可她還是大方的回道:“是,奴婢一定會拼死照顧好小姐,請公子放心。”
“彎月姐,你看,觀賢居的草木雖不如孃親那裡種的好看,但都是四哥親自種下去的,四哥對它們寶貝得很,千萬別踩了折了。還有這些魚,雖然它們不如孃親和大哥那裡養的多,可它們都是四哥一口一口糧食喂出來的,活到現在不容易。爲了它們,四哥甚至都不養水鳥……還有這假山石,你看它怪怪的不像樣子吧,其實這是塊原石。原本是想打磨漂亮後給四哥,可四哥說,沒必要爲了美把石頭割來割去,於是就原樣搬了過來……”若梨呼呼地說了一大堆,每一樣無非是這院子裡擺放的由來,彎月邊聽邊笑,想不到,四公子竟然是這樣一個認真執着的人,且對這些與自己有關的東西如此護着,也是一個念舊的人啊。
待轉遍觀賢居後,紅豆拿着托盤,對着彎月與若梨說道:“小姐,姑娘,四少說,今日難得二位過來,原本想在大廳吃一頓兒的,臨時改換了地方,在這曲水之上,不知姑娘可是樂意?”
若梨聞言,忙不迭地點頭道:“難得四哥有如此雅興,如是甚好,甚好。不過,就我們三個人,是不是太少了?”
“三個人確實少了點兒,五妹不介意大哥來摻合吧。”一道朗聲想起,灰白長袍的大公子帶着黑衣的清遙,伴着段子鈺,前前後後地走了進來。
“咦,今天是什麼日子,大哥竟也忙裡偷閒來看我們?”若梨嘻嘻道,而段子鈺見了嬉笑的若梨,臉竟微紅起來,忙撇開向外看去。
“今日,天朗氣清,洽聞四弟在院子裡擺席,行曲水流觴,如此樂事,又豈能錯過?”大公子明眸含笑,他拍了拍手,喚道:“幺一,進來吧。”
一個衣着素雅的少女,踏着蓮步走了進來。她身後,緊跟着一抱盒侍女,面色拘謹。
“幺一與荷香,給諸位行禮了。”一聲軟軟的聲音傳了過來,幺一姑娘與她身後的侍女皆俯身拜了過來。幺一,本是官宦人家的女兒,可家中有人犯了事兒,結果全家都被牽連,女眷通通被髮配爲妓。幺一精通於琴棋書畫,且爲人大方得體,故經常出現在富貴人家的宴席場合。
大公子面色含笑:“幺一姑娘莫多禮,今日有勞爲我們助興一番。”推言間,下人已經擺好了酒席,若梨拉着彎月,靠着若愚坐了下來。而若霖見了,假裝喝道:“梨丫頭,你這是何意,曲水流觴,當一個人一個人入座,你卻坐在了四弟的位子上,還拉着我們的客人,莫不是又想渾水摸魚?”
若梨聞言苦笑道:“哥哥,怎好說起自家人的不是,若梨你是清楚的,要是真像你們男兒家般行酒,孃親知道了,還不定怎麼懲罰我呢。”
幺一聽了,打圓場笑道:“既然小姐不便飲酒,那幺一倒有個兩全其美的法子,不知公子們意下如何?”
“說來聽聽便是。”
“幺一恰巧帶了一罐籤子,簽字上行有詩,背後附有接法,有要求行酒的,也有要求行令的。不如將這籤子放入托盤中,順水而流,停到哪裡,面前的人就要抽出籤子,根據籤子上的要求要麼行酒,要麼行令。然後再把籤子放回罐子中。”
“這法兒倒是不錯,五妹倒也不擔心被二孃責罰了。”大公子笑道,遂看向衆人:“不知諸位可有異議?”
衆人被這玩法引出了興趣,皆不做異態。於是,根據規則,彎月與若梨分開坐了來,同若愚若霖清遙段子鈺般,一人一個小桌子,每人隔着幾步遠。一彎清水,正從他們面前輕快地流過。
幺一將一罐籤子放到托盤裡,任其順水向下飄去。罐子首先停住的地方,竟正對着清遙。幺一笑道:“恭喜這位公子,請抽出頭籤。”
清遙苦笑道:“既然如此,那清遙獻醜了。”長手伸入罐子中,摸了一道籤子出來,只見那簽字上方畫着一個女子,正向着漫天草地遙望。後有詩曰:弱水三千路迢迢,誰能執手鳳凰謠?十里長亭別伊去,青冢深處雨瀟瀟。
籤子背後,有言曰:抽到此籤者,當敬在座衆人一杯,一醉解千愁。
清遙搖頭笑道:“既是如此,諸位,請。”隨即取過桌前的杯子,暢飲了一大杯。
籤子下一個停在了若梨處。看到了清遙抽取的籤子,若梨不安地抽了一簽,只見正面畫着茫茫水波,一條孤舟正在波浪中努力上溯。後有詩曰:不敢望故鄉,唯恐淚成雙。絹帕曾慵處,辜負錦衣郎。
後有言曰:抽到此籤者,不便飲酒,上下家各飲一杯。
若梨的上下家恰是彎月與段子鈺,於是,彎月與段子鈺相互執酒對飲了一杯。
若梨小怒道:“這籤子好不吉利。”幺一聞言,笑道:“只是圖個玩法,小姐莫生氣。”
籤子繼續向流淌着,不料卻在紅豆的面前停下。紅豆麪帶喜色,卻不敢伸手拿籤,幺一笑道:“既然停在了姑娘這裡,不妨抽一簽,同樂同樂。”
紅豆看了看若愚,再得到對方的肯定後,抽出了一簽子,卻見上面畫着一枝桃花,嬌豔非常,後有詩曰:情深情淺又何妨,佳人小鏡正梳妝。何時共看夕陽去,鴛鴦被裡好成雙。
背後附文:得此籤者,好事將近,當與上家共飲一杯。紅豆未曾入席,恰巧若愚就坐在其上,於是,荷香遞過一酒杯,二人對飲。
一段兒曲水流觴結束。然而,彎月、若霖、若愚、段子鈺並未抽到籤。幺一收起籤,笑道:“此籤不宜多抽。”然而,若霖卻奪過罐子,笑道:“我倒要看看,能抽到什麼籤。”
翻手抽出一張籤,卻見簽上一片烏雲遮住了彎月,後有詩曰:少年得志多輕狂,不見烏雲蓋月芒。待到滾滾紅塵盡,再與他人做短長。
還未翻到籤後,幺一已經奪過籤子,插進罐子裡,笑道:“說了此籤不可以再抽。公子此舉,當罰酒。”說完,素手遞過一杯酒,若霖大方的接過酒杯,一飲而下。
彎月瞅着被幺一收起的籤子,心中一片茫然。剛纔,但凡抽籤者,貌似抽的都不怎麼樣,如果輪到自己,會抽到什麼籤子呢?既然都抽的不好,自己也不要趕這黴運了,那廂若梨的臉,已經黑的不行了。
幺一姑娘急忙打圓場道:“今日,隨手就拿了副籤子,諸位莫放在心上。前些日子,妾身得了一方鳳尾琴,如此時光,莫要辜負的纔好。”說完,從後面接過一部焦黑的琴,彈了起來。
彎月自然是不懂琴音的,她只能聽出音裡緩急,配着孱孱的流水,也蠻有詩意。而酒菜,也陸續上了來。彎月的心逐漸撲到了飯菜上,對那琴聲,也就不再上心。
待到一曲完畢,宴會也差不多結束了,幺一款款起身,自謙道:“幺一獻醜了。”
若霖大笑道:“幺一姑娘莫要謙虛,來,給段世子斟一杯酒。”
幺一點了點頭,輕輕地走到段子鈺旁,玉手斟酒道:“世子請用。”
忽然,一道犀利的目光刺了過來,只見若梨似有若無地望着幺一,眼中盡是敵對之色。
剛風捲殘雲的彎月不經意地瞥到了若梨的眼神,心中登時一驚,若梨,莫不是,喜歡段子鈺?
段子鈺仍然一張看不出喜悲的臉,終於說出了席上的第一句話:“多謝姑娘。”聲音,竟似水般潤澤。這樣水做的人兒,也難怪心高氣傲的若梨會看上他了。
而幺一似是也注意到了若梨的眸光,她對着若梨笑了笑,而對方卻回了一記毫不客氣的眼神。她搖頭笑着坐回了大公子的位子上,目光卻不時地看向舒華公子。
若愚冷着臉,有一下沒一下地飲着酒,對身邊的鶯鶯燕燕一副視若無睹的樣子。而段子鈺也冷冷淡淡不作聲,兩個大冰塊加上大公子身邊的冷清男清遙,席間實在熱絡不起來。幺一雖然殷勤地勸着酒,可對着三大冰塊,只得笑笑罷了。
待酒足飯飽之後,幺一起身告退。可經過若梨處時,不知怎的絆了一下,身子直直向河裡栽去。
“小心。”彎月眼疾手快拉住了幺一的胳膊,將她拉了回來。
衆人皆驚奇地看向彎月,實在不明白這樣一個瘦小的丫頭,怎有如此大的力量,去拉動一個比她本身要大的女子。
驚魂未定的幺一軟語扶着彎月道:“剛纔多謝姑娘了。”胸口間依舊嬌喘連連。
荷香急忙上前扶住幺一:“奴婢來遲,讓小姐受驚了。”一副自責的樣子。
幺一安慰她道:“沒事兒,只是不小心絆了一下,不要緊的。”眼光還瞅了瞅若梨處。
若梨收回腳,一副不知所云的樣子,無視投向她的些許目光。
“讓姑娘受驚了,慕某實在過意不去。清遙,去備馬車,送幺一姑娘回去,一路上不得有差池。”若霖沉聲道。
清遙點了點頭,應道“是”,隨即對幺一說道:“姑娘請。”
幺一點了點頭,她感激地看了彎月一眼,在荷香的攙扶下走了出去。
幺一的事情暫時告一段落,若霖走到若梨面前,點了點她的頭道:“小丫頭,越來越無法無天了。”
若梨撅着嘴道:“哥,你說什麼嘛。那是她自己絆倒的,你可別和她一樣來栽贓我。”
若霖搖頭看向這個深得寵愛的妹妹,對着段子鈺笑道:“讓世子見笑了,我那裡備好了上等的女兒紅,世子一會兒帶回去,細細品嚐。”談話間,已和段子鈺走出了觀賢居。
“四哥,我也走了。謝謝你今日的款待。”若梨對着若愚露出了一個笑臉,提着裙襬跟着段子鈺出了去。紅豆緊隨其後。
難得喧鬧的觀賢居登時冷清了下來,若愚看着若梨離去的背影,的眼中閃過幾分神傷,他越過彎月,走進了書房。
彎月正欲離去時,忽然瞥見水邊有一亮晶晶的東西,待取過來時,才忽然想起,這是今日幺一姑娘所佩戴的玉琳琅,這玉琳琅摸在手裡,潤滑無比,且泛着淡色的亮光,想來是玉中的極品。
丟了這個東西,幺一回去後,一定會很着急吧。
想到這裡,彎月急忙向外追去,如果清遙送幺一離開,他們一定會走側門,因爲只有主子和有身份的人,才能走正門。然而,待到側門時,一旁的衛士攔住了她:“可有腰牌?”
彎月搖了搖頭,她忽然想起,沒有腰牌,自己是無法隨意進出慕府的。
於是,她只得訕訕地走了回去。這一年的時間,她差不多已經將慕府內逛遍,待回到觀賢居時,月色正好。
彎月推開了觀賢居的門,在進入房間時,忽聞下方舀水的聲音,這聲音,莫不是某人在洗澡?
一年前的窘事再次浮上心頭,彎月羞得滾進被子裡,捂住耳朵,昏昏沉沉地度過了一夜。
房內,慕若愚坐在書桌前,仍在讀書。而一名白模樣的年輕小廝則不時地舀着水,同時興高采烈地向外看去。奇怪,他已經把聲音弄得那麼大了,那個女色魔怎麼就不上鉤?
“晏明,你在做什麼?”若愚頭也不擡的問道。
被稱爲晏明的小廝傻笑道:“公子,你是不知道,五小姐塞給咱們的這位姑娘是個什麼主兒。”他神秘兮兮地小跑過來,附在若愚的耳邊八卦道:“她可是,讓府中小廝聞之喪膽的女色魔。一年前,曾偷窺衆人洗澡,被捉姦在牀……哦,是在窗。之後,府中的小廝見了她,都能躲多遠是多遠。如今,她被五小姐送到了這裡,只怕來者不善,公子,你可千萬要小心啊。”看着公子的暖玉芙蓉面,他幾乎可以想象,府內小廝皆鬆口氣的樣子。
若愚撇過頭,嘴角升起一番冷笑,他的筆桿子敲了敲晏明的鼻子,問道:“疼嗎?”
能不疼嗎,晏明使勁的點了點頭。
“隨意道人短長,到時遭殃的,不只是鼻子。以後這種事,不許隨他人口亂說,明白?”
晏明有些委屈地撫着鼻子,喏喏地答了聲“是”。
若愚復又低下頭,翻看着手中的書籍。臉上,依然冷淡如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