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令人膽寒的那一夜
“今日陛下沒修煉?”
道人們按照約定的修煉時間來了,卻被黃錦令人攔住。
“陛下今日身子不適,還請諸位道長回去吧。”
“我輩修煉,當剛猛精進,豈可懈怠?”
“哎!”
殿內,身體不適的嘉靖帝正在發泄怒火。
“朕御極二十七載,自問兢兢業業,未曾懈怠……”
驕傲的嘉靖帝無視了自己在西苑修煉,把朝政丟給宰輔的事實。
“那小子竟暗示說朕無視大明當下處處危機!”
嘉靖帝負手回身,“黃錦。”
“陛下。”
“去兵部問問,逃卒……有多少。”
“是。”
黃錦親自去了兵部,兵部聽聞這個要求也傻眼了。
我的陛下喲!
您怎麼突然想着過問此事了?
當數字送到嘉靖帝眼前時,他呆住了。
許多衛所逃卒多達三到四成。
而且,是逐年增加。
“去戶部問問逃亡的農戶有多少?”
嘉靖帝就像是個不肯認輸的拳手,目光兇狠。
……
嘉靖帝只關心如何遙控臣子,掌握了臣子的命運,剩下的事兒他只關注大方向。
蔣慶之說完那番話,出了西苑後,也不禁後怕。
孃的!
方纔可是批龍鱗了啊!
此後海瑞敢批龍鱗而能活命,那是因爲嘉靖帝進入暮年,早已沒了早年的火氣。
他特地去朱希忠那裡,讓老紈絝令人打探消息。
“陛下令黃錦去了兵部。”
“陛下令黃錦去了戶部……”
好!
蔣慶之心想,當得知真實的情況後,嘉靖帝會如何想?
國祚啊國祚,這不就一步步的來了!
回家去,弄個消暑的冰淇淋。
“慶之哪去?”朱希忠說道:“下衙後你我兄弟去喝一杯。”
“不喝了。”蔣慶之說道:“家中準備了好東西。”
“什麼好東西?”
“把冰弄成醬泥,加上乳酪,果乾,飴糖……”
蔣慶之忍不住了,“走了啊!”
“特孃的,把老子說的口舌生津,自家卻跑了。”
晚些,有伯府僕役抱着小棉襖來了。
“國公,伯爺讓小人送來吃食。”
“什麼東西?”
棉被打開,裡面是個小瓷罐,有封口。
打開封口,一股子白氣飄出來。
“伯爺說是冰淇淋。”
朱希忠拿着小勺子舀了一勺子,送進口中。
只是一口。
朱希忠就覺得自己成仙了。
“慶之,果然是能者無所不能啊!”
……
“各地逃亡人口日增,地方官員抱怨,說再這般下去,賦稅該找誰收取。”
大熱天黃錦跑的滿身大汗,卻不敢擦拭一下。
嘉靖帝神色平靜的坐在門檻上,彷彿在修煉。
可黃錦感受到了一團烈火。
老天爺,千萬別燒到咱。
“往日爲何不報?”嘉靖帝問道。
黃錦低頭。
我的陛下,那些臣子都擔心觸怒您呢?
除非宰輔主動上報。
可夏言忙,覺得這些事兒我自己就能處理,陛下,您就繼續修煉吧!
而嚴嵩剛上位,更不可能用這些壞消息來惹惱自己的老闆。
於是,歌照唱,舞照跳。
恍若盛世來臨。
“多少人告訴朕,當下的大明乃是盛世。可直至今日,纔有人告知朕,朕,竟被騙了!”
……
嘉靖帝一夜未眠。
第二日,頂着個黑眼圈召見宰輔們,當場發作了嚴嵩,罵的滿頭霧水的嚴嵩大汗淋漓,免冠請罪。
“滾!”
暴怒的嘉靖帝把宰輔們趕了出去。
然後,陷入了沉思中。
“輿圖!”
黃錦把輿圖拿來,掛上。
嘉靖帝站在輿圖之前,仔細看着。
“倭寇在東南沿海……往東,朝鮮歷來恭謹,若是敢跳梁,朕派遣一支大軍,反手可滅。”
“倭寇猖獗,慶之說倭寇乃是倭國中失意人組成的盜賊團伙,那麼,若是倭國傾力而出呢?大明東南沿海……”
嘉靖帝眼中多了些凝重之色。
那是大明財賦重地。
但轉念,他罵道:“一羣不交稅的瓜皮,朕每每提及收稅,朝中那羣猴兒總是說朕與民爭利。若非慶之,朕還不知曉,原來那羣所謂的民,便是他們自家。”
黃錦小心翼翼的道:“陛下,要不,收稅?”
孤傲的嘉靖帝第一次面露謹慎之色,“朕與羣臣鬥,與天下士大夫鬥,看似朕取勝,實則是朕並未觸及到他們的根本之處。若是觸及到了……”
士大夫們的根本之處是什麼?
黃錦知曉。
是各種特權,比如說不繳稅,不服勞役,有罪輕罰……
若是收商稅,便觸及到了他們的根本利益,他們會如何?
嘉靖帝幽幽的道:“當年幾個宮人就敢用繩索想勒死朕,你覺着,可是她們自發所爲?”
不是嗎?
這是嘉靖帝第一次私下談論此事,黃錦一怔,隨即跪下。
“奴,不敢妄言。”
若不是,那麼,是誰在背後驅使她們弒君?
“大禮儀之爭,看似君臣爲了先帝的名號之爭,實則,是權力之爭。朕畢竟是帝王,每當不敵時,總能找到別的法子來應對。他們毫無辦法。除非……”
嘉靖帝眸色陰冷,“弒君!”
黃錦渾身顫慄,“陛下……”
“楊廷和和那個女人當年想要朕低頭,朕卻站直了,沒能如他們所願趴下。讓他們失望了。”
嘉靖帝微笑着,彷彿在談論別人的生死,“朕畢竟是帝王,他們沒法從明面來給朕致命一擊,就如同先帝一般。”
“陛下。”黃錦覺得自己離死不遠了。
“先帝落水,染病而死,先帝身子骨可比朕強健多了,染病而死,嘿嘿!”
陰冷的笑聲令人膽寒。
“知曉朕爲何要搬來西苑嗎?”
嘉靖帝說道:“其中一個緣由,那女人主宰後宮多年,心腹不計其數。朕若是繼續留在宮中,遲早會被人下毒手。一次躲過去,可五次十次呢?”
那個女人指的是張太后。
黃錦這才知曉,爲何嘉靖帝一定要弄死張太后的兩個兄弟。
他畢竟是張太后選中的繼位人,從道德層面上來說,張太后於他有恩。一旦出手,世人都會說他恩將仇報。
帝王首重名聲。
名正言順!
所以,嘉靖帝隱忍,但卻對張氏兄弟下了狠手。
“知曉如何判斷誰對朕忠心嗎?”
見嘉靖帝錯開那個令人膽寒的話題,黃錦如蒙大赦,“奴不知。”
嘉靖帝說道:“誰在報喜不報憂,誰便是佞臣。”
“誰若是堅持不懈報憂不報喜……誰便對朕忠心耿耿。”
長威伯?
黃錦還在琢磨,嘉靖帝說道:“慶之最近在家作甚?”
錦衣衛對此有稟告,黃錦記得,“給二位殿下授課之餘,長威伯最喜在家鼓搗些美食。”
想到這裡,黃錦不禁嚥了一下口水。
長威伯的廚藝,那可是獨具一格。上次嘉靖帝在蔣家吃了一頓飯,驚爲天人,便派了廚子去學藝。
“年紀輕輕不學好。”
嘉靖帝冷哼一聲,“對了,你去了兵部,覺着如何?”
黃錦不敢怠慢,仔細回憶了一下,“看着,似有些懈怠。”
“京城諸衛乃是大明的根本,朕怎地聽聞成了看門狗。朕的虎賁,竟成了狗?”
嘉靖帝看着有些惱火。
“不過,暫且容他幾日。對了,上次是誰說最近那些閒的沒事做的女人要開什麼文會?”
“父皇!”
一個軟軟糯糯的聲音從殿外傳來。
嘉靖帝眉間舒展開來,回身,“壽媖?”
一個十二三歲的女孩站在殿外,淡綠色的長裙,眉目如畫。只是面色看着有些蒼白。
女孩便是嘉靖帝的長女朱壽媖,生母曹端妃,在嘉靖二十一年宮變時,被方皇后認爲是弒君的主謀之一,下令處死。
“可是有事?”嘉靖帝聲音柔和了許多。
那一夜嘉靖帝驚惶,等清醒過來,重新審視此事時,才發現曹端妃是被冤枉的。
但方皇后說,那等時候,寧可殺錯……
斯人已逝,難道要殺了那一夜主持大局的方皇后不成?
彼時朱壽媖不過七歲,就失去了母親。
此後她在宮中頗爲孤寂。
嘉靖帝是個慈父,但更多時間用在了修道和國事上,無法兼顧兒女。
朱壽媖福身,“父皇,前日我請示過父皇,明日京城有文會,三哥和四哥都說要去,我……”
女孩擡頭,有些怯生生的看着嘉靖帝,“我也想去。”
深宮中不自由,沒有母親的女孩就像是浮萍。
嘉靖帝眼中多了憐惜之意。
“也好。”
“多謝父皇。”女孩雀躍,隨即發現不對,趕緊收斂歡顏。
誰教的!
嘉靖帝眼中多了怒火。
但見到女兒瘦削單薄,老父親不禁暗自愧疚,“去吧!”
等朱壽媖走後,嘉靖帝沉聲道:“告知老三老四,若是壽媖明日受了委屈,朕拾輟他們!罷了。”
嘉靖帝想了想,“明日想來會有諸多無聊的猴兒,讓慶之去。”
這是……讓長威伯去相親?
黃錦聽出了暗示,“陛下,可要奴去看看?”
“伱?”
嘉靖帝看着黃錦。
黃錦自信的道:“奴看人特別準。若是那等宜家宜室的女子,奴定然能在人羣中一眼就找出來。”
嘉靖帝說道:“你跟着朕,倒是學了些東西。”
如此,咱明日就能出宮耍一趟,順帶和那些權貴交流一番。
黃錦心中歡喜。
“不過,此事朕親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