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蔣慶之悠悠醒來。
人在剛醒時,若是腦子裡能放空,五感便會無比敏銳。
耳畔是妻子細微的呼吸聲,妻子的一隻手搭在他的胸上,一條腿兒也壓在他的大腿上。
一縷長髮撩的他的臉頰發癢,但蔣慶之卻不想去撓。
外面有風吹過,窗櫺在輕輕作響。
哪怕天氣依舊冷,但蔣慶之卻聽出了這風和冬季的不同,院子裡的枝葉搖曳聲彷彿多了幾分生機。
就如同他此刻的內心世界一般,鮮活且生機勃勃。
什麼孩子可要可不要,過往的念頭盡數消散,此刻只剩下了期待。
那是我的孩子啊!
蔣慶之小心翼翼的把妻子的手挪開,輕輕觸碰了一下她的小腹。
沒動靜。
胎動是多久來着?
帶着這個疑問,蔣慶之去了演武場。
“恭喜伯爺!”
衆人紛紛笑着賀喜。
蔣慶之今早的刀法顯得格外柔和,夏言笑道:“要做父親的人了,這性子也收斂了。”
早飯蔣慶之胃口大開,竟然吃了三個大肉包子,外加一碗豆腐腦,以及兩根油條,看的李恬目瞪口呆,直至蔣慶之繼續拿第三根油條時,慌忙把裝油條的小竹籃搶過來。
“夫君,不能再吃了。”
蔣慶之打個嗝,“沒吃飽,再來一根。”,說着蔣慶之就伸手去搶。
李恬把最後一根油條拿起來,狠狠地咬了一口。
我看你搶!
蔣慶之把剩下大半根奪過來,吃的噴香。
這廝還得意的道:“油條必須得配豆漿,且必須是甜口的,泡一下再吃,鹹甜得益……”
在一旁侍候的黃煙兒實在是忍不住了,“伯爺,油條要配胡辣湯纔好。”
自從蔣慶之把胡辣湯弄出來後,這道湯就成了伯府的保留節目,隔三差五就要來一頓。特別是黃煙兒,更是胡辣湯的頭號擁躉。
“胡辣湯要配水煎包,或是肉餅。”蔣慶之覺得黃煙兒是異端。
“伯爺,恕奴無禮。”黃煙兒義正辭嚴的道:“把油條在胡辣湯裡浸泡些許時候,混着胡椒的火辣,軟軟的吃進去,那味道才正宗。”
“甜甜的豆漿配……”
蔣慶之和黃煙兒爆發了一場叫做甜黨和鹹黨的大戰,等戰鬥完畢,誰也沒說服誰。
“我的豆腐腦呢?”蔣慶之看着空碗,再看看打着嗝,卻得意笑着的妻子。
蔣慶之習慣了節約,每頓飯總是吃的顆粒不剩,連帶着李恬也養成了這個習慣。
吃了早飯,蔣慶之進宮報喜。
“恭喜伯爺!”
“恭喜長威伯!”
一路上遇到的官吏紛紛道喜。
蔣慶之維繫着笑臉直至西苑,覺得臉上的肌肉都僵住了。
老紈絝打着哈欠從直廬出來,昨夜他輪值,此刻雙眸無神,看着恍若剛從青樓出來。
“陛下昨日心情大好。”
“有數。”
蔣慶之急匆匆趕去永壽宮,道爺還沒睡。
“你也是要做人父的人了,要更穩重些。另外,家中事也得上心。”
“是。”
嘉靖帝打個哈欠,忍着睡意繼續說道:“另外,該積攢些產業了。看看你,如今也就一個店鋪,以後若是有幾個孩子你準備如何分?”
“是。”
這事兒蔣慶之壓根不着急。
“對了,兵部那邊據聞有些兵荒馬亂的,你去看看。”
兵荒馬亂?
蔣慶之到了兵部,門子一臉歡喜,“伯爺,尚書昨日還在念叨您呢!”
“老王唸叨我作甚?”蔣慶之問道。
王以旗那裡此刻就像是菜場般的熱鬧,十餘將領堵在他的值房裡,七嘴八舌的索要火槍。
“王尚書,咱們苦練許久,就算是比不過虎賁左衛,可也差不了多少吧?如今虎賁左衛大出風頭,咱們也不敢爭,可這火槍是不是也得分給咱們一些?”
“就是,好事都讓虎賁左衛趕上了,咱們難道就是後孃樣的?”
王以旗頭痛欲裂,“此事老夫說了不算,去問問元輔吧!”
一個武將說道:“咱們昨日就去問過了,元輔說這事兒是兵部說了算。”
王以旗被弄的幾欲崩潰,就在此時,只聽到外面有人喊,“長威伯來了。”
瞬間值房裡就沒人了。
王以旗:“……”
外面的蔣慶之被團團圍住,得知將領們的來意後,便說道:“火槍打造需時日。至於分配,那是遲早的事兒。不過兵仗局那邊人手不夠,慢慢來。”
將領們依舊不肯罷休,圍着蔣慶之央求。
在見識過燧發槍的威力後,他們知曉裝備的越早,形成戰鬥力就越早。蔣慶之上次給他們上過課,分析了一番俺答部的動向,斷言大戰不遠了。
俗話說男人三大願望,升官發財什麼的。
機會這不就來了。
蔣慶之被圍的沒辦法,“城外那地方也能打造,不過工部的工匠還未撥來,再等等,再等等。”
唰!
瞬間,兵部安靜了下來。
工部,姜華正和下屬官員們商議今年的幾大工程。、
“如今最大的麻煩便是好工匠太少。”
“好工匠難求,尚書,要不給長威伯的那一百工匠再拖拖?”有人建議道。
“那廝不是善茬啊!”想到蔣某人的過往輝煌戰績,有人忌憚不已。
“另外別忘了兵仗局。陳實可是在虎視眈眈,巴不得咱們不給。”
衆人倒吸一口涼氣,姜華惱火的道:“十日,老夫爲你等再拖住長威伯十日,十日後無論如何也得把工匠給他。”
“尚書,京衛諸將求見。”
姜華一怔,“他們來作甚?”
晚些他就知曉了。
“姜尚書,願賭服輸,工部的那些工匠也該給長威伯了吧?”
“若是不給,咱們今日就在工部不走了。”
姜華焦頭爛額的時候,蔣慶之卻身處錦衣衛。
陸炳沉聲道:“俺答那邊突然發動,錦衣衛密諜死三人,其餘的潛伏。不過我早已令人去傳話,務必要儘快打探到有價值的消息。”
蔣慶之說道:“最要緊的是俺答所部的動向。”
陸炳問道:“你的意思,俺答今年弄不好會異動?”
蔣慶之點頭。
陸炳說道:“我會交代下去。”
“務必!”蔣慶之叮囑道。
陸炳看着他,眼中恍若有野火在燃燒,“錦衣衛爲國事從不退縮半步,還是那句話,若是錦衣衛的密諜死光了,我這個指揮使便親赴塞外,爲大明一戰!”
……
俺答雖然也是大汗,但不是傳統蒙元大汗一脈,這個大汗有些草頭王的味兒,落在外人眼中難免有些沐猴而冠的意思。
前年的雪災讓俺答部死傷慘重,去年修生養息一年,依舊沒能徹底恢復元氣。
草原異族王和寇最大的區別在於是否定居。
遼國不但定居,而且修建城池稱帝,這便脫離了遊牧民族的特徵,從此成爲正統王朝。這也是遼國能存在多年的原因之一。
蒙元就更不用說了,曾統治中原,乃至於統治半個世界。
但到了當下的塞外,俺答卻丟了祖宗的臉,帶着部族重新回到了逐草而居的老路上。
羊羣所到之處,不說寸草不生,但爲了可持續發展,每當在一個地方放牧了一陣子後,就得遷徙去別處。
這便叫做逐草而居。
也就是哪有牧草就去哪裡。
唯一的例外便是冬春。
冬季牧草枯黃,而初春亦是如此,就算是有些嫩草,也禁不起牛羊吃。這就是去年儲存的草料派上用處的時候了。
俺答帶着一羣人在王庭視察,那些牧人見到他時雖然恭謹依舊,但言語間難免會帶着不滿,說若是今年再遇到一場雪災,明年全家就得賣身爲奴。
可雪災不分平民和貴族,平民倒黴,貴族更倒黴。
跟着視察的權貴們面色也不好看,他們的牛羊多,雪災帶來的損失也更大。
“大汗,此事不可小覷。”
脫脫跟在義父身後,低聲道:“這陣子不少人牢騷滿腹,都說最近兩年的日子越發煎熬了。再這般下去,別說重現大元舊夢,就怕連這點地盤都守不住。”
俺答俯身摸了一下羊圈中的一頭羊羔,羊羔擡頭,伸出舌頭舔舐了一下他的手指頭。
一路行來,俺答感受到了一股鬱氣。
回到大帳,他把心腹們叫來。
“如今人心有些散亂,若是再這般下去,大汗,就怕那些人會生出野心來。”
“是啊!大汗,最近那些新附的部族都有些不安分,甚至有人說,若早知曉大汗不敢南下,當初哪怕去北方投奔那些野蠻人也好。”
北方的野蠻人……俺答想到了自己去年派去北方打草谷的麾下的遭遇,那些驕兵悍將本以爲北方都是蠢貨,誰曾想卻被那些蠻子一頓王八拳打的目瞪口呆。
極北之地……俺答在想是否北上,徹底收服那些蠻子,但轉念一想那些蠻子窮的掉渣,就算是收服了,除去憑空多出無數張嘴,竟然好處有限。
“大汗。”侄兒吉能說道:“這兩年咱們一直在修生養息,可老天卻降下災禍,可見這是天意讓咱們南下吶!”
俺答知曉他的意思,沉吟良久後,說道:“此事……要多加思量。後日,讓那些人後日齊聚王庭,商議此事。”
“是!”
衆人面露喜色,隨即告退。
於此同時,王帳的右側遠處,兩個男子蹲在一個帳篷外看似躲避寒風。
“吉能等人面露喜色,這可是難得一見,可見有大事。”
“咱們潛伏王庭許久,一直未曾獲得有價值的消息,這是個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