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仗局屬於內廷機構,也就是隻屬於皇帝陛下。
大明兵仗局當下最重要的職責是兵器研發和打造,但工部有的職責他們也有。
也就是說,兵仗局實際上就是一個小型工部。
雙方職能交叉,多年來一直在暗中較勁。後來就演變成了兵仗局發力兵器研發和打造,其它的由工部佔大頭。
這種均勢一旦被打破,工部就會被邊緣化。
而當世有能力打破這個均勢的,就是蔣慶之和墨家!
所以蔣慶之丟下核彈後,令方纔還覺得自己大獲全勝的工部官員們大驚失色。
瞧瞧蔣慶之這兩年丟出來的東西,改進火藥,令大明火器威力再上一個臺階。
沼氣池一出,令天下農戶和戶部喜笑顏開。且沼氣池建造的技術指導就是工部,這讓工部上下這陣子頗爲揚眉吐氣。
接着便是燧發槍閃亮登場,亮瞎了君臣的眼。
墨家究竟還有多少寶貝?
那位鉅子的腦袋中究竟還有多少利國利民的東西沒拿出來?
這是當下不少人津津樂道的話題。
若是蔣慶之隨手丟一個東西給兵仗局,就像是打發要飯的,姜華敢打賭,兵仗局掌印太監陳實依舊會陪着笑臉吃這嗟來之食,而且把蔣慶之當做是兵仗局的恩主,但凡蔣慶之有所求,陳實必定會有求必應。
比如說……工匠!
就如同夫妻之間一樣,蔣慶之一旦轉向兵仗局索要工匠,從此工部這個原配娘子就成了擺設,美人如玉的兵仗局會趁着得寵的機會猛踩工部,猛踩他姜華。
“長威伯止步!”
蔣慶之已經走出了工部,外面不少官吏愕然看着姜華閃電般的衝出工部大門,一把拽住蔣慶之的衣袖。“有話好說,有話好說!”
蔣慶之低頭看看袖子,“老薑,你這是何苦?”
蔣慶之做事兒從不喜歡走獨木橋,工部若是矯情他也不在乎,轉向兵仗局要工匠就是了。
唯一令他有些不滿意的地方就是屬性問題。
兵仗局隸屬於內廷,道爺在時好說,道爺不在了,孃的,下一任帝王若是把兵仗局當做是自己的禁臠,什麼創造力都白瞎。
所以蔣慶之最屬意的還是工部。
但此刻他卻必須要拿喬。
“放手!”
“老夫這一放,便會成工部罪人!”姜華擡頭,目光炯炯。
那些官吏愕然,有人低聲道:“莫非是鬧翻了?”
有人眼珠子轉動,“兵仗局!”
哪裡都不缺聰明人,當即有人飛也似的把消息傳到了兵仗局掌印太監陳實那裡。
陳實本就在盼着狂踩老對頭工部的機會,聞訊大喜,當即令人去打探消息,並在兵仗局放話,若是工部不給工匠,我兵仗局給!
兵仗局的工匠們想到馮源的待遇,不禁都心動了。
在大部分工匠心不在焉的情況下,是日兵仗局的廢品率突破歷史新高,遙遙領先。
蔣慶之被姜華和工部官員們近乎於綁了回去。
“坐坐坐,上茶,上好茶!”姜華喊道。
蔣慶之乾咳道:“老薑,有話就說,我這忙着呢!”
“忙個屁!”姜華難得爆粗口,“長威伯,咱們多年的交情,三百,確實是太多了。”
蔣慶之本就是漫天要價,聞言笑道:“能給多少?”
“八十!”姜華認真的道:“那不是大饅頭。丟一個出去,便能讓一家工坊脫胎換骨!”
匠戶世代承襲,從小時候開始,他們就得去學習匠造,也就是學徒。等父親去後,他們便要接過役使,每月爲官方免費幹十天。
而工部和兵仗局的工匠另有不同,重要位置上的工匠幾乎是不動窩的。
你就在工部和兵仗局幹一輩子,直至嗝屁。
這些老工匠會把自己一生的匠造經驗傳授給兒孫,就如同將門一樣,壟斷了高端匠造技術的工匠世家,雖說不得自由,但在每個地方都被官方倚重。
這等工匠不多,蔣慶之一開口就要三百人,確實是獅子大張口。
“八十,老薑你這是在打發叫花子!”
蔣慶之作勢起身,姜華嘆道:“我的長威伯哎!你可知曉我工部許多事兒都得靠着那些好手帶頭支應。這等好手一旦走光了,我工部許多事兒都沒法做。那些事難道不是國事?長威伯,相忍爲國吧!九十!”
“老薑,難道我墨家打造出來的東西都是爲了我蔣某人?既然相忍爲國……一百五!”
“我工部難吶……九十一!”
官員們看着二人如同婦人買菜般的,到了後來一個一個的爭。
“一百!”蔣慶之拍着桌子。
“九乃數之極,九九最是吉利不過了。”
“一百乃整數,少了一百,老薑,就算是陛下親至,本伯今日也會去兵仗局。”
姜華痛苦的閉上眼睛,心如刀絞,“罷了!一百就一百!”
蔣慶之走出工部時一臉春風得意,消息傳到了兵仗局。
“長威伯看着春風得意,工部姜華據聞午飯沒吃,工部官員們都鬱鬱寡歡……倒是便宜了工部的廚子,據聞帶了不少剩下的吃食回家。”
陳實楞了許久,突然一拍大腿,把稟告的內侍嚇了一跳,以爲陳實責怪自己辦事不力,噗通就跪了。
“孃的!長威伯爲何就不想想咱呢?咱……望眼欲穿吶!”
陳實嘆道。
帝王是一種古怪的生物,大氣磅礴時,能令天下人效死。小氣巴拉時,能氣死臣子。
“我本以爲陛下的胸懷比之蒼穹還要寬闊,沒想到……”
某位伯爺站在西苑那些花樹前留着口水,幽怨的道。
話傳到了嘉靖帝那裡,他冷笑道:“貪得無厭!”
“可不是。”黃錦補刀:“據那些去過長威伯家後院的貴婦說,長威伯家的後花園四季常青,令人羨煞。不過許多花樹看着眼熟,好似曾在宮中見到過。”
曾!
這個字刺激的道爺眉心跳了幾下。
“對了。”黃錦想起了正事兒,“長威伯今日去了工部,舌戰工部上下,最終拿到了一百工匠。”
“工部……兵仗局他就沒想過?”嘉靖帝眯着眼。“這是擔心朕會拖他的後腿不成?”
嘉靖帝的反應若是讓蔣慶之知曉了,定然會脊背發寒。
自己的那點小心思壓根就沒瞞過道爺啊!
工匠遴選和調集需要時間,蔣慶之先去了城外工地,工頭拍着胸脯發誓,最多半個月後就完工。
“伯爺捨得花錢,咱也不孬不是。”
工匠們更是發誓,自己砌的每一塊磚都保證能用一百年。
工頭陪同蔣慶之視察,所到之處,工匠們目光銳利,彷彿不是在幹活,而是在殺敵。
“士氣可嘉!”蔣慶之也不吝賞賜,當即令人去採買肥豬給這些工匠加餐。
王庭相老先生如今常駐基地教書,今日也陪同視察,等蔣慶之離開後,便問了一個工匠,“爲何你等……不加錢也乾的如此賣力?”
他的私塾去年曾重修過,那些工匠你不盯着就會偷懶,乃至於敷衍了事。
所以王庭相很是好奇。
工匠說道:“小人別的不求,就求這墨家能長存千年。”
“爲何?”
工匠指着一塊磚頭說道:“那上面有小人的名字。王先生您想想,千年後那些墨家子弟坐在這裡讀書,或是打造器物,不經意便會看到小人的名字,那是多大的榮耀?小人死都心甘,還怕乾點活?”
王庭相默然良久,回家後,老妻埋怨着,說在萬年縣做文書的兒子,如今被不少人排擠,回家抱怨都是被墨家牽連的。
王庭相說:“千年後……若是千年後爲夫的名字依舊被人記着,如何?”
老妻一怔。“夫君……你莫非受風了?可覺得頭痛腦熱?”
王庭相嘆道:“若是墨家能興盛千年,爲夫乃是第一個教授那些墨家弟子的先生,豈會被後人遺忘?”
名啊!
就是人類的命脈!
從那日起,王庭相就迸發出了令人髮指的熱情,每日教授弟子們從不懈怠,把壓箱底的那些本事傾囊相授。
有人問王庭相爲何如此拼命,他只是神秘一笑。
有人甚至說蔣慶之會仙術,能讓墨家門徒走火入魔般的熱忱。
蔣慶之此刻卻面對着鬱鬱寡歡的妻子一籌莫展。
從昨日起李恬吃的就少了,問她也不說,蔣慶之親自下廚做了幾個拿手好菜,有李恬最愛的鍋包肉,可李恬只是象徵性的吃了一塊。
蔣慶之去請教幾個老男人,夏言撫須道:“婦人嘛!由得她!”
胡宗憲一臉婦女之友的自信,“女人每月都有那幾日,伯爺勿憂!”
艹!
蔣慶之覺得都是一羣棒槌。
“伯爺,顯章侯家來人了。”
老杜的生辰到了,作爲蔣氏旗下大將,如今杜賀隱隱有和大同張達並肩的味兒。且因爲跟着蔣慶之更近乎,被時人稱之爲蔣氏忠犬。
李恬的狀態顯然不能出門,蔣慶之便帶着厚禮去了侯府。
“見過伯爺!”
門外迎接客人的管事見到蔣慶之後,笑的露出了滿嘴牙,“侯爺方纔還在念叨,說伯爺怎地還不來。”
蔣慶之笑了笑,隨即有人帶着他進去。
今日來了不少女眷,蔣慶之走在左邊,女眷走右邊,男左女右倒也涇渭分明。
就在他想着妻子的事兒時,只覺得撞到了什麼,接着聽到一聲嬌呼。
“好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