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長威伯回來了
張達在大同也知曉蔣慶之,據聞是嘉靖帝的表弟,最近頗受寵信。
在和身邊人提及蔣慶之時,穩沉的張達也難免發牢騷,“一個少年罷了,竟說他會用兵,最多是紙上談兵。”
今日見到了真人,他不禁仔細打量着蔣慶之。
有些瘦削,面色蒼白,但一雙眸子卻極爲出彩,黝黑深邃。
“見過長威伯。”張達下意識的想行禮,肩膀撞到了囚車,又坐了下去。
文官過來,“見過長威伯,敢問這是……”
“都在,也好。”蔣慶之說道:“本伯奉陛下之命前來,是要查清此次大同兵敗之事。”
文官心中一凜,“是。”
蔣慶之的身份就等同於欽差,沒有他質疑的餘地。
蔣慶之問:“此戰你領五百騎出擊……”
他盯着張達,此刻只希望後世看到的都是真的。
張達雙眸中閃過痛苦之色,激憤不已,“罪人……罪人……百口莫辯。”
“我來了,便是給你辯駁的機會。”蔣慶之心中有了七分把握。
而且,順勢拉攏張達這個大將,好處不言而喻。
張達哽咽道:“那日罪人本想固守,可……可……”
“可什麼?”蔣慶之心中把握增加到了九分。
胡宗憲是個能臣,但卻沒有節操。
張達沒想到自己竟然還有伸冤的機會,淚如涌泉。
“罪人身邊有人逼迫,罪人,不得不出擊。”
在以文抑武的氛圍之下,巡按御史逼迫,張達若是不出擊,回頭胡宗憲就能彈劾他。
“誰?”
“巡按御史,胡宗憲!”
……
仇鸞剛把奏疏遞上去,按照事先的謀劃,這份奏疏會走捷徑,用最快的速度送到御前。
大事辦妥,仇鸞心情大好,叫來幾個老友喝酒。
席間,有人提及了蔣慶之。
“此子和崔駙馬不和,且與錦衣衛隱隱是對頭,堪稱是初生牛犢不怕虎啊!”
仇鸞喝了一杯酒,淡淡的道:“不知天高地厚的黃口小兒。”
一個老友說道:“陛下看重蔣慶之,聽聞他在南邊兩度擊敗倭寇,怕是不簡單吶!”
“那是陛下爲他造勢。”仇鸞冷笑,想到自己千辛萬苦才爬上來,卻被一巴掌又鎮壓了下去。而蔣慶之那等倖臣卻輕而易舉上位,何其不公!
這時有人進來,“崔駙馬那邊有人來報信,蔣慶之力挺張達。”
幾個老友舉着酒杯,突然就笑了起來。
“老仇,你這是得罪了長威伯?”
“否則他怎會卡在這個時候出手?”
仇鸞脖子上青筋蹦跳了一下,“老子從未見過此人。這個賤種……孃的,見到他,老子定要……”
“定要什麼?老仇,蔣慶之是陛下的表弟,難道伱還敢當衆飽以老拳?”
“哈哈哈哈!”
衆人大笑。
仇鸞也笑了起來。
每個人都不以爲意,甚至覺得可笑。
“嚴嵩、崔元在明,陸炳在暗。倒張之事籌謀已久,蔣慶之出手,晚了。”仇鸞眼珠子有些泛紅,多年軍中生涯積蓄的狠意涌上來。
“可他爲何出手?”有人問。
衆人不解。
仇鸞把筷子拍在桌子上,“那賤種與崔元、陸炳交惡,這是在針對他們。”
“老仇卻池魚之殃,何其冤枉!”
衆人笑了起來。
“冤枉不冤枉的,老子不在意。”仇鸞拿起酒壺,仰頭就灌。
“好酒量!”
“豪氣!”
一壺酒被他喝完,下巴和鬍鬚上都是酒水。
仇鸞把酒壺丟在桌子上,起身,目光睥睨。
“等老子坐鎮大同後,當讓蔣慶之知曉,紙上談兵的小兒,也配與老子相提並論?”
……
“蔣慶之和嚴嵩等人鬥起來了。”
作爲寵妃的兄長,在京城權貴圈中,盧偉就像是一個暴發戶,被老牌權貴們看不起。但盧偉會做人,多年下來,交際圈漸漸擴張,消息也靈通了不少。
今日他宴請一個權貴,微醺後,權貴舉杯,似笑非笑的說了這番話。
“嗯!”盧偉默然。
“聽聞你看好蔣慶之,我便提醒你一句,那人,太過輕浮。”權貴幹了杯中酒,把玩着酒杯,“嚴嵩、崔元、陸炳,此三人是陛下身邊心腹的心腹。可那位長威伯倒好,第一次進朝堂便與這三人針尖對麥芒,唯恐自己的敵人不夠多。
老盧,咱們交往多年,我這才提醒你。離他遠些!”
嚴嵩三人加起來,堪稱是權傾朝野,蔣慶之竟敢和他們爲敵……盧偉神色平靜,可心中卻宛如泛起驚濤駭浪。
“是何事?”
“大同兵敗,嚴嵩等人要把大同總兵拉下來,蔣慶之反道行之,爲張達打抱不平……”
最後,權貴微笑道:“老盧,你我都是富貴人,可手中卻無實權,靠什麼來維繫富貴?”
“看人要準。”權貴指指自己的雙眼,然後輕聲道:“他是贅婿,卻姓蔣。且聽聞他是名字並行,也就是沒字。男兒無字,這是羞辱。可見當初他出身之窘迫。這等人從小就備受屈辱,一朝有權,行事便會肆無忌憚,遲早會招致大禍。”
盧偉說道:“此事我早已打聽過,他生母生他時難產而去,外祖家就此斷了血脈。葉氏內部覬覦他家產業,那位外祖知曉靠着那位憨傻的贅婿,外孫怕是活不長,在自己臨去之前,便乾脆讓他出了葉氏姓蔣。如此,葉氏想謀奪家產,卻沒有正當的理由。”
“壯士斷腕?也是舐犢情深,那位外祖倒也有些意思,不過,當下的局面,我不看好蔣慶之。老盧,你仔細想想,莫要自誤。”
盧偉回到家中,令人去打探消息。
“爹。”
“珊兒。”
盧珊兒端着茶盤進來,“都說了大白天不要喝酒,喝了你又叫頭疼,暈暈乎乎的。這是醒酒湯……”
盧偉往日很享受女兒的嘮叨,可今日卻揉着額角擺擺手,“且去。”
盧珊兒一怔,“爹,可是遇到麻煩事了?”
盧偉擡頭看着她,嘆息,“蔣慶之第一次進朝堂,便和嚴嵩等人鬥了一場。”
盧珊兒眼中一亮,“他竟敢得罪嚴嵩他們?”
“不只是得罪,是做了他們的對頭。”盧偉幽幽的道:“與嚴嵩等人爲敵,能幫陛下制衡朝堂,這沒錯。
可陛下一心修道,對外朝事只是掌總。一旦被嚴嵩等人覓得良機,蔣慶之這等跟腳淺薄的少年,如何是嚴嵩他們的對手。爲父……哎!”
盧偉看着盧珊兒,有些惆悵,“爲父看好此子,可……他也太急切了些。冒進了。”
盧珊兒說道:“爹,嚴嵩他們的名聲可不好,特別是嚴嵩,什麼小閣老,自己沒本事,把兒子拽進去幫自己處置政事,不要臉。”
“陛下默許。”盧偉說道。
“長威伯敢於和這等權臣鬥,這纔是男兒。”盧珊兒說道。
盧偉一怔,定定看着女兒,“你最近沒去蔣家吧?”
“好些時日沒去了。”盧珊兒不能去的太頻繁,否則丟人。
“也好。”盧偉說道:“咱們家靠的是你姑母,你姑母靠的是陛下的寵愛。在外朝咱們可沒靠山。”
“怕什麼?”盧珊兒說道:“難道嚴嵩等人還敢對爹下手不成?”
“他有何不敢?”盧偉氣急而笑,“你啊你,爲父往日太過放縱你,讓你不知天高地厚,這幾日少出門。”
“哼!”盧珊兒跺腳而去。
到了閨房,她讓硯淺去打探消息。
“問問長威伯在何處。”
硯淺叫了馬車,一路出府。
到了蔣家,門子說伯爺出公差未歸。
硯淺心中懨懨的,令馬車打道回府。
半路,聽到了喧譁。
“是什麼熱鬧?”
硯淺問道。
隨行的僕婦在車外說道:“呀!是長威伯遇到了錦衣衛的人。”
硯淺心中一跳,掀開車簾看去。
左側大道中間,錦衣衛副千戶朱浩策馬緩緩向前。
對面,那個令硯淺心動的少年冷冷看着朱浩,身後是一輛囚車,以及十餘錦衣衛。
“見過長威伯。”朱浩拱手。
“你要擋我的路?”蔣慶之問。
朱浩笑了,“大道朝天,各走半邊。”
陸炳令他前來,便是做最後的姿態。
咱們從今往後,井水不犯河水!
如何?
朱浩非常清楚自家指揮使的尿性,當年委曲求全,跪在夏言身前哀泣,只求夏言放過自己。
但一朝脫身,便翻臉不認人,反手和嚴嵩等人聯手,把當初放過自己的夏言弄進大牢中。最近,正準備弄死夏言。
今日的求和,不過是麻痹蔣慶之而已。
朱浩記得陸炳當時的話。
——一個少年,能令被陛下信重的錦衣衛指揮使低頭求和,他必然得意洋洋。如此,晚些嚴嵩和崔元攻訐他,我便能脫身事外。
指揮使善於謀身,果然名不虛傳!
朱浩笑吟吟的。
只等蔣慶之洋洋自得。
蔣慶之拿出藥煙,身後竇珈藍上前,熟稔的爲他點燃。
蔣慶之吸了一口藥煙。
“我走的正,行得端。大道任我行。陸炳蠅營狗苟,以爲陛下不知嗎?回去告訴他,大道朝天……”
蔣慶之吐出煙氣,“可我只給君子讓道。陸炳,小人罷了,也配我讓他半邊道?”
朱浩面色鐵青,“你可想好了。”
“滾!”蔣慶之策馬衝過去。
朱浩想不動,可蔣慶之身後的竇珈藍突然手按刀柄。
另一側,那個少年護衛在盯着朱浩的脖子看。
看的是如此深情和專注。
朱浩一個激靈,下意識的策馬避開。
“哈哈哈哈!”
蔣慶之仰天大笑。
朱浩羞惱難當。
“好!”
就在朱浩倍感羞辱之時,聽到有少女嬌呼。
“誰?”朱浩惱火回頭,準備拿此人出氣。
探頭出來的硯淺吐吐舌頭,放下車簾,“回去回去。”
馬車遠去,隱隱傳來少女的嘀咕。
“果然是長威伯,威武霸氣。”
……
“陛下,長威伯回來了。”
“元輔,長威伯回來了。”
“……”
蔣慶之回來了,正在西苑外請見。
嚴嵩從容寫完最後一行字,起身,“走。”
崔元整理了一下衣冠,看着銅鏡中一絲不亂的頭髮,“走。”
陸炳得到朱浩的稟告後,冷笑,“走!”
朱希忠聞訊,笑道:“慶之回來了,這下,有好戲看了。走。”
四人到了殿外,只見蔣慶之負手而立,身後是跪着的張達。
“陛下讓你等進去。”黃錦出來,看了蔣慶之一眼。
少年人,意氣風發啊!
但,當知曉花無百日紅的道理。
衆人魚貫而入。
嘉靖帝一身道袍坐在上面,輕輕一敲玉磬。
“慶之,如何?”
蔣慶之行禮,“臣,幸不辱命。”
瞬間,嘉靖帝雙目中精光閃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