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桂奇不知自己是如何回到的家中。
街坊打招呼他恍若未覺,伯府門子熱情問話他置若罔聞。
回到自家小院,家人見他不對勁,便問他可是出事兒了。
胡桂奇擡頭,茫然問:“爹呢?”
胡宗憲正在前面和莫展等人商議。
“豐源樓那邊,楊清在兵馬司出手無果後,又去了大理寺。”莫展說道:“大理寺那邊據聞有意接過這案子,不過此事倒也不懼,畢竟徐先生還躺着呢!”
胡宗憲說道:“事到如今已然不是傷人之事,而是年底那件大事之前的交手。”,他眸色微亮,整個人看着格外自信從容,“對方一直不知伯爺準備的是什麼東西。於是便想借助此事讓咱們亂了陣腳,露出些痕跡。”
孫不同笑嘻嘻的道:“那要不……弄個假消息給他們?”
胡宗憲搖頭,“伯爺說過,我墨家行事就該堂堂正正,叫做什麼?無論前方誰在擋着,只管碾壓過去!”
“胡先生。”一個僕役在門外行禮,“您家中有事兒,說是請您回去一趟。”
胡宗憲起身,“大理寺那邊只是做個姿態,無需擔心。另外,城外那地方要盯緊了。”
“胡先生放心。”莫展說道:“城外那地方眼看着就要完工了,儒家那些人恨之入骨,兄弟們上次得了教訓,萬萬不會給他們機會。”
胡宗憲回到家中,妻子過來低聲道:“大郎不對勁。”
“他在哪?”
“在書房。”
胡宗憲點頭,走到書房外,先聽了聽裡面沒什麼動靜,這才推開門。
胡桂奇就呆呆的坐在書桌的側面,恍若往日來請教他的姿態。
“大郎。”
胡桂奇擡頭,茫然看着他,眼眸微微一動,“爹,他們污衊我……”
“污衊你什麼?”胡宗憲問道。
“他們說我抄襲同窗的文章。”
胡桂奇眼中都是淚水,“我發誓並無抄襲之事,可有同窗作證,說看到我抄襲。先生大怒,說把我逐出門下。”
他看着自己的父親。“爹,我真沒抄襲。”
胡宗憲走過去,按着他的肩頭,微微用力,“爹信你!”
瞬間,胡桂奇淚流滿面。
“爹!”
“我兒雖說科舉之路不順,少了機變,但卻不是那等人。哪怕是到了御前,哪怕是到了九幽地府,到了何處,爲父都不信我兒會抄襲!”
胡宗憲揉揉兒子的頭頂,“在家歇着!”
“爹,此事有人作證。”胡桂奇說道:“我也不知他們爲何異口同聲。”
“爲父知曉。”胡宗憲微笑道:“此事自有爲父去辦,你在家好生歇息幾日。”
走出書房,胡宗憲面色微冷,對妻子說道:“這兩日對大郎一切照舊,讓他沒事去徐渭那裡幫忙照看。”
人一旦沒事兒做,就會覺得空虛。而揹負着抄襲罪名的胡桂奇若是沒事兒做,胡宗憲都不敢擔保這個兒子會幹出什麼蠢事來。
自盡,還是什麼。
老狗!
胡宗憲眸子裡都是冷意,他萬萬沒想到對方竟然會出這等損招。
“這等下三濫的手段儒家最是擅長。”蔣慶之聞訊後,冷笑道。
富城恭謹的道:“伯爺,此事可大可小,弄不好便會毀了胡桂奇的名聲,要不……老奴去一趟。”
蔣慶之嘆道:“你若是去一趟,那幾個作證的學生怕是會少些東西吧!”
興許是胳膊腿什麼的。
富城束手而立,“那些人既然信口開河,想來嘴就不用了吧!”
蔣慶之想象了一下如何讓一個人的嘴毫無用處,可怎麼想都想不到。
但他還是搖頭。“老胡這人看似溫和,實則骨子裡的傲氣不少。孃的,有才的人就是如此。告訴他,放手去做。其它的我來!”
“是。”富城出去,孫重樓跟着出來,。“師父,那肉乾沒了。”
“天冷餓的快,回頭我便再弄些來。”富城笑眯眯的看着身板越發結實的孫重樓,“等以後有個小孫孫,定然也是這般魁梧。從小咱就教他伐筋洗髓之法,長大了定然是無敵猛將。不過……”
富城悵然道:“火槍一出,什麼無敵猛將,怕是都成了槍下亡魂。”
孫重樓問道:“師父,少爺爲啥不直接出手呢?”
“胡宗憲畢竟曾是巡查一方的御史,雖說跟了伯爺忠心耿耿,可着心中……”富城指着胸口,“他畢竟有所不甘。伯爺讓他放手去做,便是在告訴他,伯爺從不會壓制他,更不會讓他無用武之地。
小子,人吶!最怕的是有才而無施展的機會。伯爺這便是給他機會……有才,你就露出來!”
徐渭倒下了,胡宗憲一展才華的機會也就來了。
……
陳應山的家就在私塾後面,一個院落,一家五口,妻子,兩個兒子,一個女兒。
回到家中,妻子迎上來,“夫君,有客人來訪。”
“誰?”
“就是上次來的那人。”
陳應山進屋,一個男子在等候,見他進來就笑道:“多謝陳先生。”
“好說。”陳應山說道:“還請去書房說話。”
二人進了書房,男子坐下,先打量了一下書房的佈置,誇讚了幾句,然後才說正事,“此事陳先生既然做成了,咱們自然也不會毀諾。令郎當下在鴻臚寺爲小吏,翻過今年,年初爲吏目。三年後再度升遷,如何?”
陳應山點頭,“千金一諾!”
男子笑道:“說實話,一個吏目真不是事。若非需熬資歷,此刻便能讓令郎連升兩級!”
陳應山心中一鬆,“多謝了。”
“互利互惠罷了。”男子起身。“此事還請陳先生後續關注,若是不妥,可隨時去豐源樓求助。”
“好說。”
送走來人,妻子進來,“我恍惚聽什麼大郎要升遷了?”
陳應山的長子在鴻臚寺爲小吏五年了,一直尋不到升遷的機會,這事兒也是陳家的一個心病。
陳應山撫須微笑:“再過一個月,翻年後大郎就能升遷。”
“夫君可是給了他們什麼好處?”妻子說道:“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呢!”
“瞎說什麼?”陳應山蹙眉,“不過是收拾了一個科舉沒指望的學生罷了。”
“那學生……”
“此事你別管。”陳應山糊弄走了妻子,坐下後,端着茶水喝了一口,輕聲道:“既然你科舉無望,那便回家去某個生路,也好過白白耗費錢財苦讀不是。老夫這算不算是做了件好事?”
長子陳敏得知消息後,不禁狂喜。
陳應山當日被兒子一番奉承,喝的醺醺然。
第二日,陳敏失魂落魄的回家。
“爹。”
“大郎,你這是……”
“爹,今日吏目王啓說……說有筆錢被盜。”
陳應山問道:“可是你管着的錢?”
陳敏擡頭,“不是我看管的錢,可……可有人說看到我曾進去過,出來時手中多了個袋子,很沉的袋子!”
“這定然是污衊!”陳應山暴跳如雷,“大郎,你就沒據理力爭?”
陳敏點頭,“我爭了,可有人證在。王啓讓我回家,說……等着後續查探,若是證據確鑿,要把我送官論處。爹,救救我!”
陳敏惶然跪下。
陳應山怒極了,“這是誰在弄鬼?別擔心,爲父這便去尋人。”
陳應山隨即去了豐源樓,陳湛接待的他,笑道:“此事簡單,咱們這裡去個人就是了。”
“多謝。”
陳應山喜滋滋的回到家中,對陳敏說道:“大郎,事情妥當了,你明日就回去!”
第二日,陳敏歡喜的回到了鴻臚寺。
可看到的卻是神色陰鬱的上官王啓,“你還敢來?”
陳敏愕然,“王吏目……”
“又有人說了,當日曾聽你在茅廁說什麼發了一注橫財,這是哪來的橫財?”
陳敏再度回家,尋到了正在授課的父親,“爹,王啓那邊越發囂張了,說又有了新人證。”
“什麼?”
陳應山不信,他知曉豐源樓那些人的能量,於是再度去求助。
可陳湛派去的人回來說:那王啓說了,公事公辦,誰來都不好使。
……
京師的一家酒肆裡,胡宗憲和王啓正在喝酒。
“那些人可不是善茬。”王啓狡黠的看了胡宗憲一眼。
“新安巷在,誰都無法動你分毫。”胡宗憲溫和的道:“明年,兵部那邊有空缺。”
兵部是蔣慶之的地兒,兵部尚書王以旗更是墨家鐵桿。
進了兵部,就是進了蔣某人的保護圈,誰能動得了他王啓?
此後升遷自然不在話下。
王啓心中歡喜,舉杯,“胡先生放心,那些人再來,我就大聲吆喝。”
一旦大聲吆喝,從此王啓和那些人再無緩和的餘地。
這是站隊的意思。
底層人從不乏智慧,甚至比肉食者有過之而不及。
胡宗憲覺得這人倒是可用。
酒過三巡,二人各自散去。
陳應山回到家中,陳敏正眼巴巴的等着他。
“爹。”
陳應山嘴脣動了動,“此事……從長計議!”
王啓那邊擺明了不怕他們,甚至在暗示:不把陳敏弄的身敗名裂,這事兒不算完!
他不忍看兒子那絕望的模樣。
於是便去了書房。
“誰啊!”
妻子在大門那裡問。
隨後說了什麼陳應山沒聽清,晚些有腳步聲傳來。
陳應山正在想着此事,豐源樓那邊的意思是緩緩,等翻年後他們自然會出手。
可王啓那邊一旦出手,陳敏的名聲可就毀了。
除非那些人能馬上壓制住王啓,否則,此事不可挽回!
“胡宗憲!”陳應山咬牙切齒的道。
“胡某在此!”
陳應山擡頭,就見妻子站在門側,而胡宗憲就在門外。
神色平靜的問道:“我兒可曾抄襲?”
陳應山緩緩站起來,臉頰顫抖。
“不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