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0章 內鬼和逼宮
“蘇州那邊來人了。”
天冷,楊清把打譜的地兒換到了書房。
韓瑜坐在對面,二人隔着一張桌子,一人打譜,一人看書。角落裡香爐上嫋嫋青煙,高品質的薰香散發着令人心曠神怡的味兒。
“說了什麼?”楊清擡頭,“當初他們信誓旦旦的說此次定然要讓蔣慶之折戟蘇州,可轉瞬間,十餘顆頭顱就掛在蘇州府府衙大門之外。
蔣慶之用這等兇悍的手段向天下展示與我名教不共戴天的姿態,京師士林聞訊一陣叫罵,可也只是叫罵。有人甚至把此事與大同城外的京觀相提並論,說蔣慶之這是在威脅我等,準備用我儒家子弟的頭顱築京觀……”
韓瑜默然片刻,“蘇州府那邊來人說,如今在蘇州府但凡提及蔣慶之,百姓皆交口稱讚。提及墨家也是讚不絕口。楊公,那是蘇州府啊!我名教的根基之一,竟然成了墨家和他蔣慶之的地兒。”
“你還不明白嗎?”楊清說:“愚民無知,但凡誰給了些好處,便交口稱讚,眼中只有利益。不過這一切何須在意……”
“嗯?”韓瑜不解。
楊清淡淡的道:“若是蔣慶之身敗名裂,什麼交口稱讚,時日久了,誰還記得他?什麼吃水不忘挖井人,可別忘了還有一句話……”
楊清用力拍下一子,棋子在木製棋盤上猛地一擊,發出呯的一聲。
“成王敗寇!”
……
工部。
姜華召集了一些官員們議事。
大堂裡官員們站的整整齊齊的,鴉雀無聲。
姜華看了一眼下屬們,淡淡的道:“方纔本官去了直廬,元輔說,此次蘇州府所謂天罰之事,經過三司合議,與長威伯所說一致。”
蔣慶之的奏疏到了京師後,引發了一陣爭議。有人說蔣慶之在蘇州府用屠刀弄到的證據不公。
於是道爺便讓三司合議。
隨後蘇州府的消息不斷傳來,而東廠的證據也不斷傳來。
芮景賢在南方拿了不少人,特別是蘇州府,那些證據被交給三司後,令人觸目心驚。
“兼併田地就不說了,吸納人口也不說了,可爲了打擊墨家,竟裝神弄鬼,弄了一出所謂的神罰大戲。知曉蘇州府那些百姓如今對官員和豪強是什麼態度嗎?”
姜華說道:“他們說的話,連屁都不如!”
姜華猛地一拍桌子,下屬們身體一震。
知曉這位脾氣好的老大人怒極了。
“屁都不如!當官府的話在百姓眼中連屁都不如,這個官府存在有何意義?你說東,百姓定然會以爲西邊纔好。你說種桑,百姓定然會狐疑,說是不是想坑咱。”
一個官員忍不住說道:“尚書,那是蘇州府的事兒。”
和咱們沒關係啊!
“蘇州府的事兒?”姜華冷笑道:“有人交代,此事與我工部某些人相關。知曉何意嗎?便是有人和那些豪強勾結,那人……便在我工部。否則那些豪強如何能輕而易舉的知曉我工部官吏的行蹤?更是對沼氣池瞭如指掌,弄出了神罰之事。”
衆人低頭。
但心中都在猜測那個內鬼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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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是誰,老夫不得而知。不過老夫在此引用長威伯的一句話,人在做,天在看。天不罰,人罰!”
老大人看了一眼下屬們,“散了!”
藍臻回到了自己的值房內,默然呆坐良久。
叩叩!
“進來。”
門開,一個男子走了進來,反身關門。
“藍侍郎。”男子拱手。
藍臻幽幽的道:“當初你信誓旦旦的說,我這裡只要能提供那些官吏的行蹤,提供沼氣池的底細,此事就萬無一失。可如今三司合議,神罰之事乃是作僞,此事板上釘釘……哪來的萬無一失?反而讓蔣慶之用十餘顆人頭彰顯了自己的威嚴,讓墨家聲勢大振。”
男子坐下,微笑道:“蘇州府之事一言難盡,當地豪強輕視了蔣慶之,加之府衙那邊有些畏手畏腳,這才導致功敗垂成。
不過此事也並非一無是處。蘇州府那十餘顆頭顱看似彰顯了蔣慶之的兇悍之名,可也激起了公憤。畢竟脣亡齒寒吶!”
藍臻默然。
“另外,快年底了,蔣慶之所謂的寶貝一直未出。”男子譏誚的道:“這都快半年了吧!什麼寶貝需要這般久?”
藍臻眸子微亮,“是了,當初蔣慶之也曾說過,年底之前定然就有結果。”
“可結果呢?”男子輕笑道:“他從蘇州府挾勢而歸,一時間京師士林竟然爲之噤聲。若是能給他當頭一棒……”
“信諾乃是立身之本。”
“無信則不立。”
“何況他乃是墨家鉅子,不說一言九鼎,可也不能毀諾。當初在朝堂上,本官擠兌他,若是他弄出來的寶貝果真是利國利民,那麼他要的工匠,我工部傾力支持。可若不是……”
藍臻笑的眼角多了三條皺紋,“工匠自然是沒有的。沒有工匠,他蔣慶之就算是對機械之術無所不精,可也巧婦難爲無米之炊。”
“這纔是咱們一直盯着的事兒。”男子眼中有得意之色,“墨家要想振作,就必須源源不斷推出自家的東西。也就是蔣慶之所說的利國利民的寶貝。而這一切,都有賴於工匠。此事……”
男子看着藍臻,“蔣慶之回京後咱們一直不動,便是想讓他以爲咱們是懾於他風頭正勁,想避其鋒芒。這是驕兵之計,此刻出手,正當其時!”
藍臻默然。
男子呵呵一笑,“有人託我轉告藍侍郎,南邊正好有出缺,那空缺正適合藍侍郎。
先在地方磨礪幾年,南方乃是我名教根基所在,要政績有政績,要什麼有什麼……
數年後藍侍郎名滿天下,誰能阻止您入閣?就算是政事堂沒有空缺,六部尚書必然也有您的一席之地!”
藍臻的眼中多了異彩,男子趁熱打鐵,“熊浹那邊據聞已經能起身溜達了,若非陛下令他多歇息幾日,此刻定然去了吏部,他一旦坐鎮吏部……別忘了,蔣慶之可是救過他。而您……卻和蔣慶之不和。”
藍臻深吸一口氣,“本官這就準備。”
男子起身拱手,“如此,我便靜候佳音。”
“一定是佳音!”藍臻點頭。
等男子出去後,藍臻閉上眼,雙手抱胸,良久睜開眼睛,眼中已然是瘋狂之色。
“什麼忠心,什麼兢兢業業,可卻換不來一個尚書之位。而嚴嵩此等佞臣卻居於廟堂之高俯瞰我等。憑什麼?”
藍臻面色漲紅,“什麼忠心,什麼大明……既然忠心換不來回報,那就別怪本官……”
他閉上眼,彷彿是在告別着什麼。
……
第二日,道爺就令黃錦來蔣家問話。
“燧發槍不復雜,就是打造得精細些,剛開始必須是有經驗的工匠,隨後培訓一批人出來就是了。”
“就那麼簡單?”黃錦不敢置信,“咱看着那些東西眼花繚亂,長威伯竟然說不復雜?”
“是不復雜。”蔣慶之心想若是讓你看到後世那些機電氣一體化的大型設備,乃至於人工智能操控的設備,那你不得瘋了?
“那就好。”黃錦準備回去,突然想起一事,“快年底了,陛下問家裡可缺了什麼。”
蔣慶之想到了昨日盧靖妃令人送來的熊掌,就笑道:“回頭我就進宮。”
這是要去洗劫一番的意思。
黃錦本想嘲諷這廝一番,可轉念一想自己剛抄沒了蔣家的臘肉,便沒臉開口。
蔣慶之說進宮就進宮,第二日大清早,他帶着幾個護衛,外加一輛空蕩蕩的馬車就準備出發了。
“娘子。”
“我出門了。”
“哦!”
李恬出來,見他一副要去打家劫舍的架勢,不禁就笑了起來。
“嚴肅點,別笑。”蔣慶之說道:“家中差了什麼,回頭你想起來就讓人去告知我。我去宮中拿。”
蔣慶之浩蕩出發。
到了西苑之外,他見到了老紈絝、
“慶之。”老紈絝見到他就叫苦。“昨日不知陛下爲何……把咱們叫了去,又是問諸衛操練之事,又是說武勳和武將們無能,那精神頭從未有過。直至先前陛下才放咱們出來吃早飯。
嚴嵩餓的面色煞白,看着一陣風都吹得倒。嚴世蕃扶着他,父子二人進了值房,一人拿着一個餅子啃的狼吞虎嚥,嚇的那些官吏以爲是哪來的流民……”
蔣慶之知曉,道爺這是被燧發槍給刺激到了。
燧發槍的出現,必然會引發一場軍事革命。
而這場革命將會引發大明軍隊的構架的一次徹底革新。
武勳,將門,傳統武將們……都將在這次變革中經受一次洗禮。
忠於大明,忠於道爺的,將會青雲直上。而站在對立面的那些人,將會淪爲此次革新中的祭品。
這將對大明的政治格局造成一次顛覆性的改變。
操作好了,便是道爺和墨家的絕大助力。
操作不好,便會引發許多不測的變故。
所以蔣慶之寧可慢一些,也不肯貿然行事。
今日有小朝會,衆人見本該歇息的蔣慶之竟然出現,難免猜測了一番這廝的來意。
其實是蔣慶之進了西苑後,腦子裡想着事兒,竟然跟着羣臣就進了大殿。等發現不對時,他想退出也晚了。
“長威伯不在家歇息?”有人問。
“國事要緊。”蔣某人一臉正氣。
卻沒發現藍臻正在盯着自己。
道爺見到蔣慶之時也意外了一下,然後頗爲欣慰,心想表弟果然是上進了。
君臣議事,蔣慶之卻在想着自己的那攤子事兒。
燧發槍必須先裝備虎賁左衛,這一點誰來蔣慶之都不會妥協。
因爲誰都不知火器一旦成軍後的威力。
“長威伯!”
“長威伯!”
身前老紈絝回身,“慶之,慶之……”
蔣慶之擡頭,就見藍臻站在前方,回頭道:“前次臣與長威伯打賭,長威伯說定然要在年底前弄出一件利國利民的寶貝,如今也快年底了,不知可有了?”
朱希忠眸子一縮,“這是當衆逼宮,好賊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