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7章 誰負了誰
藍臻微笑看着蔣慶之,那笑意帶着歉意,但仔細看去,卻能發現隱着譏諷和得意之色。
當年太祖高皇帝分封諸王,目的是讓皇子,也就是讓自己最信任之人爲國戍邊。他沒想到自己去後建文帝來了個削藩,引發了靖難之役。
而後宗室的重要性就一路下滑,但還保持着些許溫情。
寧王謀反可以說是給了當時朝中一擊,讓君臣都明白了一件事兒,所謂的親戚,所謂的皇族,實則都是一羣隱藏着的對手。
老寧王朱權當年被成祖裹挾,被迫參與了靖難之役,但心中頗爲不平。且老寧王亦有雄心壯志,卻爲成祖做了嫁衣。
他不甘心,卻忌憚成祖猜忌,於是整日裝作無心權力,多與名士交往,潛心修道。
他的不甘直至到了玄孫輩朱宸濠,這才迸發出來。
寧王朱宸濠謀反事敗,清理他的家底時,彼時君臣才愕然發現,原來從老寧王開始,寧王一系就在謀劃這事兒。
所以今日藍臻開口提及老寧王之事,令人不由就聯想到了蔣慶之。
墨家在手,墨學子弟奉你爲鉅子,言聽計從……
“長威伯的忠心臣自然不敢質疑。”藍臻的聲音清朗,“可臣以爲,能讓臣子善始善終方是陛下的恩德。”
——人心考驗不得,所以陛下,工匠的事兒,還是駁回吧!
這番話堂堂正正,可朱希忠卻在冷笑,“從此後你等就能造謠,說慶之有反心,可陛下對他恩重,他不能,也不敢謀反。此生不反,且爲兒孫籌謀……好手段,這生兒子沒皮炎的手段誰想出來的?”
這特麼是殺人誅心!
蔣慶之卻莞爾,“你看一個人是什麼樣,其實那便是伱自己的模樣。”
不等藍臻去回味這句話,蔣慶之說道:“陛下,墨家的根本在於工事。臣最近準備打造些小東西,不說利國利民,但想來也能對大明有些益處。”
藍臻說道:“對大明有些益處?那長威伯只管交代下來,我工部自然會代爲打造。長威伯可是擔心泄密?”
“對!”蔣慶之點頭。
“下官保證……”
“你拿什麼保證?本伯要打造的東西能令大明軍隊脫胎換骨,若是泄密,誅你九族都不爲過。”蔣慶之森然道:“殺你藍臻簡單,可那東西若是泄密,卻會給大明帶來滅頂之災!”
藍臻一怔,旋即呵呵一笑,“長威伯說的令下官都有些懵了,令大明脫胎換骨,會給大明帶來滅頂之災……好大的口氣。下官倒是想見識見識……”
嘉靖帝眯着眼,心想蔣慶之說的會是什麼東西?
能令大明軍隊脫胎換骨,泄露後會給大明帶來滅頂之災。
他知曉表弟不會信口開河,可脫胎換骨,滅頂之災……到時候弄出來卻只是尋常,羣情滔滔,他也不好壓制。
他看了一眼羣臣,不少人都在笑,得意或是興奮。
這是一個坑!
嘉靖帝和羣臣鬥了多年,只是看了一眼,就知曉表弟跳坑了。
藍臻說道:“若長威伯果真能打造出那等利器,工部的工匠……任憑長威伯挑選!”
蔣慶之原先的計劃是從工部劃拉些普通工匠,當然,工部的普通工匠丟在外面就是豪商們重金求而不得的對象。
至於人數,蔣慶之的底線是三十人。
現在藍臻主動跳出來,蔣慶之心中暗喜,卻冷笑道:“工部是一個右侍郎就能做主的嗎?”
藍臻衝着工部尚書姜華行禮,“姜尚書,下官無禮了。”
姜華頷首,“長威伯若是能打造出利國利民的東西,我工部上下自是要鼎力支持。”
這是背書,而且還留下了餘地——利國利民即可,什麼脫胎換骨,咱們別提這事兒行不?
朱希忠低聲道:“姜華暗中幫了你一把,回頭哥哥我請他喝酒。”
蔣慶之要避嫌,不好致謝。而朱希忠卻沒有這個顧忌。
藍臻看似恭謹的道:“長威伯乃是大明名將,想來言出必踐……”
臥槽尼瑪!
道爺眸色冰冷。
朱希忠冷笑,“回頭咱們尋到他的錯處,往死里弄。”
蔣慶之卻拍拍他的肩膀,“不值當。”
然後,他對藍臻說道:“本伯說話,自然是言出必踐。”
藍臻看了神色如常的道爺一眼,“如此,下官拭目以待。”
坑!
挖好了!
蔣慶之也跳進去了。
接下來就該埋人了。
朝會散去,蔣慶之和朱希忠並肩而行。
“長威伯!”
蔣慶之止步回頭。
姜華疾步走來,歉然道:“藍臻之事本官並不知情。”
“我知曉。”蔣慶之說道。
朱希忠問道:“我記得藍臻從前和那些人頗爲疏遠,今日怎地會爲他們出頭?”
姜華搖頭,“本官也不知。”
藍臻回到了工部,有好友進來,“聽聞你今日爲那些人出頭,得罪了蔣慶之?”
藍臻淡淡的道:“工部的工匠本就不該爲私人所用,這是規矩,我一心爲公,問心無愧。”
好友嘆道:“可墨家深得陛下支持,蔣慶之又說了是準備打造利國利民的東西,你何苦去阻攔。得罪他不說,還得罪了陛下……”
藍臻沉聲道:“我問心無愧。”
好友嘆息而去,就在房門關上的一瞬,藍臻的身體一下就軟了下去。
他回想着道爺當時看向自己的冷漠眼神。
還有蔣慶之那譏誚的笑,彷彿是看穿了自己的用意,譏諷自己只是一條爲人衝鋒陷陣的狗。
“叩叩叩!”
有人叩門。
“進來。”
藍臻收斂心神,拿起一份文書。
進來的是陳湛。
“藍侍郎。”
藍臻一怔,“是你。”
“今日藍侍郎大義凜然,令人擊節叫好啊!”
陳湛微笑道:“在下聞訊後特來恭賀侍郎。”
藍臻右手把文書握的死死的,“他們說的那些……”
“此事之後,藍侍郎可去地方做一任。再度歸來時,想來京師已然不同。”
藍臻得罪了蔣慶之和道爺,去地方爲官避避風頭,再度回來時,便是衆望所歸。有羣臣力挺,前途不可限量。
等陳湛走後,藍臻低着頭無聲笑着。他笑的渾身顫抖,彷彿是好笑,又彷彿是嘲笑着什麼。
“當年我讀書時曾立誓要爲這個大明做些什麼,科舉出仕後,我看不慣那些蠅營狗苟,不肯同流合污,可卻被打壓多年。好不容易到了京師爲官,卻因不肯奉承,以至於被冷落。”
“爲了公事我夙夜難眠,爲此廢寢忘食,可換來的是什麼?是被冷落,被疏離。那些毫無本事,卻有背景,或是善於迎奉的蠢貨青雲直上,而我這等老老實實做事的卻被壓制,這老天不公!它不公啊!”
笑聲中帶着哭聲,“我不想低頭,可看看自己五十有餘卻一事無成。再這般蹉跎下去,此生就只能止步於此。我不甘心!這個賊老天爲何這般待我?”
藍臻擡起頭,眼珠子竟然發紅,“什麼但行好事,莫問前程。什麼只管埋頭做事,蒼天不負有心人。都是哄人的鬼話。”
他痛苦的閉上眼,“過去的藍臻死了,他死了。從今往後,我便是……曾鄙夷不屑的,蠅營狗苟中的一員。”
……
“拿了小冊子來。”
回到宮中,嘉靖帝讓黃錦從一個上鎖的盒子裡拿出了一本小冊子,他把小冊子拿在手中,腦袋微微靠後。
“工部……在此。藍臻。”
嘉靖帝眯着眼,“此人勤於用事,不喜迎奉往來,可磨礪三年後大用,嘉靖二十六年十月。”
嘉靖帝擡頭,“這是……七月。”
“是。”黃錦低頭,心想就三個月。
三個月的時間,卻能決定一個人的命運。
藍臻的耐心若是再多一些,那麼三個月後,少不得一個左侍郎,或是下去治理一方,再度回京定然能執掌六部之一。
“筆!”
道爺伸手,黃錦把毛筆沾滿墨汁遞過去。
道爺接過,用筆往下交叉一劃。
藍臻二字上就多了一個×。
……
蔣慶之剛到家,就見到孫重樓和竇珈藍在吵架。
“我都說了老徐是在外面有了女人,你不信,那便打個賭。”
“賭什麼?”
“賭……你若是輸了,從此見到我便叫一聲師父。”
這廝,蔣慶之擡頭望天。
“老竇你要作甚?!你別拔刀啊!臥槽!”
孫重樓奪路而逃。
蔣慶之無語看着二人從身前飛速跑過,回到後院後問李恬,“徐渭有了女人?”
李恬茫然。“沒聽說過,怎地……夫君老早就說給他尋個知冷知熱的女人,時至今日依舊沒尋到,這倒是我的不是。”
“那廝眼高於頂,一般女人怕是難入他的眼。”蔣慶之坐下,“再有,柔順的女人萬萬不可。”
“看夫君說的,柔順的女子最是宜家宜室。”李恬嗔道。
“我說了,不適合他。”蔣慶之態度很堅定。
那是個能殺老婆的狠人啊!
“若是能尋個將門虎女……那再好不過了。”
想到徐渭拿起刀子要殺老婆,卻被奪刀反殺,蔣慶之不禁就樂了。
“喵!”多多爬上他的膝頭,蔣慶之抱起它,“最近我在後面有事兒,無關的讓她們莫要靠近。”
“夫君這是要打造什麼?”李恬問道。
“神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