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順之?”
接到唐順之想和自己見一面的消息後,蔣慶之有些意外。
心學雖說現在不是人人喊打,但也遊離於正統儒家之外,不,應當說是若即若離。
嚴格來說,徐階也算是心學子弟,但若是陽明先生地下有知這位子弟的言行,估摸着能爬起來一巴掌拍死他。
“回覆他,今晚吧!”
“好。”
徐渭去和沈煉溝通,蔣慶之繼續在廚房弄他的美食。
“表叔,好了沒?”
長樂眼巴巴的在邊上流口水。
“不可急切。”
蔣慶之正在烤餈粑。
炭火上架一個鐵網,白白的餈粑在上面被烤制的微黃,表面裂開了一個口子,一股子熱氣衝上來。
翻個面,等這一面也裂開了口子,蔣慶之便把餈粑拿下來。
“給,小心燙。”
蔣慶之自己也拿着一個餈粑,先咬一口,把口子在小碗裡蘸滿了捶成粉末的紫蘇籽,大大的咬了一口。
紫蘇籽裡放了鹽和糖粉,那股味兒一下就衝了上來。
蔣慶之細細品味着,嚥下去後看了小侄女兒一眼。
長樂鼓着腮幫子正在咀嚼,見表叔看自己,便用力點頭,含含糊糊的道:“好吃!”
炒制過的紫蘇籽自有一種香味,輔以甜鹹味兒,加上餈粑的濃郁香味……
叔侄二人坐在那裡一邊烤一邊吃,等李恬看到時,二人已經吃的滿肚滾圓。
“這是糯食呢!不好克化!”李恬頭痛不已,趕緊令廚子熬煮消食的山楂水。
可轉瞬她便坐下,拿起一個烤的焦黃的餈粑,把外皮扒拉開,露出來的餈粑軟軟糯糯的,蘸滿了紫蘇籽後,一口咬下去,那眉眼彎彎的……
於是晚些三人就在院子的躺椅上躺下了。
“喵!”
多多的聲音不對,蔣慶之睜開眼睛,就見它的爪子上粘着一塊餈粑,正不斷的甩動。
“我就沒見過這麼饞的貓兒!”蔣慶之笑道,“那餈粑是給徐渭留的,這下泡湯了。”
徐渭好吃,碰到蔣慶之這個美食老闆堪稱是如魚得水。
……
“多少錢一碗?”
徐渭此刻就在買吃的。
這裡是個自發集結的小型菜場,距離蔣家所在的巷子不遠。剛開始只是些農人挑着自家種的菜蔬來販賣,後來漸漸成了規模,雞鴨魚肉什麼都有。
邊上有人賣豬肉,不過屠子竟然是個女人,徐渭忍不住多看了幾眼。
女屠戶手握殺豬刀,輕鬆的剁着排骨,人竟然頗爲清秀。只是神色冷漠,興許是感受到了徐渭的目光,女屠戶看了他一眼。
徐渭乾咳一聲,接過了小販遞來的消暑湯。
“喝一口酸酸甜甜,開胃又補脾。”小販衝着徐渭猥瑣挑眉,:“先生看上豬肉西施了?”
“豬肉西施?”
“咱們這菜場最美的便是楊招娣。”小販說道:“不過別怪咱沒提醒你,這女人兇悍,且說過要招上門女婿照顧爹孃,先生你……”
小販搖搖頭,覺得徐渭不是楊招娣的菜。
徐渭剛想說話,卻見小販驚駭看着自己的身後。
瞬間徐渭就把碗往身後一丟,接着一個前滾翻……
身後一個男子保持着持刀捅人的姿勢,被消暑湯弄的滿臉都是。他抹了一把臉,獰笑道:“徐渭,受死!”
臥槽尼瑪!
徐渭手腳並用的爬起來,罵道:“狗賊,光天化日竟敢殺人……”
他往前面逃,可前面人多。而且京師的百姓膽子特別大,見有人追殺徐渭竟然也不跑,就聚在一起看熱鬧。
徐渭無法回頭,只好繞着豬肉攤子躲避。
所謂的豬肉攤子就是一塊案板,上邊擺放着心肝肚肺和豬肉。
女屠子一邊剁排骨,一邊說道:“都滾遠!”
男子充耳不聞,緊追不捨。
二人繞着攤子不斷奔跑。
沒多久徐渭就氣喘吁吁,腳下發軟,此刻他無比後悔沒跟着孫重樓學練武。
眼瞅着男子就要追上來了,徐渭拿起一塊豬肺就砸。
男子止步躲避,徐渭成功和他拉開了距離。
女屠子擡頭,“我的豬肺!”
“我賠!”
徐渭氣喘吁吁的道,一邊跑一邊說:“幫我報官。”
就在此時男子突然跳上案板,獰笑着,“爺爺看你往哪逃!”
徐渭看看左右,竟然無路可逃了。他止步想去搶女屠子的殺豬刀。他握着女屠子的手,用力……
再用力!
殺豬刀紋絲不動。
就在男子大喜,準備動手時,女屠子擡頭,“你踩着我的豬心了。”
男子罵道:“賤人,滾開!”
刀光一閃。
噗通!
一人栽倒在案板上。
就如同一頭豬。
徐渭止步,呆呆的看着男子倒在了案板上。
“賤人!”男子猛地想爬起來,可手剛用力,殺豬刀從手腕那裡抹過,男子莫名手一軟,再度倒下。
男子咒罵着想一腳踹去,卻發現腳下乏力。
他擡起手,見手腕那裡開了一道口子,肌腱和筋都露在了外面。
刀口不深不淺,剛好切斷了他的手筋。而先前的一刀,正好切斷了他的腳筋。
“救我!”男子呼喊着。
刀光閃過,咚的一聲,殺豬刀擦着男子的脖頸,重重的剁進了案板裡。
楊招娣回身伸手,“給錢。”
徐渭哆嗦了一下,“多少?不對,我看有多少。”
他把錢袋拿出來,也不看多少,一股腦兒的遞給了楊招娣。
楊招娣打開錢袋,“你二人踩壞了我的豬肺和豬心,只好賣給人喂狗,我折價七成可有問題?”
“沒,沒問題!”徐渭搖頭就如同撥浪鼓。
“還有,此人壓着我的豬肉了,一百錢不多吧?”
“不多,太少了。”
“我看看,竟然是銀角子。”楊招娣衝着後面喊:“馬老大,換錢。”
一個敞開衣襟的大漢從人羣中走出來,“多少?”
“自己稱。”楊招娣把銀角子丟過去。
大漢看了一眼銀角子,轉身進了人羣。
徐渭見男子竟用另一隻手去拿殺豬刀,便指着說:“那賊子要拿刀。”
楊招娣回頭,劈手抓住男子的衣襟,猛地發力,竟把他提了起來,順勢給他來了個翻身。她單手拔出殺豬刀,一刀把男子另一隻手的手筋斷了。
哚!
楊招娣把殺豬刀再度剁進了案板上,拍拍手,喊道:“新鮮的豬肉啊!昨夜還吃了不少豬食……”
兵馬司的人來了,一番盤問後,爲首的小旗知曉事兒大發了,趕緊令人去報信。他自己則是走向徐渭,說:“徐先生,小人覺着您最好趕緊回去。”
“嗯?”徐渭還得去沈家,聞言看看周圍。
“這等人在明處出手,暗處定然有人在盯着此處。”小旗低聲道:“若是不放心,小人願意送徐先生回去。”
“待在這。”楊招娣拍拍案几,“五文錢就能讓個孩子去報信叫人。”
嘖!
小旗看着楊招娣,“你這人不知……罷了。和你說這些無用。”
徐渭從善如流,花了五文錢,請個半大孩子去伯府傳話。
“你在伯府作甚?”楊招娣此刻沒生意,便坐下和他閒聊。
“就是管着一攤子事兒。”
“原來是管事。”楊招娣問道:“伯府的豬肉每日和誰家買的?可有我的好?”
這個……徐渭想說不知道,卻覺得有些無恥,“回頭我問問,若是能行,便讓他們在你這裡採買。”
“好說,定然童叟無欺。”楊招娣拍拍胸脯,老司機徐渭看了一眼,大致就估算出了些範圍,苦中作樂的暗贊不已。
“對了,你家男人呢?”徐渭覺得女子出來賣豬肉有些離譜。
“沒男人。”楊招娣淡淡的道。
“兄弟呢?”徐渭覺得這家子有些奇葩。
“沒兄弟。”
這招娣之名看來是廢了。
孫不同帶着人急匆匆趕來,見到徐渭無恙,這才鬆了一口氣。
“回頭我再來致謝。”徐渭正經行禮道謝。
“客氣了,你買了我的豬肺和豬心,應當的。”楊招娣衝着周圍吆喝了起來。
彷彿剛纔只是拍死了一隻蒼蠅。
唐順之見到徐渭時,也被他狼狽的模樣嚇了一跳。
“那些人動手了。”徐渭簡單說了此行遇險的事兒,最後說道:“伯爺說今晚見面。”
“竟然動手了。”唐順之說道:“看來那些人是按捺不住了。”
沈煉說道:“這只是開始。”
“也說明那些人心虛了。”唐順之爽朗笑道:“告訴長威伯,今夜唐某必來。”
徐渭回去,孫不同那邊早已稟告了他遇險的事兒。
“查!”蔣慶之看似平靜,可胡宗憲回過頭對徐渭說道:“要死人了!”
“是該死幾個人了。”徐渭想到先前的兇險,不禁後怕不已。
……
“事敗了!”
距離朝陽門不遠的祿米倉邊上有傢俬塾,私塾不大,此刻下午,讀書聲依舊郎朗。
三十餘歲的方卓便是這傢俬塾的主人。
“那人本有把握,可半途卻有個屠子出手壞了事。”陳湛是大儒弟子,手段頗爲出色,此次被安排和方卓聯手謀劃一些事兒。
“屠子?”
“對,女屠子!另外徐渭去了沈煉那裡,有人看到唐順之把他送了出來。”
“唐順之何時來了京城?”
“剛到數日。”
“徐渭遇刺之後,依舊去了唐順之那裡,可見是蔣慶之……難道心學想與墨家合流?”
二人相對一視。
“盯着唐順之!”
“那個女屠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