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4章 不,是宣戰
“翰林院那邊反問長威伯,你既然提出了三個影響王朝衰微的問題,那麼可有解決之道?”
芮景賢繪聲繪色的說着當時的場景,“那些人都得意了起來。”
“以子之矛,攻子之盾。”嘉靖帝把道書放下,“他如何說的?”
“長威伯說有!”芮景賢也不得不佩服蔣慶之的勇氣,但卻極爲不好看這廝,“奴婢擔心後續……翰林院那些人放話,若是長威伯虛張聲勢,拿出來的東西無法令人信服,他們將打上門去。”
“罷黜百家,獨尊儒術。”嘉靖帝譏誚的道:“孔子誅少正卯!”
弄不過你,那我就肉體毀滅你。
這是儒家最擅長的事兒。
“問問慶之,朕讓他主持京衛整頓一事,爲何停滯不前?”
黃錦笑道:“長威伯這陣子一直忙碌,不是北上便是和人打架……”
嘉靖帝莞爾,但眼神卻冰冷。
玩肉體毀滅嗎?
別忘了當初蔣慶之可是羣毆過士大夫。
京衛在側,那些人可敢鋌而走險?
“陛下,夏言求見。”
嘉靖帝一怔,“這個老東西,自從出了詔獄後就遠離了朕,今日怎麼想着來了?”
夏言進殿,行禮。
“你看着比之前精氣神好了許多。”嘉靖帝說道:“朕突然有些羨慕你這等閒雲野鶴的日子,可自己卻不能……”
“臣只是遠離了那些紛爭,整個人便覺着悠閒了許多。每日清晨,臣最喜在住所附近漫步,看着晨曦,看着那些屋宇,聽着那些人間煙火,腦子裡空空如也,卻倍感愜意……臣覺着以往蠅營狗苟,果真是不值當。”
“那你今日所爲何來?”嘉靖帝譏諷的道。
“臣爲長威伯而來。”
“哦!”
“臣方纔聽聞了翰林院論戰之事。”
“慶之大獲全勝,那麼你在擔心什麼?”嘉靖帝只是一眼就看出了夏言憂心忡忡。
“臣擔心長威伯說的那個有。”夏言嘆息,“這個有字出口,便是一種姿態。”
“朕知。”嘉靖帝淡淡的道:“他既然說有法子解決那三個問題,必然會提出自己的學說。而這對於儒家而言便是挖他們的牆角。罷黜百家……獨尊儒術。”
“陛下,此後長威伯將會成爲儒家的死敵!不死不休!”若是蔣慶之此刻出現在夏言的眼前,老頭兒發誓定然要讓他好看。
“朕倒覺得很有趣。”嘉靖帝卻感到了久違的刺激,“黃伴,去問問慶之他可有應對之法。”
“是!”
“坐吧!”道爺指指邊上,“你我君臣疏離許久,這陣子朕失愛子,你卻依舊逍遙。說說你對當下的看法……”
夏言坐下,“當下之前乃是鬥而不破的局面,可今日後,除非陛下袖手旁觀,否則雙方的默契便被擊破了。”
“嗯!”嘉靖帝平靜如故。
“陛下做好準備了嗎?”夏言目光炯炯,“那些人會瘋狂反撲,若是陛下……”
“你擔心朕如宋仁宗般的退縮了,把范仲淹丟出,讓士大夫們發泄怒火般的,把慶之也丟出去?”
“是!”夏言在道爺的逼視下毫不退縮。
“你夏言卻小覷了朕!”道爺平靜的道:“自從得知太子乃是被毒殺之後,朕就沒準備和那些人握手言和!”
“陛下。”
去問話的內侍回來了。
“慶之如何說?”
“長威伯說,就在先前翰林院最混亂之際,卻有十餘人爲他發聲!他讓奴婢轉告陛下……”
內侍擡頭道,“吾道不孤,這個大明,依舊有希望!”
“吾道不孤!”夏言只覺得一股熱流在胸中噴涌。
“吾道不孤嗎?”嘉靖帝摩挲着手中的玉器。
夏言起身告退,他需要去尋到那個瘋子,好生收拾一頓。
“哈哈哈哈!吾道不孤嗎?”
走了很遠,夏言的腦海中依舊是嘉靖帝那肆意的大笑聲。
“帝王必須狡如狐,狠如狼,兇悍如虎,威嚴如龍。慶之,與帝王爲伴,便是與這四等爲伴,你做好準備了嗎?”
夏言在直廬外遇到了蔣慶之,一番話令他莞爾一笑。
“您小覷了陛下!”再沒有人比蔣慶之更清楚道爺的秉性。
從道爺開始,到萬曆,到崇禎,一個個帝王彷彿都繼承了道爺的執拗,認準了一條路便不回頭。
萬曆多年不上朝,崇禎執拗的覺得羣臣都是一羣垃圾,唯有自己才能振興大明。
這特麼是基因!
基因是人類不可抗拒的驅動力。
“陛下認準了什麼,哪怕在死之前,他也會執拗的堅持着,直至把這個東西帶入地底下!”
夏言想到了先前道爺那肆意的大笑,“那麼你準備好了嗎?”
蔣慶之淡淡的道:“夏公,從走進翰林院那一刻起,我便是大明國祚。”
“大明興……”
“我興!”
“大明若是……”
“我將跟着一起赴死!”
“可你勢單力孤!”
“夏公你可知,當初那些人密謀對付陛下時,有兩成多反對。你可知先前在翰林院,有一成多的人在爲我吶喊……”
蔣慶之目光炯炯看着夏言,“這個大明還有無數仁人志士,我並不孤獨。”
“你這是要向儒家示威啊!”
“不,是宣戰!”
……
夏言良久嘆息,“陛下會如何做?”
“斷了明年的科舉,陛下用這等手段來告訴那些人,既然開了頭,就別想着結束。”蔣慶之說道。
……
吏部,一個官員急匆匆進了值房。
“侍郎,陛下那邊有人傳話,這是文書。”
侍郎接過文書,“一個從五品,陛下竟然親自出手擢升,此人是誰?老夫看看……周夏?”
官員問道:“按規矩走?”
侍郎搖頭,“翰林院那邊纔將大戰一場,這時候陛下正盯着京師,誰若是冒頭必遭捶擊。馬上送去禮部。”
官員剛準備出去,侍郎叫住了他,思忖片刻後說道:“把消息傳出去!”
“侍郎……”
“陛下此刻需要有人站出來,周夏此人正好是榜樣。”
……
周東帶着禮物去了陳家。
陳家主人陳萬接到消息後蹙眉道:“他還不死心?”
妻子楊氏說道:“夫君,好歹多年交情……”
“你不知那周夏惹下了多大的禍事。”陳萬起身,“罷了,我今日便了結了此事,爲陳家消弭一樁禍事。”
他去了前院。
“陳兄!”周東拱手笑道,那笑容有些謙卑。
爲了兒女,莫說是謙卑,真需要的時候,父母連自己的性命都能捨棄。
“老周,你這是……”陳萬一臉爲難。
“咱們兩家也認識多年,當初媒人說親時,我毫不猶豫便點了頭。二娘子不說賢良淑德,可也能持家,也能相夫教子。這門親事……”
陳萬嘆道:“本來我是有心,可……不瞞你,前日我拿了大郎的生辰八字去算了算,廟裡的高僧說了,大郎今年不宜說親……”
話到了這個地步,周東唯有苦笑,他知曉這是藉口,可誰讓自己的兒子惹下了禍事……周東起身拱手,“家中的嫁妝我會考慮,另外,若是成親,此後二娘子可少往來。”
這是他所能做出的最大讓步。
也就是切割。
把女兒和她的兄長進行切割。
周東期冀的看着陳萬,想着陳萬對二娘子頗爲讚許……可當看到陳萬微微搖頭時,周東一顆心落到了谷底。
再繼續勸說,那不是結親,而是爲奴。女方姿態過低,就算陳萬勉強點頭,此後女兒嫁過來日子也不會好過。
周東想到這裡,微笑道:“如此便是無緣,可惜了。告辭。”
陳萬起身,“要不吃了飯再走?”
“家中準備了。”
“那……慢走。”
二人都知曉,此後兩家就成了陌路,以往的交情盡皆沒了。
周東走出陳家,身體靠在牆壁上,閉眼深吸一口氣。
然後笑着往外走。
那脊背微微彎曲着,看着就像是一頭老牛,蹣跚走過。
他找到一家酒肆,進去後只要了酒水。
就這麼喝着,想着,苦笑着……
“有生皆苦!”
周東起身付賬,搖搖晃晃的回到了家中。
“老爺,有人來訪。”
“誰?”
周東漫不經心的問道。
“周兄!”
陳萬從接待客人的廳堂裡走出來,笑容可掬的拱手。
“你……”
周東愕然。
陳萬笑的越發親切,“周兄,先前我親自去了廟裡,高僧說大郎雖說今年不宜成婚,可卻並非沒有解決之法,這不……我便來了。”
這時有人叩門,門開,是依舊鼻青臉腫的周夏。
“大郎。”周東剛想問他翰林院那邊的事兒,外面跟着一個小吏進來。
“侍郎說了,周員外郎這幾日可在家歇息,不過須得儘快熟稔本部事宜,畢竟禮部無小事。”
周夏點頭,接過了小吏遞來的包袱。
“大郎,什麼禮部?”周東不解問道,卻沒見陳萬一臉丈人看女婿的欣慰。
周夏打開包袱,裡面是一套官服。
“從五品。”周東認出了官府的品級,“我兒……”
周東原先是翰林院侍讀,正六品。
小吏見狀笑道:“陛下說周員外郎穩重,轉任禮部員外郎。”
周東呆立原地。
“恭喜周兄!”陳萬拱手笑道:“這可是陛下親手擢升的員外郎,從此大郎便進了天子眼中,青雲直上指日可待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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