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8章 那就亮刀子
對於成親這件事,活了兩世的蔣慶之還是第一次。
按照傳統,婚禮的過程很繁瑣,延續時間長。
但北上在即,只能一切從簡……但女方家竟然沒有怨言。
“丈人丈母寬厚。”蔣慶之很是感動。
朱希忠上門幫忙,還帶來了數十僕役,“只管使喚,只要不死就成。”
蔣慶之這陣子忙的不行,沒工夫招待他。朱希忠自己弄了茶水,湊過來見他在看宴客的清單,便一把奪過來,“這個哥哥比你在行,忙別的去。”
朱希忠是老牌勳戚,自然知曉蔣慶之這等新貴,以及士大夫的死敵成親應當請哪些人。
蔣慶之把必須請的打勾,剩下的便交給他了。
“伯爺,宮中來人了。”
此次宮中竟然是黃錦帶隊,數十內侍和宮女隨行。
“陛下說此次太過倉促,怕是忙不過來,這不,讓咱帶了些人來。”
蔣慶之把富城叫來,富城大喜,當即帶着這些人去安排。
“對了。”臨走前黃錦私下和蔣慶之說:“那日陛下召見了你那岳丈,商議改婚期之事……”
他意味深長的看着蔣慶之,“這可是從未有過的。”
這是家長該做的事兒。
蔣慶之父母雙亡,長輩倒是有,但蔣家那邊一直沒和蔣慶之聯絡。至於母族那邊,葉氏此刻大概恨不能弄死他。
上次嘉靖帝令黃錦去蘇州祭祀舅父蔣幹,黃錦發現有人在蔣幹的墓碑上塗鴉,寫了些羞辱性的文字。
黃錦當即令人去府衙,牌子丟過去,蘇州府上下亂作一團,隨即最好的捕快出動,鄉兵出動,很快抓住了嫌疑人。
幹這事兒的葉氏的一個年輕人,按照輩分和蔣慶之是表兄弟。
一頓棍棒打了個半死,隨後發配充軍。
葉氏一族噤若寒蟬。
從此蔣慶之這個名字就成了蘇州葉氏的禁忌,提都不能提。
所以蔣慶之少了許多麻煩的同時,許多事兒也無人主持。
道爺出面,以家長的身份和李氏商議修改婚期的事兒。只是想想平日裡冷清的如同神像,看臣子宛若看螻蟻般的道爺,竟然要努力擠出笑臉,蔣慶之就覺得很是違和。
人一旦開心,胃口就會好。
沒到飯點,蔣慶之就覺得餓了,他親自下廚做了一道魚,令孫重樓送進宮去。
孫重樓飛也似的到了西苑,“趕緊,趕緊。”
“啥東西?”侍衛問道。
“我家少爺給陛下做的菜,再晚就不新鮮了。”
簡單檢查後,孫重樓上馬就衝進去。
——道爺的規矩,嚴禁臣子乘坐轎子進西苑,要麼騎馬,要麼你就步行。
道爺當時是這麼說的:沒事兒多騎騎馬,省的浪費了藥錢。
這話是譏諷當下士林以柔弱爲美,以文弱爲標配的荒謬。
孫重樓下馬,遠遠就喊道:“弄個火,弄點油。”
內侍們聽他說的急切,還以爲是什麼急事兒,就弄了個炭火。
“架鍋架鍋!”
……
架鍋,燒油。
放點兒蔥花在魚身上,澆點醬油。
油燒熱了,蔣慶之拿起鐵鍋,把油澆在蒸好的魚身上。
嗤啦!
蔥花的香味被激發出來,混着醬油和魚香,頓時胃口大開。
……
“味兒不錯。”
道爺乾咳一聲,“弄餅來。”
“陛下。”孫重樓覺得嘉靖帝有些土包子,“這魚配米飯最好。”
“哦!試試。”道爺從善如流。
“魚肉夾一塊,先別吃啊!在湯汁裡蘸蘸。對,試試……”孫重樓一臉期冀的看着嘉靖帝。
嘉靖帝吃了一口魚,只覺得滿口鮮香。
那味兒,竟然簡單而清怡。
醬油的鹹香突然涌上來,讓道爺忍不住刨了一口米飯。
米飯混合進去,頓時嘴裡就開了一次大雜燴。
“咋樣?”孫重樓問道。一個內侍忍不住乾咳一聲,暗示孫重樓收斂些。道爺看了此人一眼,眸子裡冷冰冰的。
那內侍趕緊低頭,黃錦乾咳一聲,“去倒茶。”
此人杵在這裡,只會影響嘉靖帝的胃口。
“美味。”嘉靖帝點頭。
“我就說吧!”
孫重樓笑的像是個孩子,連帶着道爺也跟着笑了起來。
道爺喝了一口酒,“你家少爺怎地有空下廚?”
孫重樓脫口而出,“我在廚房聽少爺嘀咕,說什麼……”
“怎地,不好說?”道爺笑道。
孫重樓嘆息,“少爺說,道爺這人孤傲,從不肯和人賠笑臉。我那丈人倒是有福氣,普天之下第一人。”
道爺臉黑了。
黃錦捂嘴偷笑。
孫重樓裝作蔣慶之當時的模樣,“得!道爺在宮中吃的所謂美食,在我看來和牛馬吃的差不多。弄條魚去,讓他開開眼……不,開開胃。”
許久後,西苑傳來了道爺的罵聲。
“瓜皮!”
……
每個人都想回到童年,有人是對當下不滿,夢想重生。但有人卻是懷念着童年的無憂無慮。
“慾望就是苦海,可每個人都脫離不了這個苦海,我亦不能。”
做清蒸魚,魚不能太大,大了魚肉老,且不容易進味。
一條一斤多兩斤不到的清蒸魚,被夏言一人吃掉了,蔣慶之就撈着魚頭。
夏言喝了一杯酒,老眼中都是唏噓,“陛下留我在京師,一是給天下士大夫打個樣。就如同鞭屍。”
夏言就是那具屍骸,只要他在京師一天,就得挨一天鞭子。
“我可以裝病遁去,但卻沒有,骨子裡何嘗不是在期待着某日陛下回心轉意,能第三度起復。這便是慾望。我深陷其中,苦不堪言。而你小子……”
夏言看着蔣慶之,看看盤子裡的配菜,夾了一塊五花肉,細細品着。
“你什麼都不求,卻什麼都往這涌。差什麼就有什麼。讓我想到了什麼……水!”
水利萬物而不爭。
蔣慶之一直不喜魚頭,看着別人喝酒就衝着魚頭使勁,覺得很奇怪。幾次嘗試之後,發現了奧妙。
“這魚頭裡有幾種滋味,外面的肉細嫩,眼睛下面的肉更是美味。這裡水晶般的吸一口,嘖!美!還有這裡……”
蔣慶之擦擦嘴角,說道:“許多時候,以心換心罷了。”
夏言斜睨着他,“若是帝王本能發作呢?”
“呵呵!”蔣慶之笑了笑。
“回了。”夏言起身,雙手扶着膝蓋,“老了,老了。不過還能給你這等聰明的讓人頭疼的小子一番建言。”
“您說。”蔣慶之知曉今日夏言來必然有事。
夏言說道:“商鞅怎麼死的知道嗎?”
“知道,死後被車裂。”
車裂,也就是傳聞中的五馬分屍。
“王安石什麼下場?”
“愛子早逝,黯然下野。”
“陛下和你在弄什麼,我從未過問,但你等瞞得過那些蠢貨,卻瞞不過我這雙眼。”夏言指着雙眸說道:“商鞅變法,奠定了大秦一統六國的基礎,功莫大焉。可最終難逃一死。王安石變法一心爲國,依舊成爲過街老鼠。慶之。”
老頭兒拍拍蔣慶之的肩膀,“你可有身敗名裂,或是橫死街頭的準備?”
蔣慶之把魚頭靠近脖子那裡的部分吃了,“看,這裡肉最多,可刺也最多。有人喜歡慢慢把刺拔掉,享受大口吃肉的暢快。而我卻喜歡把肉和刺一起在嘴裡咀嚼。”
“不怕刺痛?”
“這等大事,從不是請客吃飯。”蔣慶之緩緩咀嚼着,那些細刺漸漸的被嚼碎了。
“大勢如潮,浩浩蕩蕩,順之者昌,逆之者亡。”蔣慶之把筷子拍在桌子上。
夏言走了,老頭一路唏噓,大概是想到了自己當年的雄心壯志。
可他當年只是小敲小打,從未跳出儒門給他設定的囚籠。
而蔣慶之從未被所謂的規矩約束過,所以士大夫們每每覺得這廝不按常理出牌,於是給他安上了一個儒門叛逆的名頭。
“儒門叛逆嗎?”蔣慶之乾咳幾聲,吐出了幾根魚刺。
門外,莫展仗刀而立,冷冷看着那些來幫忙的僕役和宮人。
蔣慶之走出去,莫展突然問道:“伯爺,小人冒昧……”
“說。”
“那日小人聽胡先生和徐先生談話,說伯爺行非常事,可終究得罪人太多。此刻那些人尚且顧忌一二,故而下手溫和。一旦雙方矛盾加深,必然會不擇手段。小人敢問伯爺,當如何?”
莫展補充道:“小人並未畏懼,而是……”
“士大夫嘛!對你等而言近乎於神靈。”蔣慶之笑了笑,覺得那些蠢貨實則都是棒槌,“他們若是不擇手段……”
蔣慶之的眸子深邃,“那就亮刀子,殺出一個朗朗乾坤!殺出一個煌煌大明!”
……
婚禮這一天,富城早早起來,一直在看着東方。
“師父,你在等神仙呢?”孫重樓問道。
“別吵。”富城嘟囔,“朝霞不出門,晚霞行千里啊!”
天公作美,早上沒雲霞。
富城歡喜的去稟告。
“大吉大利的好日子!”
“恭喜表叔!”裕王兄弟二人來了。
“太子呢?”蔣慶之隨口問道。
從那一日打開了太子心結後,東宮那邊就沒少送東西來,每次來都會帶來太子的問候。
景王別過臉去,裕王說道:“太子那邊今日有講經。”
所謂講經,是宮中人的說法,也就是一次小型學術講座。
朱時泰來了,“我爹說進宮打個照面就來。”
黃錦也來了,帶着人幫襯。
朱希忠急匆匆趕來,夏言今日主持婚事,見他來了就罵道:“再晚些就誤時辰了。”
“這不來了嗎?”朱希忠嘟囔,然後問了時辰,便喊道:“慶之,趕緊出來,接親了。”
“表叔,快些,我準備了催妝詩!”裕王第一次參加婚禮,很是快活。
蔣慶之走出家門,看着一條巷子裡都是去迎親的人,突然有些時空顛倒的暈沉。
他搖搖頭。
看看明媚的天色,低聲道:
“老爹,老孃,我要結婚了。”
……
求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