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0章 繼承人,還是兒子,這是個問題
“抓賊啊!” 一個黑影在街上狂奔,身後幾個軍士緊追不捨。
“抓住他!”
賊人回頭看了一眼,罵道:“老子追風腿……”
噠噠噠!
急促的馬蹄聲傳來。
賊人回頭,就見數騎從前方街角轉彎,馬背上的騎士隨著馬兒的急速轉彎而自然傾斜,騎術了得。
“止步!”
幾個軍士喝道。
“夜間不許打馬疾馳,下馬!”幾個軍士拔刀。
噠噠噠!
馬背上的騎士恍若未聞,賊人大喜,知曉這是有急事兒的人,他順勢就想脫身。
有急事兒的人,誰會幫官兵抓賊?
中間的騎士指指賊人,一騎衝了出來,俯身,手中的木棍子猛地攔腰砸去。
嘭!
賊人撲倒。
數騎依舊往前疾馳。
“止步!”
幾個軍士持刀而立。
當先的騎士喝道:“長威伯有急事,讓路!”
“不許……”一個軍士剛扯著嗓子厲喝,帶隊老卒罵道:“避開!”
幾個軍士避開,看著數騎疾馳而過,年輕軍士問道:“王頭,不是說夜裡不許打馬疾馳嗎?”
老卒說道:“那是長威伯。能讓長威伯夜裡疾馳的事兒,你覺著咱們能擋得住?小子,教你個乖,規矩是死的,可人卻是活的。”
年輕軍士茫然,老卒拍拍他的肩膀,“別人也就罷了,長威伯從未爲難過咱們這等苦哈哈,可見今夜確有急事。對了,拿下那個苟日的,竟敢去侯府中偷東西……”
“這是功勞啊!”
“可不是。”
老卒說道:“換了別的權貴,哪會管什麼賊人。也只有長威伯了。小子,這等權貴,別說是犯禁,就算是他要毒打誰,老子都願爲他把風。去,看看那賊子偷了什麼。”
幾個軍士過去按住了慘嚎的賊人,一人拿起包袱,突然一怔。
“不對。”
老卒問道:“什麼不對?”
軍士手一抖,包袱打開,一個圓滾滾的東西跌落下來。
“王頭!”
尖叫聲中,王頭衝了過來。
“燈籠!”
王頭接過燈籠,光暈散開……
一顆齜牙咧嘴的人頭在衝著他獰笑。
“出事了!”
“出大事了!”
……
蔣慶之一路疾馳到了國公府,管家和一個侍女在大門外等候。
寒風凜冽,蔣慶之帶著幾個護衛下馬,看著他臉頰通紅,管家說道:“趕緊給二老爺上薑茶。”
“先忙正事。”蔣慶之乾咳幾聲,覺得肺腑裡發癢。
他急忙點了一支藥煙,深吸一口,又咳嗽了幾下,“帶路。”
還沒到地兒,就聽到裡面朱希忠在喝罵:“老子堂堂成國公,怎地有你這等逆子?從小讀書就偷奸耍滑,讓你背書你糊弄老子,讓你寫文章你敷衍了事……就你這等蠢貨,承襲了國公府,也只會給列祖列宗丟人!”
“大郎,下來吧!被人知曉了你還做不做人了?丟人啊!”
朱希忠的妻子嗓子都沙啞了。
蔣慶之走進院子,朱希忠聞聲回頭,“慶之。”
朱希忠的妻子苦笑,“叫慶之看笑話了。”
“今夜爲何發作?”蔣慶之問道。
“不知。”一個侍女說道。
蔣慶之見侍女眉眼靈活,便蹙眉問道:“誰值夜?”
富貴人家的孩子,晚上睡覺時,臥室裡有專人值守,以防各種意外。
一個僕婦上前,“二老爺。”
竟然是個醜婦人。
蔣慶之嘴角抽搐,心想這兩口子是擔心朱時泰提早吃禁果,故而弄了個讓他下不去手的女人值夜。
“說。”
“昨夜小國公睡的不大安穩,老是掀被子,半夜時奴聽到他把被子盡數掀開了,便想勸,可剛開口,小國公就發作了。”
“這是孽障啊!”朱希忠嘆道。
“家門不幸!”朱希忠的妻子惱火的道。
“孽障也是你們生的。”蔣慶之說道。
“慶之。”朱希忠看著屋頂的兒子,“大郎從未這般瘋癲過,就怕他往下跳。”
“慶之上次是用什麼法子治好了大郎?”朱希忠的妻子問道。
“給了他一巴掌。”
“要不……”朱希忠說道:“再給他一巴掌。”
朱希忠的妻子有些糾結,但在挨一巴掌和跳下來跌斷腿之間,選擇了讓兒子挨一巴掌。
“你們覺著,那孩子能讓我慢慢爬上去?”
蔣慶之說道。
“那怎麼辦?”
“涼拌!”
蔣慶之叼著藥煙,拒絕了孫不同遞來的棍子。他本以爲嚇唬一番就能解決問題。可如今看來,這孩子今夜是來了個總爆發。
屋頂飛簷的後面些,朱時泰靜靜的站在那裡,昏暗中看著恍若一尊雕塑。
“慶之,咱們說了許久,沒用!”朱希忠苦笑,先前兩口子苦口婆心的勸說,威脅……一應手段都用上了,可毛用沒有。
“你們身在局中,哪裡知曉這小子在想什麼!”
蔣慶之沒好氣的道,然後擡頭說道:“小子,想不開了?”
雕塑動了一下。
蔣慶之微微一笑,“我這裡有個故事。”
大爺,大哥,都啥時候了,你還講故事……朱希忠無奈捂額。
“要不,請幾個高僧來?”朱希忠的妻子低聲道:“大郎這分明是中邪了。對,定然是中邪了。”
“讓人悄然去,莫要聲張。”朱希忠沒辦法了,也只好病急亂投醫。
“話說從前有個富貴人家,家業大的嚇人,還有個爵位……”
朱希忠苦笑,心想你直接說是哥哥我就得了。
“這家子嗣艱難,好不容易得了個兒子,兩口子恨不能把他捧在手裡。等孩子大些後,兩口子請了大儒授課,請了有名的武人傳授武藝,又有什麼琴棋書畫……”
朱希忠的妻子說道,“慶之說的不就是咱們和老大嗎?” “這孩子整日不得安歇,從早上睜開眼就得學,到臨睡前方能歇息。即便如此,每日父母和身邊人依舊在不停挑刺,乃至於呵斥。”
蔣慶之呼出一口煙,乾咳一下,“父母總是說,你是這偌大家業的唯一繼承人,不努力學,以後如何承襲家業?出去只會丟人。”
屋頂的雕塑身體一顫。
蔣慶之看在眼裡,嘆道:“這兩口子恨鐵不成鋼,每日不停挑刺呵斥,覺著這是爲了孩子好。”
雕塑雙拳緊握。
“這孩子每日功課不斷,本就備受煎熬,加上每日父母呵斥,身邊人不斷催促……這樣的日子,其實換了我,也會覺著度日如年。”
蔣慶之想到了後世的雞娃,內卷,“本該玩耍的年紀,卻要頭懸樑,錐刺股苦讀。如此也就罷了,每日還得被呵斥……在父母的呵斥中,孩子覺著自己一無是處。而這偌大的家業,在孩子眼中,漸漸就成了負累。”
朱希忠愕然,“這……難道不對?”
“他累了,可卻不得解脫。每次開口說自己想歇息,父母總是各種呵斥。這孩子痛苦不堪,卻無人慰藉。每當夜裡,他想到那些呵斥,想到明日依舊是滿滿當當的功課,就覺著活著毫無意義。”
“於是,他就焦躁不安,渾身發熱……”
幾個侍女驚呼。
“這不是小國公嗎?”
“住口!”朱希忠的妻子喝住了幾個侍女,然後擺擺手,有人帶走了她們。
蔣慶之看著她,微微搖頭,“日復一日,每當受不住這等煎熬時,這孩子就會胸腹發悶,一股子煎熬化爲火焰在那裡燒灼。他恨不能脫掉衣裳,讓冷風吹拂……把那些焦躁和痛苦盡數吹散……”
“慶之!”朱希忠覺得這有些荒謬。
可屋頂上的朱時泰卻身體巨震,“他們……”
“他們在犯蠢!”蔣慶之衝著朱希忠瞪了一眼,然後說道:“他們總以爲這孩子是一塊稀泥,可以任由自己揉捏成想要的形狀。他們以爲這份家業必須得一個完美無缺的繼承人,才能傳承的更久遠。可他們就是沒想到這個孩子的感受。”
那個雕塑在搖晃。
“大郎。”
朱希忠的妻子抓住他的手臂,“咱們不都是爲了大郎好嗎?”
“這孩子忍無可忍,終於爆發了。他開始對父母的話陽奉陰違,開始學會了頂嘴,學會了沉默以對。直至被多次鎮壓後,他選擇了發狂……”
蔣慶之回身看著朱希忠兩口子,“這孩子想用這等法子來告知自己的父母,別再逼我!”
“哈哈哈哈!”
雕塑狂笑了一陣,緩緩坐下,雙手捂著臉,不知在想什麼。
“可憐的娃!”
蔣慶之老早就發現朱時泰不對勁,後來問了一下他的隨從,心中就有些猜測。今夜測試了一下,果然就是他想的那樣。
“慶之,這孩子若是放縱不管……”
蔣慶之問道:“你是想要一個繼承人,還是要一個兒子?”
說完,蔣慶之衝著屋頂的雕塑說道:“若是你父母依舊如此,便來二叔家。”
這是威脅……你們特孃的再這麼逼迫孩子,這孩子我來養。
蔣慶之揚長而去。
“這……”朱希忠的妻子說道:“大郎還是那樣啊!”
“慶之,慶之!”朱希忠喊道,可蔣慶之腳下不停,“此事還得你兩口子去解開。我困了,回去還趕得上一個回籠覺。”
“要不,等高僧來吧?”妻子說道。
“也好。”朱希忠有些失望。
管家試探著說道:“二老爺不是說此事還得要國公和夫人解開,要不……試試?”
“也好。”朱希忠帶著些僥倖心,想著先前蔣慶之的那些話,便試探道:“大郎,爲父錯了,此後……爲父不再逼迫你,可好?”
雕塑沒反應。
“哎!果然。”朱希忠嘆息。
“這可是你說的?!”雕塑突然問道。
朱希忠:“……”
朱希忠的妻子喜極而泣,“大郎,你果然是好了?”
“你們再逼我,我便去二叔家!”
雕塑活過來了。
“小崽子!你特孃的還學會了裝瘋!”朱希忠大怒。
這時,看著朱時泰長大的管家忍不住說道:“二老爺先前說,國公是想要一個繼承人,還是要一個兒子。”
朱希忠如遭雷擊。
瞬間,朱時泰從小到大的經歷就在腦海中閃過。
讀書,學習,讀書,學習……
呵斥,責罵……
無休無止……
朱希忠追了出去。
蔣慶之站在內院之外,叼著煙,看著天邊的晨曦,“孃的!回籠覺沒了。”
“慶之。”
蔣慶之回身。
朱希忠止步,“我就老大一個兒子。”
“這鬧騰了一夜,你想如何處置此事?”
“回頭哥哥我就抽他一頓。”
“抽吧!”蔣慶之抽了一口藥煙,“不過,有個事兒。”
“你說。”朱希忠對老弟感激不盡。
“這孩子如今是裝瘋。”蔣慶之看著他,嘴角的藥煙抖動幾下,菸灰跌落,“可他會真瘋!”
歷史上朱時泰就真的瘋了。
朱希忠呆立原地。
“你是要一個繼承人,還是要一個兒子?”蔣慶之拍拍他的肩膀。
晨曦在天邊緩緩擴散。
朱希忠的妻子走過來,拉著他的衣袖,渾身緊繃。
朱希忠嘴脣蠕動。
“我要……兒子!”
那隻手一鬆。
蹲身。
“慶之,請受我一禮!”
婦人鄭重行禮。
晨曦中,少年微笑道:“嫂子,多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