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6章 徐渭之狂
兵部。 “此次僥倖逃過一劫,多謝了。”
王以旗大恩不言謝,只是拱拱手。
“若非你持身正,我也無能爲力。”
蔣慶之坐下,王以旗看了門外的莫展一眼,“此人刀法了得,沒想過進軍中效力?”
老王這是準備送禮……以兵部尚書的能力安插一個人進軍中,至少得是百戶起步吧!只要王以旗不倒,此人升遷的速度能讓人瞠目結舌。
“此刻的軍中宛若一個大染缸,這廝刀法是了得,不過不會做人,太直,進了軍中遲早會被人坑死。”
蔣慶之搖頭,“老王,少拿官場那一套來對付我。”
王以旗笑了笑,“那回頭去家中喝酒。”
請客有兩種模式,一種是在外面,一種是在家中。
對於高官來說,在外請客是應酬,而在家請客,那就代表著親近之意。
“到時候再說。”蔣慶之說道:“老王,兵部涉案百萬貫,可最高的只是個郎中,這不對吧?”
“難道……”
“別裝傻。”蔣慶之冷笑,“百萬貫,這裡面至少一個侍郎。”
“哎!”王以旗嘆息,“可沒人舉報,且沒有證據,難道你讓我去問他們?”
“陸炳鎩羽而歸,必然不甘心,老王,我敢打賭,他正蹲在暗處,手下爪牙傾巢出動……你好自爲之。”
蔣慶之走出值房,問道:“莫展,我不讓你去軍中,你可有怨言?”
莫展說道:“小人知曉自己不會奉承上官,若無伯爺,此刻屍骨早寒。但憑伯爺吩咐。”
……
錦衣衛,陸炳冷冷的道:“先前在西苑,芮景賢嘲笑我錦衣衛白忙活,頭功卻被蔣慶之搶了。”
衆人束手而立。
“東廠在看咱們的笑話,甚至暗中使絆子。蔣慶之看似悠閒,可暗地裡徐渭等人在四處遊走,爲王以旗牽線……”
陸炳看了沈煉一眼,錦衣衛已經查明,徐渭和沈煉是親戚,交情深厚。“王以旗那裡擱置,不過兵部從郎中以上盡數盯死,我要拿一隻大老鼠!”
“是。”
衆人應諾。
“都去吧!沈煉留下。”
衆人告退。
沈煉默然站在那裡,陸炳喝了一口茶水,問道:“徐渭和你交情如何?”
“深厚。”沈煉淡淡的道。
他和徐渭的性子都有狂放不羈的一面,都推崇當年的魏晉名士風範。
“先前有人稟告,徐渭在兵部一番話,拉攏分化了不少人,爲王以旗掌控兵部亂局立下大功。此人有才。”
陸炳玩味的道:“此等有才之人,當初爲何不舉薦?”
沈煉平靜的道:“徐渭狂傲。”
“能有你狂?”陸炳笑了。
他喜歡帶著沈煉和嚴世蕃聚會,坐視沈煉對嚴世蕃冷嘲熱諷,以此提醒嚴世蕃:你父子那些狗屁倒竈的事兒我門清。
嚴嵩秉政,嚴世蕃號稱小閣老,當下誰敢這般嘲諷他?
也就是沈煉這個狂人。
沈煉點頭,認真的道:“徐渭之狂,我不及。”
——你容不下他!
陸炳一哂,此事就此罷了。
……
午後,徐渭急匆匆來到一家酒樓。
“文長,這裡。”
二樓沈煉招手,徐渭上樓後,見就他一人,問道:“可是有事?”
“無事。”沈煉叫了酒菜,二人對酌。
“陸炳今日提及了你。”沈煉說道。
“想招攬我?”徐渭冷笑,“那等狗東西,也配?”
“我說徐渭狂傲,暗示他受不了你那等狂放。”沈煉舉杯,“當初你入幕長威伯府我不贊同,其一,嚴黨勢大,長威伯單槍匹馬,哪怕有陛下在身後支持,可明槍暗箭防不勝防,我不看好他。”
徐渭斜睨著這位族姐夫,“所以我如今在伯府如魚得水,而你卻在錦衣衛鬱鬱寡歡。”
“其二,你那脾氣太臭,當世能容納的人罕有。”沈煉好奇問道:“我是真好奇,那位伯爺是如何忍得下去?”
徐渭冷笑,“我何曾脾氣太臭?不過是看不起那些蠅營狗苟之輩罷了。我來京師許久,也見了些所謂的大才和權貴,此輩在我眼中皆是螻蟻!”
“蔣慶之能讓你高看一眼,看來此人不簡單吶!”沈煉莞爾,“是了,能讓陸炳吃虧的人不多,可見那位伯爺手段高明。對了,此次兵部之事,你幹得漂亮,讓陸炳都有些氣惱。”
徐渭喝了一口酒水,“這只是小試牛刀。”
“那什麼纔是大展身手?”
“哪一日讓嚴嵩父子跪在我的腳下,爲我沐足,讓陸炳爲我牽馬。”徐渭舉杯,“還有,錦衣衛不是好地方。”
“首輔爲你洗腳,錦衣衛指揮使爲你沐足,你這是狂妄到家了。”沈煉嘆息,“我知錦衣衛不是好地方,可陸炳對我有知遇之恩。”
“屁的知遇之恩!”徐渭冷笑,“那是在利用你!”
沈煉不想談這個話題,“讓兵部自首這一招極爲出色,陸炳本以爲勝券在握,被這一悶棍打的眼冒金星。文長,你長進了。”
沈煉喝了一口酒,見徐渭一臉糾結,心中就一震,“讓兵部官吏自首難道不是你的謀劃?”
徐渭撓撓頭。
“是誰?”沈煉想到了胡宗憲,但胡宗憲並不以這等謀劃著稱。
“難道是……”沈煉一怔,“難道是蔣慶之?” 徐渭笑而不語。
這是機密,他自然不能泄露給沈煉。
“嘶!”他不說話,沈煉卻斷定就是蔣慶之,“此子果然是手段了得,陸炳選擇他做對手,只能說是昏了頭。”
二樓臨街,二人低聲說話,不時舉杯暢飲。
“見過小閣老。”
外面街上有人說話,徐渭探頭出窗,“是嚴世蕃。”
沈煉拿著酒杯過來,往外看了看。
嚴世蕃被幾個隨從簇擁著,對面是一個官員,正滿臉堆笑奉承他。
嚴世蕃懶洋洋的應付著官員,突然眸子一縮。
“是蔣慶之!”沈煉低聲道。
徐渭也看到了自己的老闆,可這位伯爺此刻竟然拿著雞腿邊走邊啃。
您就不在意自己的形象嗎?
徐渭翻個白眼。
沈煉卻讚道:“果然是真名士自風流。”
心學崇尚的是由心而發的生活方式,沈煉自己總結出了一套心法,一切皆有內而發,不假小我。
而蔣慶之這等不在乎身份地位,隨心所欲的活法,讓沈煉覺得和自己不謀而合。
“蔣慶之!”
雖說在西苑曾碰到十餘次,但每次嚴世蕃和蔣慶之都隔著一些人,從未正面接觸過。
“嚴世蕃!”
蔣慶之嚥下雞肉,嚴世蕃丟下官員。
“聽聞長威伯在兵部威風八面,令人羨煞。”嚴世蕃的獨眼中笑意盈盈。
“小閣老代父票擬,日理萬機!”蔣慶之咬了一口雞肉。
嚴世蕃代父票擬奏疏的事兒許多人都知曉,但從未有人當面點出來。
畢竟犯忌諱不是。
嚴世蕃哈哈一笑,“改日喝酒?”
“不了。”蔣慶之搖頭。
“怎地,就算是對手,也能坐而論道。”嚴世蕃身邊的文人淡淡的道。
“我的道與你等不同。”蔣慶之說道。
“哦!那我倒想聽聽你的道。”嚴世蕃粗短的脖子擰動了一下。
“我的道,在這。”蔣慶之指指街道兩側的店鋪和行人,“道不同,不相爲謀。”
看著他揚長而去,文人說道:“此子這是何意?”
嚴世蕃眯眼看著蔣慶之的背影,“他是想說,他的道,是正道。”
那麼,作爲對手,嚴世蕃等人的道,那便是邪道。
“兵部那邊,錦衣衛……”嚴世蕃沉吟著,文人說道:“元輔不是說了,此事不摻合,看著陸炳和蔣慶之鬥就是了。”
“陸炳落於下風,蔣慶之春風得意……正道,何爲正道?愛民如子嗎?”嚴世蕃看著兩側街道的行人商賈,冷笑道:“讓咱們在兵部的人配合錦衣衛。”
“小閣老……”文人本想勸諫,嚴世蕃說道:“今日和蔣慶之一番話,你可知我覺知到了什麼?”
“傲氣。”文人笑道:“此子看似不拘小節,可那眸子裡看人卻是居高臨下,恍若俯瞰凡人。”
“我見過許多權貴,但從未有一人讓我覺著這般古怪。”嚴世蕃說道:“不知怎地,我覺知到了威脅。”
“小閣老說笑了。”文人傲然道:“如今咱們秉政,人多勢衆,若非有陛下看顧,就蔣慶之……屍骨早寒。”
“所以兵部貪腐案不能任由蔣慶之得手!否則兵部此後會成爲他的助力。”
……
回到家中,徐渭在等候。
“先前我在臨街二樓見到伯爺和嚴世蕃對峙,伯爺走後,嚴世蕃一直在盯著伯爺的背影。”徐渭說道:“此人狠毒,伯爺要小心。”
“此刻說這個還早。”蔣慶之說道。
嚴世蕃此刻還算謹慎,歷史上隨著嚴黨不斷擴張勢力,嚴世蕃的膽子也跟著越來越大,越發肆無忌憚。
而蔣慶之要做的便是針鋒相對。
你擴張勢力,我難道不會?
兵部便是雙方的擂臺。
“那隻大老鼠究竟是誰?”徐渭撓撓頭,“此人隱藏的夠深。”
“記住,只要做過,那麼必然有跡可循。”蔣慶之說道。
“我和老胡琢磨了許久,覺著兩個侍郎都有嫌疑。”
徐渭和胡宗憲倒有些焦不離孟,孟不離焦的味兒,而且還是酒友。
“文長,若論智謀,你不輸於任何人,但許多時候一葉障目,你換個角度去看此事……”
蔣慶之輕聲道:“爲何只盯著侍郎呢?”
“伯爺的意思……”徐渭突然捂額,“往下!”
孺子可教也!
“這不是你愚鈍。”蔣慶之拍拍他的肩膀,“人最容易被慾望驅使,所謂見利忘義,換個說法,在慾望驅使之下,人就會失去平常心。你不過是浮躁了罷!”
徐渭認真回想了一番,自己最近是有些浮躁了,想一步到位。
他看了蔣慶之一眼,拱手,“謹受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