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靖帝見孫重樓幾度想擡頭,但卻又低下去,便微笑道:“孫重樓?擡頭來。”
孫重樓擡頭,見嘉靖帝相貌清瘦,有些仙風道骨的味兒,脫口而出,“少爺,陛下好像仙人。”
道爺眸中馬上就多了愜意之色。
臥槽!
蔣慶之覺得這娃真是個福將。
無意間就搔中了嘉靖帝的癢處。
嘉靖帝含笑問了幾句話,孫重樓說的極爲爽快。
“你家少爺此後怕是麻煩不少,你可有準備?”嘉靖帝問道。
“這是好事呀!”孫重樓傻乎乎的道。
“好事?”嘉靖帝覺得這娃大概是見到自己歡喜傻了,心情越發愉悅,“爲何?”
問完,道爺發現蔣慶之捂臉。
“能殺好些人。”少年護衛昂首道:“我喜歡殺人,少爺說我此生定然要成魔頭。”
殺人殺成魔頭……嘉靖帝這才知曉蔣慶之爲何捂臉。
“爲何喜殺人?”
“當初在蘇州府時,葉氏的人經常欺負少爺,那時我便發誓,以後若是能動手,我便殺光了葉氏……”
好大的殺氣……黃錦都爲之側目。
“後來沒殺成。”少年護衛撓撓頭,“不過那殺光葉氏的念頭一直在,不知不覺,我就……喜歡殺人。”
“求而不得,便成了執念。”嘉靖帝說道。
黃錦覺得爲了蔣慶之,嘉靖帝會呵斥孫重樓幾句。
“那就殺吧!”
道爺的話令孫重樓一喜。“陛下是個好人。”
蔣慶之哭笑不得。
嘉靖帝莞爾,然後說道:“慶之,那些人的手段層出不窮,你這裡要小心。若是……”
道爺眯着眼,“宮中護衛給伱一些……”
別啊!
蔣慶之剛想拒絕,嘉靖帝說道:“罷了,宮中的侍衛都有背景,讓他們爲你效力,朕擔心不盡心。黃錦。”
“陛下。”
“朕記得當初侍衛淘汰了不少,讓那些人來。”
……
“母親說舅父當年最是憨直,眼中只認得她。聽聞母親要走,舅父抱着母親的腿不放,直至家人哄他,說母親是出去買東西……”
殿內,嘉靖帝輕聲說着這些往事。
蔣慶之坐在蒲團上,身體前俯,自在的單手托腮,出神的聽着。
“後來家中來人,提及母親走後舅父傷心了許久。母親爲此傷感,說若非不便,就該帶着舅父出嫁……”
這份情義殊爲難得。
黃錦進來,“陛下,那些人來了。”
嘉靖帝說道:“去吧!自己挑些人在身邊。”
蔣慶之跟着黃錦到了西苑一片空地前。
數十男子正在等候。
見到黃錦後,這羣人爭先恐後的行禮。
“見過黃太監。”
“黃太監看着愈發精神了。”
“黃太監,我那裡有些上好的藥酒,聽聞黃太監久站傷了骨頭,那藥酒只需塗抹半月,就能根除……”
蔣慶之蹙眉看着這羣人。
功利心太強。
容易被人收買。
但有個男子卻蹲在邊上,手中拿着什麼……枯草,一隻蚱蜢在他的手中快速成型。
男子廋削,身材也不高,當蔣慶之走到他的身前時,他才緩緩擡頭,咧嘴一笑,嘴裡的黃板牙還少了一顆。
“伯爺,小人這裡還差點……”
說完,他低頭繼續編織蚱蜢。
“手藝不錯。”蔣慶之蹲下來。
“小人就靠着這個補貼家用。”男子一邊說話,手上卻不停,沒多久,蚱蜢成了。
“好厲害!”孫重樓眼前發亮。
“爲何不去逢迎黃錦?”蔣慶之問。
男子說到:“小人沒背景,給不了好處。這年頭沒好處誰爲你辦事?您說是吧?難道就憑着幾句好話?若是如此,小人能說三天三夜,可說了沒用不是。”
蔣慶之點頭,“那你就沒想到上進?”
這羣人還不知自己來西苑的目的!
男子嘿嘿一笑,“人說小富靠勤,大富靠命。在選拔侍衛之前,小人在西城譚神相那裡算過命,花了二十錢吶!
譚神相說,小人這輩子就是個庸庸碌碌的命。後來果然,小人落選了。再後來兵部也不收,小人就掛着個小旗的名號,每月的錢糧連自己都養不活……”
“長威伯!”黃錦那邊已經準備好了。
蔣慶之拍拍男子的肩膀,“可我覺得,那位譚神相算的不準。”
“哎!譚神相可是鐵口神斷!”
男子本是盤膝坐在地上,雙腳不見怎麼用力,人就輕鬆站了起來,“小人孫不同,見過伯爺。”
蔣慶之走過去,黃錦說道:“這些侍衛身手都不錯。當初落選各等緣由都有。不過,陛下讓長威伯從這些人中挑選是好意……”
他看着蔣慶之,想試試此人能否看出嘉靖帝這個決定背後的用意。
“我選的他們,恩出於我。陛下厚恩。”道爺若是對誰好,那真叫做個貼心貼肺。
黃錦眼中多了異彩,心想這位若是混官場,估摸着也不會差。
黃錦大聲道:“陛下讓你等來,讓長威伯從你等中選出些人,跟着長威伯。此等事講究一個你情我願……”
聽到這話,十餘人沒動,其他人都退了出去。
嘖!
黃錦低聲道:“看來,長威伯在外面的名氣……不小吶!”
退出去的都是聰明人,知曉跟着蔣慶之危險。
“看不到好處,只有壞處。所謂人不爲己,天誅地滅。”蔣慶之緩緩說道,“不過,此後這些人再想回來,我卻不收。”
那些退出去的人默然。
有人嘟囔,“趙文華都被這位伯爺給弄的悽慘無比,此後嚴黨與他必然不死不休。嚴黨勢大,咱肯定不能冒險不是。”
“如此也好,畢竟強扭的瓜它不甜不是。”蔣慶之看着剩下的十餘人,大多是一臉期盼之色。不過這些人衣裳老舊,甚至有面黃肌瘦的。
這怎麼像是招聘現場呢?
蔣慶之想到了三和大神,想到了日結工。
蔣慶之就是一個小老闆,拿着一件衣裳報價。大神們一看,覺得工序麻煩,錢也不多,爺不伺候。
剩下的十多個花光了積蓄,再不接工,就揭不開鍋了。
所以硬着頭皮也得上。
蔣慶之意外發現孫不同沒走。
“都願意跟着我?”蔣慶之問道。
“是。”
“那是。”
蔣慶之說道,“孫不同。”
“伯爺。”孫不同手中還拿着剛編了一半的草編馬兒。
“從今日起,你便是他們的頭兒。”
孫不同愕然,“我?”
“怎麼,幹不了?”蔣慶之問。
“能幹!能幹!”孫不同喜不自禁,滿嘴黃牙裂開。心想,譚神相難道真的算錯了?
“後續如何做,交給你了。”
蔣慶之順手就給了孫不同一個考察。
回身,對黃錦拱手,“轉告陛下,這十餘人再篩選一道,剩下的我要了。”
“有數。”黃錦頷首走了。
“都集結!”
孫不同沙啞的聲音中,黃錦身邊的內侍說道:“讓臣子挑選護衛,這可不多見,可見這位長威伯深得聖眷。”
“小猴崽子,這是激將咱呢?”黃錦看了內侍一眼,內侍趕緊上前一步,陪笑道:“這不,陛下信重長威伯,黃太監您這……不就少了聖眷?”
“別挑撥。”黃錦指指內侍,眉間卻多了一絲陰鬱,然後哂然一笑,“挑選護衛是聖眷,可這聖眷的背後,咱彷彿看到了血雨腥風,看到了屍山血海。希望長威伯運氣好吧!”
內侍回頭,見蔣慶之負手看着侍衛們,神色從容,不禁嘀咕:“怎地長威伯看着竟像是無所謂?難道他真的不怕那些人?”
……
蔣慶之回到家中,把事兒交代給富城,自己鑽進了書房。
巧克力,壓縮餅乾,手電筒打開,電池還是滿格的……
小刀被蔣慶之用於削水果,看着也不像是寶刀的樣子。
這一切無法給蔣慶之提供幫助。
蔣慶之把玩着手機,開機,看着信號欄空空如也,看着通知欄空空如也,唯有一個更新系統的彈窗。
看看牆壁上掛着的寶刀,再看看那個裝滿了古今兵法的書箱子……
“還得靠這個!”
蔣慶之想着當下的局勢……
趙文華事件後,他和嚴黨再無轉圜的餘地。
而嚴黨在士大夫們的眼中便是嘉靖帝的狗腿子。不過這羣狗腿子卻不和他們作對。
而且對士大夫也頗爲友善。
蔣慶之若是學嚴黨,日子也會好過許多。
可他想回家。
更擔心躺平被鼎爺抹殺。
國祚啊!
蔣慶之單手托腮,嘴裡叼着沒點燃的藥煙出神。
要想爲大明續命,就得從這羣士大夫的身上割肉。
少不得要火併。
今日的刺殺讓蔣慶之知曉了那羣人的狠辣。
安全問題就該提上議事日程了。
“伯爺。”
書房外傳來了富城的聲音。
“進來。”
富城推門進來,恭謹的微微低頭,“石頭說有賊人刺殺,老奴想,要不便去招募些好手爲護衛……”
“擔心那些人中有眼線?”
“是。”
“老富,在利益一致時,我與宮中就是同袍。今日得知此事,候選的人中大半退縮,你可知我不怒反喜?”
富城笑道:“不肯來的都不可靠。如此,剩下的人反而能用。”
“伯爺,孫不同求見。”
蔣慶之起身,“去看看。”
十六個人站在前院,竇珈藍和孫重樓在邊上低聲說話。
孫不同咧嘴一笑,行禮,“見過伯爺。”
蔣慶之頷首,“你是如何篩選的?”
孫不同諂媚一笑,“小人問了家境。但凡家中溫飽的,一律不要。”
“爲何?”蔣慶之問。
孫不同說道:“小人說句不該的……”
“只管說。”
“小人說句不該的,這些人心氣都足,上次沒被選上,各等緣由都有。家中有餘糧的,便期待着下次。畢竟爲陛下效力有前程,而爲伯爺效力危機重重,且好處不多。”
孫不同看了蔣慶之一眼,“家中無餘糧的纔敢赴險。伯爺只需恩威並施,自然能收爲己用。”
孫不同輕輕抽了自己的嘴角一下,“看小人胡說八道些什麼呢!伯爺恕罪。”
是個人才!
蔣慶之沒想到自己竟然隨手就撿到一個人才。
他走到十五人之前,說道:
“我就一句話。”
十五人擡頭。
這便是我的班底啊!
少年貴人唏噓不已,彷彿回到了南美叢林中。
久違的興奮讓他釋放出了些匪性。
“跟着我,有肉吃!”
……
求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