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英變了裝束, 換了髮髻,身子也略顯豐腴,唯一的解釋是阿英出嫁了, 生活過得並不差。
她拖着身子一步步朝我走來, 我尚未反應過來, 徐娘也是先行了禮:“婢子見過英姬。”
英姬……
她變得愈發目中無人了, 沒有免了徐娘的禮, 徑自穿過她站到我面前,“啪”,一上來就給了我一巴掌。
我懵了, 這算不是見面方式,她什麼時候變得如此野蠻了?
我狠狠瞪向她, 覺得萬分莫名其妙, 這樣不明不白被人扇了一巴掌哪有理由不反擊!可我是文明人, 不想與她一般計較,只想知道她這樣做是爲了什麼。
然而, 纔想好好說話,她又舉起手準備再來打我,卻被一旁嚇得毫無血色的徐娘給拉住了:“英姬!萬萬不可!”
“有什麼不可的?你只是一個婢子,憑什麼拉着我?放開!我今日非要教訓她不可!”瞧她盛氣凌人的模樣,想必已是這宅子的女主人了。
呵呵, 女主人……他已經有了別人, 爲何還要千方百計地把我找回來!
“花姬位分在英姬之上, 您不能對她無禮!”
“位分?哼, 我以爲她早死了, 這時候居然跑出來跟我講位分?可笑!”阿英的冷嘲熱諷令我心裡極不好受,她當我願意回來啊!
“你放心, 我回來不是想與你爭什麼,所以你大可不必爲此動怒。”說着,朝她微微隆起的小腹看了一眼,“小心傷了裡頭那個。”
阿英有了身孕,他們居然有了孩子……我閉上雙眼,不想再去看,只要多看一眼,就扎疼眼睛似的。
“你以爲那一巴掌是替我自己打的麼?你錯了!那一巴掌,我是替文姬打的!”
文姬,原來這麼多,她的心還是向着那個可憐的女子,有她這樣的擁護者,文姬就算是死了想必也能瞑目了。
只是,又關我什麼事呢?
“當年若不是你出現,文姬豈會被送去申國?若不是你,她又怎會嫁給一個年過半百的老頭,給那老頭陪葬?她如今死了,你卻好好地活着,我不甘心,不打你兩巴掌我不甘心!”
原來她是在怪我害死了文姬,可是這一切又豈是我造成的,你要怪,就該怪你現在的男人才對。
“這是怎麼回事?”冰冷的語氣穿透而來,不用看也知道是誰來了。
“大人,英姬她……”
“她有了身子情緒不穩定,送她回去歇息。”
“是。”
“我不走!”阿英還想掙扎,然而就在伯卿睇了她一眼後,她又乖乖地不說話了,只是不服氣地瞪了我一眼,便被徐娘帶了出去。
剩下兩個人的房間,唯有沉默。
……
“怎麼還沒沐浴?”他問我。
我沒好氣地說:“剛纔那樣,大人覺得我還能好好洗麼?”
他又沉默了,不知是做賊心虛,還是沒話和我講了,也罷,反正被人破壞了心情,他這時候出現也不方便洗澡,索性把話攤開來講。
“我已經進了府,但願大人不會食言。”
“我將他們安置在別處,自然會善待他們,待我們完婚後,你自會見到他們。”
“完婚?”我皺了皺眉。
“你既已隨我回府,接下來就該行禮完婚,日子已經選定了,三日後。”
對了,之前一心掛念着彌兒他們的安危,卻把這件事忘了,他是從姜弢手中討要了我,私自決定了我的終身,又拿彌兒他們來要挾我。可我不明白這是爲什麼,他分明已經納了阿英爲姬妾了,多我一個,少我一個又有和區別?他已經有了綿延子嗣的女人了啊!
“知道了,天色已晚,我不方便留您太久。”不想和他單獨待太久,彷彿所有的空氣都會被他抽走。
下了逐客令,他也算識趣。
*
三日後,我再次披上了紅嫁衣,以令尹夫人的身份重新嫁入令尹府。
令尹夫人,呵呵,從沒想過他會給我如此高的殊榮,那時候他再三強調除了正妻之位,他什麼都會給我。
那時候我根本不在乎這些,如今亦是。
因我是從申國而來,又說我是申國公子彌的姐姐,姜弢給了我一個申國宮女的虛名,改名姜屏,嫁往楚國和親,故而楚王並未對我的“起死回生”有所驚愕,只當是一個長得與花姬一模一樣的女子。
得了質子,再來聯姻,如此一來,楚國可謂是雙贏,讓其他諸侯國更是有所忌憚!
他們是得意了,我卻怎麼也高興不起來,如同一個纏了線的木偶,任人擺佈。
我不痛快,他們也休想痛快起來!三天內,我用盡自己所有的權力大肆揮霍,製作嫁衣的衣料要最好的,頭飾要最貴的,婚禮要最隆重的,當然,我還要親手設計婚禮當天用的禮花,在整個丹陽城大放異彩!我要敗光他的所有!
然而,我還是小看了他的雄厚財力,一個吝嗇於添補新傢俱的男人居然任由我胡作非爲,也許,我還是鬥不過他。
禮花繽紛絢爛,令尹府熱鬧非凡,他在外頭招待大批宴飲賓客,我卻在房裡頭悶聲苦等。
不是第一次成親,我卻比第一次還要緊張,還要害怕。
厚重的嫁衣套在身上令人透不過氣來,心煩意亂,坐立不安。一把扯了蓋頭,撐起了窗子,擡頭仰望夜空,今夜的月色居然如此好。
莫名的,心情竟也好了起來。
換了一身普通的裙裾,出了房門,然而才跨出步子,手就被人一把抓住,我驚恐地擡頭,“彌兒!”
“姐姐,跟彌兒走!”他神色匆匆,抓起我就跑,我跟着他踉踉蹌蹌,跑進了院子。
這會兒府裡的人都在前廳,我這院子又極爲嫺靜,沒有人發現我們,可我覺得奇怪,彌兒他,怎會突然出現在這裡?莫非是伯卿讓他來見我的?可是這個時間點似乎又有些不大對勁。
覺得有些蹊蹺,便在後頭問他:“彌兒,究竟是怎麼回事?他把你們放了麼?”
“是彌兒自己趁機逃出來的。”
“什麼?”我大驚,不明白他都做了些什麼。
“彌兒打暈了看守我的人,彌兒必須逃走,必須帶姐姐一起逃走!”
我算是明白了,他肯定是按捺不住,趁機混了進來,可是,這樣實在太危險了!如果讓人發現,我的犧牲豈不是白白浪費了!
我一把扯住他,停了下來,“彌兒,我早說過,我們逃不了的,就算計劃再周全,最終還是會落入他的手中,彌兒,你這樣逃出來有多危險你知道麼?”
“就算再危險,彌兒也會帶姐姐離開,彌兒不要姐姐嫁給他!”他回過頭來吼我,我嚇了一跳,他的雙眼充滿血絲,面色憔悴,居然還長了青鬍渣,這樣的彌兒還是我當初認識的那個乾淨爽朗的少年麼?
彌兒他……怎麼會變成這樣?還是伯卿在騙我,他根本沒有好好善待他們……
“屏屏……”我心一顫,他又這般喚我了,熟悉的恐懼感再次襲上心頭,而他目光如炬地盯着我,讓我不得不往後退了一步,誰知腳下不小心踩到石頭,重心向後,而抓着我的手的主人也跟着一起摔了過來,雙雙倒地。
頓時,心亂如麻,正準備推開身上的人,卻發現了他的不對勁。
彌兒他--竟然在哭!
我想知道他爲什麼會哭,他卻哽咽着說:“我都知道了,你曾是令尹府的花姬,他卻要把你送去鄭國,這樣的人,你怎麼可以嫁給他!”說着,他突然對上我錯愕的雙眼,“屏屏,不要嫁給他!”
他一次次地喚我名字,我愈發懵了,然而下一句話,有如雷擊,震得我說不出一句話來。
他——居然說——喜歡我——
他的眼神,他連日來的反覆無常,自從得知我要嫁人後,我便隱隱約約感覺到了異樣,一直不願相信。
他說他喜歡我,我知道這份感情參雜着別的東西。
他說他喜歡我……他是我帶大的孩子,是與我相依爲命的彌兒,是我的弟弟,他怎麼可以喜歡我!
搞錯了,一定是他哪裡搞錯了!
我儘量剋制自己的情緒,“彌兒,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
“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這一生,彌兒都要和屏屏在一起!”
我想這孩子是瘋了,而他接下來的舉動更是瘋狂到我難以想象。
彌兒他--居然吻了我!
瞬時,我瞪大雙眼,他--怎麼可以吻我!雖說只是蜻蜓點水,但他怎麼可以吻我!大逆不道,真真是大逆不道啊!
然而來不及質問,他復又哭了起來,我也傻了。
我想,這些年他對我的追逐已經不是弟弟思念姐姐那般簡單,我不是傻瓜,前些日子他情緒反覆想必也不是青春期懵懂誘發。
可我仍是覺得他所做的一切都是錯的,也許沒有人好好教過他什麼是真正的喜歡一個人,也許是我對他太好,讓他對我太過依賴。
總而言之,他不該這樣。
“砰——”禮花在空中綻放開來。
我看着燦爛的天空,靜靜地,而那些與他在一起的快樂時光好像電影放映一般,在夜空中一點點倒退。
那時候,我們年少,雖有心酸,但相互依靠着,也算樂得自在。
夜空絢爛的一瞬間,我在心中做出了一個決定,也許因爲這個決定,有人會受傷,有人會得意,可我還是不得不做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