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44、王姬

等了老半天,迴應我的只有沉默。我想我明白了,他不喜歡我,他不會喜歡上一個奴隸,他對我的好都是做給外人看的……

“這很重要麼?我對你好不就行了?”良久,他又出聲。

我自嘲一笑,果然,和蘇杭一模一樣的答案。當時我問蘇杭,他是否真心實意喜歡我,又或者直接點,問他是否愛我,他也是這麼對我說,那時候我傻里傻氣,沒在意太多,只是學着其他戀愛中的女孩子一樣問,直到知道他有老婆,我還是不知道答案,又或許冥冥之中,老天爺早已給了我答案。

如果當時不是一頭熱栽進去,也許不會換來今天的結果。而今天,我問眼前的男人類似的問題,他也是這般說。我以爲古代男人和現代男人不一樣,至少他們不會揹着老婆出去偷情,直接納個十七八房的小妾帶回家。

而今才知古今中外的男人幾乎沒什麼兩樣,女人看重的東西,他們不一定覺得重要。

再言,我問的是他是否歡喜我,而不是愛我,連歡喜都沒有,怎麼談得上——愛。

我搖了搖頭,輕輕掙脫了他,坐直身子說:“既如此,那我再問你,你說過,只要我想要的,你都會給我,如今是否還作數?”

“只要有我在一日,便可答應你,除了正室之位。”

“好,我不要什麼正室之位,我要自由。”終於,隔了近八年的夙願終於在他面前說出了口。

我屏氣凝神,只等他的應允。

……

半晌,他眯眼看着我,沉聲道:“你想離開?”

既然豁了出去,我也沒什麼好怕的,兩眼直視他說:“是,我不屬於這裡,我要離開。”

他眉頭驟然緊鎖,“你是不屬於這裡,你只屬於我。”

“不,我不屬於任何人,我只是我自己!”我與他犟道,過去常常和他對着幹,每回都表現得膽小如鼠,可這一回,我豁了出去!

他的眸色已是深不見底,無論他接下來會如何動怒,我都不想再將自己禁錮在此。

“你是在給我出難題?”

“什麼?”我不明所以地看向他,下一刻,他又吻住了我,比之前還要猛烈,這次我沒有沉默,而是選擇反抗,我拼命地捶他,而他卻將身子壓向了我,兩人雙雙倒在牀榻之上,我驀然瞪大雙眼,心裡沒來由地覺得害怕。

和那一次一樣。

他,終於忍不住了麼?

人爲刀俎,我爲魚肉,我比不過他的強勁,也罷,不就是失身,全當是報了他的恩情,他爲我擋下的那兩箭之情,沒有其他。

我放平身軀,不再亂動,可我等了許久,也不見他有進一步的舉動,而是他吻住我的雙脣久久不放開。吻了一陣,估計他累了才放開我,對上我的眸子,說:“你究竟想要如何?”

“我想要離開。”我不改變初衷,堅定不移道。

“爲何?”

“我說過,我不屬於這裡,也不屬於你!”我咬字清楚,想必他聽得也很清楚。

可他不說話,而是坐起身脫了外袍,正當我做好所有準備後,他又翻身睡到了我邊上,一條手臂搭在我腰間,緊了緊,頭也靠着我。

我愣了愣,不明白他這麼做是爲何故,他不是想要……

“我累了,睡吧。”

我呆呆地望着牀頂,耳邊傳來了他綿長的呼吸聲,可怕的事情並沒如預料中發生,我是該慶幸,還是該警惕?

他如此平靜,反而增加了我的憂思。

我就這麼躺着,不敢翻身,也不想翻身,處在一個尷尬的局面。

這姿勢,一直維持到了次日早晨。

*

不知自己是怎麼睡着的,醒來的時候,身邊的人已經不在了,今日第一眼見到的人還是小嫚。

“花姬,婢子伺候您洗漱。”一大早,她便勤快地提了熱水來。

我微微頷首,漱了口,洗了臉,梳了頭,穿了衣裳,用了早餐,卻不知道接下來該做什麼,照他昨夜所說,我是絕不可能從正大門離開的,而那條密道,不知是否還能接近。

既然他對我沒有愛,那我留下來也無濟於事,只是一廂情願罷了,其實從一開始我就不該喜歡上他,喜歡一個古人已經是活受罪,更別提他這般如此珍貴的身份,我不可能與別的女人分享一個男人。

“花姬,婢子方纔外出倒污水時,似乎看到新夫人正往這兒來,您是否要準備準備?”

“準備什麼?”我泰然自若道。

“嗯?難道不用迎接麼?”

“待她來了再說吧。”我漫不經心地說,見不見都無所謂,我又不是他真正的姬妾,根本不用看那些女人的嘴臉,即便對方身份尊貴,又與我何干,按照電視裡演的套路,我猜她此番前來定是爲了興師問罪,新婚之夜老公跑到別的女人房間,不僅叫下人笑話,自己也掛不住面子,同時,周王室也顏面無存。

來吧,來吧,都來吧,這一家之主我都不怕了,又怎會怕一個女流之輩!

“夫人,就是這裡,您在這兒稍等下,婢子進去通報一聲。”這是徐娘的聲音,敢情是她帶的路。

“不必了,我自己進去就行,你們都退下吧。”陌生的聲音,熟悉的口音,純正的北方人,帶點豪氣,卻沒有衝氣,不像是來找茬的。

我頓起疑惑,怎麼和想像中的不一樣?

“婢子見過夫人。”

我回神,只見小嫚正在施禮,緊接着便聽到對方豪爽地說:“起來吧。”

“謝夫人。”

“你就是花姬?”我擡眼望去,只見一個年紀與我相仿的女子站在我跟前,與我面對面,她長得眉清目秀,沒有文姬那般驚豔之貌,但眉宇間透着華貴之氣,看起來也十分友善,絲毫不扭捏。

我皺了皺眉,不敢表態,也不知此人的目的,而她又笑着說:“瞧你這身裝扮,一定就是花姬了。”

我這身裝扮……我低頭看了看自己,和平日無異,仍舊着一身綠色曲裾,頭髮也只梳一半,另一半垂至背後。

“聽人說,這府裡的花姬最愛梳一半頭髮,不愛盤髻,今日一見,果真如此,別說,這髮式當真適合你。”

我納悶了,她來不是罵我,而是誇我?這又是個什麼狀況!

“偷偷告訴你,其實我也喜歡梳一半頭髮,但我父王就是不允許,還要每日找人檢查我的禮儀,我可討厭那些禮節了呢!”她附耳小聲與我說,說到後面竟是氣呼呼的,我聽來居然有種想笑的衝動。

這一點,她和我倒是很像。

“王姬,這可不好,您貴爲天之驕女,禮不可廢,撐的是一整個王室的面子呢。”我低頭笑道。

“哎呀,我頭疼的就是這與生俱來的身份,人們拼死拼活的想爭權奪勢,我倒覺得當個尋常百姓來得自在些,至少不用學這些個繁文縟節。”

她這話說到我心坎兒裡了,忽然覺得,這個王姬似乎比想象中的要好相處多了。也在這一瞬間,我對她的芥蒂少了許多,甚至有些慚愧,想必前面是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罷,而且昨夜本該是她的新婚夜,卻讓我在無意間給毀了。

可奇怪的是,她爲何沒來怪我?

我偷偷看向她,她又對我說:“我再偷偷地告訴你,其實我一直擔心你也會像他們那樣對我畢恭畢敬,不過,似乎是我多慮了呢,你果真如傳聞中一樣與衆不同。”

傳聞?這又是怎麼回事?

“我不明白。”我搖了搖頭,做疑惑狀。

她擡起頭,四周張望了下,我看出她有所顧慮,便讓小嫚退了出去,關上了房門。

人一走,她便拉住我,說:“不瞞你說,原本我並不贊成這樁婚事,是我父王硬要我嫁到楚國來的。”

這消息倒是震撼到我了,“你的意思是,你並非心甘情願嫁到這裡?”

“對啊,你說我從小在王宮裡長大,與這個令尹大人更是素未謀面,我爲什麼要嫁給他呢?可我父王說了,這關係到周王室與諸侯之間的友好,我不能違抗他的意思,否則他就要削了羅哥哥的官職,這擺明了就是威脅嘛!”她說着說着火氣就上來了,擋也擋不住。

羅哥哥……這又是哪一號人物?莫非是她的心上人?

“還好我提前找人打聽了,說是楚國的令尹大人有個與尋常女子大爲不同的姬妾,我倒是想見識見識到底哪裡不同,所以才答應父王嫁到楚國來的。”

聞言,我嘴角微微抽動,敢情她是爲了我才犧牲了自己的婚姻?這下罪過可大了。

“不是爲了你的羅哥哥?”一提到這個羅哥哥,她一改之前的豪爽勁兒,露出了女兒家的羞態,紅着臉,低下了頭,和我先前猜的一樣,這個姓羅的果真是她的心上人,既然這樣,伯卿是否也知道實情……

“其實主要還是爲了他啦!如果我不嫁過來,羅哥哥就危險了呢。”她的聲音一下子響了起來,我嚇了一跳,連忙做了個噤聲的姿勢,她恢復過來,吐了吐舌。

我撇了撇嘴,搞不懂她究竟是怎麼想的,居然爲了一個男人的前途甘願犧牲自己的幸福,這樣的蠢事我花屏絕對做不出!

不過知道她心有所屬,我居然暗自竊喜。

“那你今後有何打算?”

“什麼打算?”她擡頭問我。

“既然你不喜歡伯卿,自己又有了喜歡的人,你嫁過來之後要怎麼打算?”

“我沒想過呢,應該是等父王收回成命,讓羅哥哥把我接回去吧。”

天哪,她腦子裡究竟裝着什麼東西,怎麼可以把問題想得這麼簡單!

我朝天翻了個白眼,說:“你不知道嫁出去的女兒就如潑出去的水麼?他們怎麼可能把你再接回去!”

“啊?那要怎麼辦?”她天真地問我。

“如果你想離開就只有一個辦法。”

“什麼?”

“讓伯卿休了你。”

“只要這樣就可以了麼?”

我點頭,她又興沖沖地說:“好,既然見到了你,我這就去找他休了我!”

我沒想到她會答應得如此爽快,有種像在欺騙小孩子的罪惡感,於是我又拉住她,說:“別去了。”

“爲何?你不是說只要他休了我,我就可以回去了麼?”

“是可以回去,但也會令整個周王室蒙羞,影響周王室與諸侯間的關係,這個罪責你擔當不起,你的羅哥哥也擔當不起,自你決定嫁到楚國的那一刻起,便沒了回頭路。”我認認真真地與她說,也不知道她聽明白了沒有。

“這麼說……我做錯了?”她沉下了臉,沒了方纔的朝氣,我想她是聽懂了。

“不是你做錯了,是你從一開始就沒得選,身爲平王之女,這就是你的命運。”也是身在亂世中的所有女人的命運,被人像當貨物一樣送來送去,文姬如此,她也如此,將來還不知道誰會如此。

“我知道了。”她垂下眼瞼,我以爲她很難過,然而下一秒,她復又擡眸,朝我展顏一笑,“我犧牲了幸福沒關係,只要能夠保住羅哥哥的官職,要我做什麼都無所謂,再言,我也不是犧牲了所有,我還有你這個朋友呢!”

“朋友?”我什麼時候是她的朋友了,這些人,怎麼竟是喜歡自說自話,胡亂交朋友,小弘如此,她也這樣。

不過,我似乎並不討厭她叫我做“朋友”。

“是呀,今後你花姬就是我小桑的朋友!”

小桑……這是她的閨名麼?倒是挺可愛的。

“既然是朋友,你也不必稱呼我爲花姬,叫我屏屏吧。”我想,我是願意與她交朋友的。

“屏屏……屏屏……”她低頭呢喃了兩聲,又笑道:“這名字可真好聽!”

就這樣,我又多了一個朋友,周天子的小女兒,姬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