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之後又過了七天之久,我的病早已好了。身上的病是痊癒了,可這心裡總覺得有些不舒服,至於是什麼地方出了問題,我百思不得其解。
而彌兒這孩子也甚少再來找我玩樂,據徐娘所說,他自那日受罰之後,便在學習上愈發勤奮,除了完成伯卿交代的課業,還自行苦讀……我想想便覺得奇怪,這年代沒有科舉考試,他拼命讀書是爲了什麼?更令我驚愕的是,他居然主動提出想學劍術!
不過似乎並未得到同意。
這孩子……究竟是怎麼了?想德智體美勞全面發展麼?
“彌兒,看我給你帶什麼來了?”我興高采烈地闖進他房中,彌兒見我一來,立即放下手裡的書簡,朝我奔來,這孩子,黏人的性子何時才能改掉呢?
我哭笑不得任他抱着,此刻,他已能圈住我的小蠻腰了。
他抱着我久久不曾放開,我想着手裡還拿着給他帶來的糕點,便說:“好了好了,彌兒放開我,我們一起吃點心好不好?”
須臾,彌兒他漸漸鬆開手,我彎了彎嘴角,把手裡的布袋打開,“聞聞,香不香?”
他湊近嗅了嗅,隨後點了點頭。
“那就拿來吃吧。”
他毫不猶豫地伸手拿了一塊放進嘴裡嚐了一口,瞧他吃得津津有味且滿嘴碎渣子,我伸手替他抹乾淨,寵溺地笑道:“你看看,吃得滿嘴都是。”
他昂首對我展顏一笑,我問他:“還想吃麼?”
他用力點頭,我舉起袋子,“好,這些啊,都是你的。”
他捧過布袋,歡喜極了。
我摸了摸他的小腦袋,心裡卻是百味雜陳,似是欣慰,又像是傷感。
彌兒他,也喜歡吃蜜餌呢,和他孃親一樣。
那布袋放的糕點正是蜜餌,早前想自己做來嚐嚐,但卻不知道製作方法,上了幾次街也沒想起來去買,還好今早徐娘上街採辦雜貨,我便讓她給我捎了些回來。
這蜜餌,我也是許久不曾嘗過了。
彌兒遞了一塊給我,我慢悠悠放進嘴裡,那味道,還是當年的味道,只是此刻與我共享美味的不再是那個擁有傾城之貌的美麗女子,而是她拼死生下的孩子。
彌兒,你可知道你娘耗盡一生的青春以及榮辱纔將你帶到這世上,你是否想過她?
他吃完了糕點,又來拉我袖子,我隨着他的步伐來到書案前,他拿起一卷竹簡給我看,我接手一瞧,驚歎道:“這些是彌兒你寫的?”
他毫不猶豫地點頭,我讚許一笑:“很是工整。”我又上下讀了一遍內容,大致講了自己的人生目標,其中也提到了劍術這個問題,我放下竹簡,問他:“彌兒爲何突然想學劍術了?”
他指了指我,隨後做出一些凶神惡煞的表情,手在空中比劃,有劈啊,砍啊之類的手勢,我想我大致是能明白了,敢情這孩子想靠自己來保護我?
我微微一笑,“彌兒是小男子漢,我知道彌兒的心意,可學劍術實在危險,刀劍無眼啊,若是傷了自己,我這個做姐姐的可是會擔心的呢。”
他似乎能看出我心裡的擔憂,垂下了頭,又撲進了我懷裡。
我伸手抱了抱他,在心中嘆了一口氣,唉,本該是我保護他,如今他漸漸長大,反過來想要保護我,這心裡頭的滋味不知是哪般。
“彌兒,你喜歡這裡麼?”我低聲問他,是時候該把自己的計劃告訴他了。
他在我懷裡搖了搖頭。
“那我們一起逃出去好不好?”
他依舊在我懷裡,點頭,我詫異地低頭看他,這反應似乎出奇地平靜,莫非他也一直在想着逃跑?
可是,要怎麼逃出去呢?
“彌兒,我們再等等,等我把事情都安排好了我們就逃,好麼?”
他答應了。
*
從彌兒的房間出來後,我便繼續像往常一樣思考逃跑路線,原本已經思考了一部分,按照原計劃爬樹逃走,可偏偏好死不死的,凡是院子裡高過圍牆的大樹幾乎都被砍盡了。起初我覺得奇怪,他們古人不是很喜歡綠化的麼,那些樹都去了哪兒?
我想不明白,便問了徐娘,才知道那是死淫賊的主意……終於,我認識到什麼纔是真正的“防範於未然”!這傢伙……簡直就是想趕盡殺絕嘛!
被逼到了絕路,故而爬樹這個計劃不得已要歸入到B計劃中。
至於A計劃,我還在想。
令尹府四周高牆環繞,且修繕完備,沒有破洞可鑽,也沒了高樹可爬,前後門又有人日夜把手,根本不可能見縫插針。
我就好奇了,這一令尹府又不是王宮內院,把什麼把,守什麼守!難不成就是防止我們這些所謂“奴隸”逃跑的麼?
想想就覺得這地方比地獄還討厭!
“逃,必須逃!”我喃喃自語道。
“逃什麼?”
“當然是逃跑啦!”我不假思索地回答,下一秒又覺得不對,剛纔和我說話的人是誰來着?
我猛然擡頭,驚道:“怎麼是你!?”身着暗紅色曲裾的冤大頭!?
“咦?朋友,原來是你啊!哈哈,終於又見到你了!”他滿臉歡喜,笑得格外燦爛,他說“終於”……莫非他一直在找我?
但是他怎麼知道我在這裡?他是怎麼找來的?還有,這裡是令尹府……他說他是來楚國探親的,難道……“你說的探親,莫非就是伯卿?”我指着他問。
“嗯哼。”他點點頭,毫無質疑。
靠!搞了半天,他和伯卿也是一夥兒的!什麼朋友,我看就是伯卿派來監視我和彌兒的!
“喂,朋友……”
“別和我套近乎,我可不記得交過你這個朋友!”一想到他和伯卿有關係我就來氣。
“誒?那天你明明收了我的錢,吃了我的飯,咱們還互報名頭來着,你怎就忘了呢?”
“酒肉朋友不算是真正的朋友。”
“那什麼纔算是真正的朋友呢?”
“當然是能交心的朋友啦!”我斬釘截鐵地說。
“哦,原來如此,那咱們交心吧。”
啥?我擡頭瞟了他一眼,這傢伙,居然還和我纏上了,我覺得有些不耐煩,面對此類人種,還是及早打發的好,“再說,再說,我還有事,先失陪了。”說完,便繞過他。
“是不是隻要能助你逃跑,便算是交心?”他在我身後說。
我頓住腳步,回頭,剋制住心慌道:“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他撓頭,“咦?可我方纔分明聽到……”
“是你聽錯了!”我大聲強調。
“啊?是麼?莫非是我聽錯了?”他仰天作疑惑狀,我鬆了口氣,朝他翻了個白眼,這人到底是怎麼回事?
我正要走,他又說:“不對!我方纔一定沒聽錯!你要逃跑……”他指着我笑,我如芒刺在背,他走近一步,“我幫你好不好?”他在我耳邊悄聲說。
我訝然,瞧他的樣子不像是要告狀的,反而有些興致盎然,“爲何要幫我?”不經意間,我居然承認了,立即捂住嘴,滿臉心虛。
“因爲咱們是朋友呀!”而他並未幸災樂禍,理所當然地說。
哼,我嗤笑,朋友?他不是伯卿的朋友麼?敵人的朋友就是敵人!
不過,難得有人主動提出幫助,我又不想錯過,於是不管對方是敵是友,說:“你和伯卿是親屬關係,你若幫了我,便是和他在作對,對你有什麼好處?”
“誰說我和他是親屬了?”他不明所以地看着我。
“不是你說的要來楚國探親的麼?而且你前面也承認了啊。”
“探親就一定是要探望親人?不可以是故人?”
被他這麼一說,好像也有點道理,咱們那年代,什麼“給好評啊,親”,這些都是表示友好的稱呼,並不是說他們真的有多親。
不過我還是不明白他爲什麼要幫我,僅僅因爲他想和我做朋友?
“世子。”我還想問些什麼出來,卻被遠處那熟悉的聲音生生打斷。
柿子?這附近有柿子摘麼?我怎麼不知道!我左右環顧,卻只看到小弘和站在遠處的大人。
瞧見他,我又立馬低下頭,與此同時,手裡瞬間多了一樣東西,隨後一個壓低的聲音響起:“這個你拿好,千萬別讓他發現。”我愣了下,接着迅速捏入手心,攥緊。
那是一小卷類似布條的東西,我不知道有什麼用處,卻鬼使神差地收了起來,佛祖告訴我,這玩意兒也許可以幫我。
“啊,大人,總算等到你了!”等我擡起頭來時,他已面朝走來的那人,大聲打着招呼,很是熟絡。
“婢子見過大人。”我微微欠身,給他行禮。
“你們怎會在一起?”他不慍不怒地說。
“哦,剛碰上的,問了幾句話,這丫頭是大人府上新來的?過去沒見過啊。”他語氣輕快,就如同日常的噓寒問暖。
“世子十年未至此地,有些變化自然是不清楚的。”
世子……原來不是柿子,是世子。我心中微微一驚,小弘怎麼會是世子?哪一種世子?吳三桂的兒子吳應熊那樣的?吳三桂是平西王,平西王……王爺!莫非他是申國的王孫公子!?
乖乖隆地洞!我怎麼淨是認識些大人物……人品太好會折壽哇!
而且這個世子還想和我做朋友來着……我可不敢……
“呵呵,大人說的是,沒想到已經十年了……這府裡的姑娘真是一個比一個嬌嫩,這個更是……”這人說的都是啥跟啥啊。
“咳咳,此地風大,世子請隨下官至偏殿敘話。”他做出一個邀請的姿勢,但幅度不大,看上去挺沒誠意的,看來這傢伙對誰都一樣,哪怕對方的身份顯貴。
“好好,那咱去偏殿,屏屏要不要一起?”他回頭問我,我對上他的眼睛,“啊”了一聲,他又想怎樣,還有剛纔的稱呼又是怎麼回事?惹得我渾身起雞皮疙瘩。
印象中,還沒個男人敢這麼叫我呢!
“你不用跟來了,下去做事。”我再看向說話人,他的臉怎比之前還要寒了……我心下一顫,還有那語氣,直令人毛骨悚然!
前段日子的他去了哪裡?
好好地,怎麼那個令人生厭的人格又跑了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