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他如此,崔蒲面色又是一變。
慕皎皎卻一把抓緊了他的手。“六郎,你出去告訴所有人,這個孩子以後就是河間郡王的,同崔家沒有任何關係!”
崔蒲後背一僵。
“可是……”他慢慢開口,“我總得知道這孩子是男是女吧?”
“是個小娘子。”河間郡王道。
丟下這句話,他便徑自走了。
慕皎皎再推崔蒲一把,崔蒲便放開手,跟着河間郡王走了出去。
當看到河間郡王抱着襁褓出來的時候,崔夫人等人也面色微變,下意識的靠攏過來。
“讓他走。”崔蒲冷聲道。
大家一怔,但還是讓向一邊,把路給他讓了出來。
河間郡王便抱着孩子,昂首闊步的走了出去。
隨後,崔夫人才走上前來:“六郎,這是怎麼一回事?河間郡王今天怎麼會突然出現,而且還……”
“這個孩子給他養,挺好的。”崔蒲只如此道了句,便轉身折返回產房。
此時慕皎皎早已經力竭昏睡了過去。常太醫又給她紮了幾針,再把把脈,便開始搖頭。
崔蒲心重重往下一沉,連忙上前一步。“她現在如何?”
“還好,終於沒有再流血了。只是這次生產實在太過折磨,她又失血過多,身體也受到了極大的摧殘,以後只怕都不能再生養了。”常太醫低聲道。
“是嗎?那太好了!”崔蒲立馬高聲大笑起來。
他這一笑,便讓產房內的人都一怔。崔夫人更是趕緊跑進來:“六郎你沒事吧?”
“兒沒事,阿孃您不用擔心。”崔蒲趕緊擺手,臉上的笑花越放越大。
可是他剛纔笑得那麼瘋狂,現在也看起來有點顛顛的……崔夫人緊皺的眉頭表明了她的擔心。
“兒真的沒事。只是方纔見她一直受難產折磨,生不如死,兒直到現在還膽戰心驚。現在得知她以後都不用再受孕育之苦,兒很開心,心裡的一顆石頭終於落地了,這才舒心而笑。”崔蒲連忙解釋。
崔夫人這才明白了他的意思,趕緊也捻着佛珠唸了聲佛號:“這的確是件值得歡喜的大事。你們年歲不小,孩子也夠多了,不能再生就不生吧,她的人能好好活着就是最好的。”
“就是這個道理!”崔蒲趕緊點頭。
他要的從來都只是她這個人。現在他已經得到這麼多,他滿足了,再不敢奢求更多。
鄭氏等人得知慕皎皎脫離了危險,也都鬆了口氣。
然後,再想到飄然而來、再抱着孩子飄然而去的河間郡王,大家心裡又覺得有些怪怪的。
而且,李氏生的小郎君突然道:“不都說小娃娃生下來要哭的嗎?爲何我沒聽見小叔叔哭?”
大家心中又是一凜!
從方纔到現在,他們的確一聲嬰兒的啼哭都沒有聽見!
這麼說的話,該不會是……所以,他們纔會毫不猶豫的將孩子交給河間郡王去處置掉?
這樣一想,方纔還有些埋怨慕皎皎和崔蒲太狠心,居然能將才剛生下來的孩子就送人的人心中又生出幾分憐憫。畢竟做父母的還是做不到狠心將自己的孩子扔掉吧?
但是,他們無論如何還是想不通——爲什麼河間郡王會在這個時候出現?爲什麼他剛進產房沒多久,慕皎皎生了好幾天卻遲遲生不下來的孩子就出來了?又爲什麼,他要把孩子抱走?這位一向離羣索居的郡王,他根本就不是心善之人好嗎?
但是,這些疑問一直沒有得到解答。
慕皎皎因爲生孩子筋疲力竭,早已經昏昏睡去,連身上什麼時候被人清理乾淨、換上乾淨衣裳的都不知道。崔蒲盯着人將慕皎皎收拾好了,便又帶着兄弟兒子去向崔閣老夫妻補上遲來的請安。
至於產房裡伺候的人,紅豆綠豆姐妹是慕皎皎的人,常太醫自認是慕皎皎的半個徒弟,自然也不會多說什麼。穩婆早就得崔夫人收買,守口如瓶,無論別人怎麼旁敲側擊都不肯說一個字。
崔府上添丁,這件事就彷彿一陣微風拂過,過去了也就過去了,沒有留下一點痕跡。
倒是第二天,河間郡王府上就傳出來消息——河間郡王收養了一名戰亂中的遺孤,養在膝下充作孫女,聊以告慰天年。至於爲什麼是做孫女,河間郡王只道:“年齡擺在那裡呢!”
甚至,他還鄭而重之的將孩子的名字報去了宗正寺。
那些一直想要嫁給河間郡王做王妃、做小妾的女子終於死了心。
慕皎皎這輩子都沒有覺得這麼疲倦過。
她睡了好長的一覺,長到她都不想再起來,真想就這麼睡過去算了。
但是,她還是醒來了,因爲在她睡着的時候,一直有一個聲音在她耳邊呼喚。而那個聲音實在是太過熟悉,太讓她的心緒不能平靜下來。漸漸的,縈繞滿身的疲憊被驅散,她身體裡也慢慢積累了一點力氣,便緩緩睜開了雙眼。
但才睜眼的剎那,刺眼的光亮來襲,刺得她渾身都不舒服,她趕緊又閉上眼。
但這點反應就夠了。
就在她閉上眼的剎那,她就聽到一聲欣喜的大叫在耳邊響起:“娘子你醒了!”
而後,一隻溫暖的大掌抓緊了她的手,將她牢牢包裹在掌心裡,那個陪伴了她這麼長時間聲音又在她耳邊輕柔的呼喚:“娘子你就是醒了對不對?你再睜開眼看看我,看看我好不好?我一直在等着你呢!”
慕皎皎再眨眨眼,小心點將雙眼拉開一條縫隙。
等適應了眼前的光線,她才慢慢將雙眼睜開。
然後,她就對上了一張滿是歡喜的面孔。
“渴。”張張嘴,她沙啞的嗓子艱難吐出這麼一個字。
“好好好,溫水一直在這裡備着呢,你要喝多少有多少!”崔蒲連連點頭,趕緊命人倒了一杯溫水來,自己扶着她起來親手喂她。
一連喝了兩杯,慕皎皎才覺得嗓子潤澤了一點。
崔蒲依然一手輕輕摟着她:“現在你覺得怎麼樣?身體可還有哪裡難受?餓不餓?“
慕皎皎搖搖頭,輕輕依偎在他肩頭。
等覺得再有了點力氣,她才又擡起頭來:“我睡了多久?”
“多久?我不知道啊!”崔蒲搖頭。
一旁的紅豆忙道:“娘子你都睡了足足五天了!這些天郎君一直陪在你身邊,沒日沒夜的,自然也不知道時日過去了多久。”
慕皎皎便回頭看他,崔蒲乾笑:“你別這麼看着我。我這不是因爲擔心你嗎?你一直這樣,我根本就沒有心思做別的,可我也不會做別的,也就只能陪在你身邊,等着你醒來第一個就看到我了。”
“那軍務呢?聖人那邊沒有召見嗎?”現在嗓子還有些疼,慕皎皎一字一字的問。
“軍務我都交給大郎還有二郎去處置了。聖人也召見了一回還是兩回吧,我說你病着我沒空,便也讓大郎去了。聖人知道消息後,還命人送了不少滋補的藥材過來呢!只可惜都是些大補的東西,不適合你現在用。常太醫說你身體太虛,虛不受補,只能慢慢溫補。”崔蒲絮絮叨叨的,拉過薄被來給她將肩膀捂好,便又問,“現在你覺得怎麼樣?真不餓嗎?你這幾天都沒吃什麼東西,人都瘦了好幾圈了!”
“停!”嘰嘰喳喳的,跟只小麻雀似的,吵得她本來就還不能正常運轉的頭更暈了。慕皎皎趕緊喝止他,“你累嗎?”
“累?好像是有點,不過沒關係,一會等你吃了飯休息的時候,咱們再一起睡就是了。”崔蒲便道。
慕皎皎突然覺得好生無力。
她不過昏睡了幾天,這個男人怎麼就跟變了個人似的,這麼婆婆媽媽了?
還好,就在崔蒲又要開始絮叨起來的時候,崔夫人、鄭氏等人得知慕皎皎醒來的消息,趕緊便趕了過來。和她們一起過來的還有常太醫。
觀察一下慕皎皎的面色,給她把把脈,常太醫便點頭道:“人既然醒了,那就沒事了。接下來幾個月再好好養養,她的身體就能漸漸康復回來了。”
大家趕緊點頭,鄭氏連忙將常太醫送了出去。
崔夫人幾個便又圍攏過來,拉着慕皎皎噓寒問暖。崔蒲這個方纔還佔據慕皎皎身邊最有利位置的男人立馬就被人給攆了出去,只能遠遠站在一邊幹看着。
生產那日的情形,慕皎皎都已經記不大清了。現在經過崔夫人等人的回憶,她才理清了當時的脈絡。然後,她便輕輕點頭。
孩子剛生下就被他給抱走了,這樣挺好的。沒見過她一面,沒有餵過她一口奶,這樣自己就不會對她有多少留戀。而她從剛出生就跟在他身邊,以後自然也和他親近。這樣對他們都好,真的,很好。
“不過你也不用擔心,河間郡王對孩子很好。這些日子,郡王府上來來去去,不知道送去了多少孩童用的東西。就連乳孃都準備了三個,伺候孩子的丫頭也有不下二十個。據說,河間郡王還堅持要將孩子的名字上族譜,刻玉牒。因爲他是長輩,聖人對他的堅持都已經有所鬆動了……”
“阿姑,不要再說了。”慕皎皎輕聲打斷她,“既然出了這個家的門,她就不再是崔家的人,以後咱們就當她不曾存在過吧!”頓一頓,她又小聲道,“我餓了。”
“哦,好!”崔夫人明白了她的意思,趕緊掉轉話頭,張羅着叫人打水來給她洗漱,再端來一碗清淡的雞絲粥,餵給她喝下去。
慕皎皎也不過才吃了半碗,便揮手叫人將粥給端走了。然後,她再將大郎大郎南山幾個叫到跟前,對幾個孩子進行了一番遲來的慰問。等孩子們離開,她又已經累得雙眼都睜不開了。
意識迷濛中,她便察覺到有人在她身邊躺下,一雙手又小心翼翼的抱上她的腰。
“對不起。”低低的聲音,挾裹着濃濃的歉意鑽進耳朵裡。
慕皎皎閉着眼睛往後貼了帖,才小聲道:“你就不問問我爲什麼二話不說就要把孩子送人嗎?”
“你既然要送,那就肯定有你的理由。”崔蒲低聲道,“而且,那小丫頭還沒生出來就把你給折騰成這樣,那麼等她長大了還得了?這個孩子咱們趁早別養,還是讓她去禍害別人的好!”
如果不是實在沒力氣,慕皎皎真想笑給他看。
這個男人啊,總是能最快的解開她的心結,讓她笑口常開。
“這件事說起來有點複雜,可是現在我真沒力氣了。你讓我歇會,等睡醒了我再跟你慢慢說。”她低聲說着,便靠在他懷裡又沉沉睡了過去。
“好。”崔蒲輕聲應着,垂下眼簾看着她滿是疲憊的面孔,忽的低低嘆了口氣,便又低下頭,將頭靠着她的頭,閉上眼和她一起墜入沉沉的夢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