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進去,慕皎皎便發現這個地道是剛剛挖好的。腳下的泥土都還是鬆軟的,兩旁還有微微的水汽沁出。大冷天的,走在這樣陰森森的地道,真是讓人毛骨悚然。
小娘子嚇得緊緊抓住慕皎皎的手。慕皎皎也牢牢的將女兒的小手抓在掌心裡。“阿璉別怕,阿孃在呢!”
小娘子哼哼了幾聲,但身體依然板得緊緊的。
前有黑衣人帶路,後有黑衣人殿後,他們在地道里彎腰走了不知道多久,走得慕皎皎覺得她的雙腿都快痠軟的時候,才終於看到前方出現一片光亮。
“到了!”
忽聽一聲高喊,前頭的黑衣人踩着早壘好的階梯走上去,隨後便是慕皎皎母女,然後再是後頭那些人。
等腳下上堅實冰冷的土地,慕皎皎放眼望去,才發現他們現在已經置身在涼州城外了。
這些人真是好毅力,也不知道用了多長時間,竟是直接從涼州城外挖了一條地道直通向他們的府邸。由此可見,這件事他們分明就是早有預謀!或許在崔蒲還沒走之前他們就已經開挖了!
母女倆進地洞的時候,時間纔剛四更過一點,但是等再出來的時候,天光都已經泛起微微的亮來了。
而等所有人都出來後,爲首之人便打了個呼哨,立馬便又見到一隊人馬從遠處徐徐走來。其中便有一輛馬車停在了慕皎皎跟前。
“崔夫人,崔小娘子,您請上車。”
時至今日,慕皎皎知道她們已經沒有迴旋的餘地了,便也不多做無謂的掙扎,直接牽上女兒登上馬車。
這羣黑衣人也趕緊改換裝束,翻身上馬,前後簇擁着慕皎皎母女往北去。
他們打扮成護衛商戶人家女眷回家的人馬,又有安祿山的手信在,便是一路大開綠燈,不過兩個月的時間便抵達了洛陽。
這兩個月,便從天寶十四年越到了天寶十五年。在這一路上,慕皎皎將安史之亂第一年的新年過在了路上,也見到了沿途流離失所的百姓,她也聽說了安祿山率人橫渡黃河,北上一路燒殺搶掠,如今已經佔據了洛陽,並在正月初一這天在洛陽稱帝。只是在行禮時因爲後背上的創痛發作不能忍受,禮儀中途便作罷了。如今唐軍還佔據着潼關天險,使得他們暫時無法再往前去,便繼續在洛陽停留。
也不知是天氣太冷,還是一路奔波的緣故,慕皎皎的身體又不大好了。每日裡吃不下飯,最多隻喝一點熱水。在車上時昏昏沉沉的,一旦到了休息的地方便倒下爬不起來。小娘子見狀擔心得不得了,更是一天到晚都緊貼在慕皎皎身邊,小手緊緊握住她的手。
一直到進了洛陽,入了安祿山的皇宮,母女倆的手還緊緊握在一起。
她們先去見了段氏。
安祿山叛亂後,聖人便殺了在長安做人質的康氏以及安慶宗。安慶緒得以逃脫,現在也已經投奔了安祿山。康氏的死,對安祿山的愛妾段氏來說絕對是件大好事。安祿山也着實寵愛她,在自己稱帝后,便封了她爲皇后。段氏還想將自己生的安慶恩封作太子,卻被安祿山給按下了。
當慕皎皎進到皇后寢宮,便見到段氏裝扮華貴的坐在上頭,身旁身後無數宮女命婦環繞,端的是好大的架勢!
慕皎皎慢慢走進來,這些人的目光便都落在了她的身上,一個個面帶嘲弄之色,還有人早已經抑制不住的直接掩脣低笑起來。段氏雖然沒有說話,但那高高在上的姿態就已經說明一切了。
然而慕皎皎卻彷彿什麼都沒有看見,徑自慢步走進去。一直等走到大殿中央,才施施然站住。
“大膽!何處來的村婦,見了皇后娘娘也不知道下跪行禮?”一個女官立馬高聲呵道。
慕皎皎擡起頭:“皇后?我新唐王朝都已經幾十年沒有立皇后了,如今又哪來的皇后?”
一羣女人登時氣得鼻子都歪了。“大膽村婦!現在便是站在我大燕國的國土上,你眼前的便是我大燕國的皇后!”
“大燕國?沒聽說過。”慕皎皎淡然道。
四周圍的女人便又要發作,段氏卻施施然擡手。“好了,都閉嘴。”
一羣女人趕緊乖乖行禮退到一邊。
段氏再看向慕皎皎:“崔夫人,本皇后知道你心裡還存着幾分怨氣,你或許還恨着我吧!但是如今我大人大量,不打算多和你計較了。現在,只要你肯跪在我腳下,對我磕三個響頭,我便摒棄前嫌,對你過往做的那些事情既往不咎。”
慕皎皎靜靜看着她,彷彿沒有聽懂她的話一般。
兩旁的女人便紛紛起鬨,紛紛攘攘的道着什麼“皇后娘娘心胸寬廣,不和你一個村婦多計較,你還不趕緊跪謝皇后娘娘恩德?”“這個村婦真是交了大運了,要是換做其他人,肯定上來就是一頓板子打得她哭爹喊娘。哪像咱們段皇后,還能對她網開一面?這也是咱們大燕朝的恩德。”云云,反正就是竭盡全力的拍段氏的馬屁,順便給慕皎皎製造壓力,強迫她下跪服輸。
奈何慕皎皎依然一動不動,只是冷冷看着上頭依然將架子擺得十足的段氏:“你們不是請我來治病的麼?”
段氏一怔,便道:“你放心,等你給聖人看好了病,該給你的賞賜肯定少不了。”
一副施恩似的嘴臉。
慕皎皎便笑了。“那如果我不給他治呢?”
“你敢!”段氏當即面色一沉,便將目光落在了一直緊挨着慕皎皎站着的小娘子身上,臉上立馬揚起了一抹惡毒的笑,“你若不好好給聖人治病,我就叫人劃花了你家小娘子的臉!你一日治不好聖人,我就一日在她臉上留下一道疤,兩日治不好就兩道,直到你治好了爲止”
“阿孃!”小娘子趕緊鑽進慕皎皎懷裡。
段氏得意的笑了起來。
慕皎皎聞言只是脣角微勾:“那我就更不會給他治了。”
段氏眼中的得意霎時消失無蹤,她直接一拍桌子站了起來:“你再說一遍!”
“安祿山的瘡癤,一兩日內肯定治不好。而只要一刀就能毀了我家小娘子的容,那麼你再多加幾刀又有什麼區別?橫豎都是破相,多破一點少破一點沒有差別。”慕皎皎淡然道。
段氏禁不住的咬牙切齒。“慕氏!你可知道你現在在和誰說話?”
慕皎皎掀了掀眼皮。“你真要我說嗎?”
“我……”段氏突然就點不下頭了。她知道慕皎皎會說什麼,她會將自己稱作叛賊安祿山的愛妾段氏!而不是現在別人口口聲聲稱頌的段皇后。
是的,以她對慕皎皎的瞭解,這個女人就是這麼叫得出來!
“來呀,給我把這對母女都拉下去,劃花她們的臉!”段氏突然氣得不行,便不管不顧的大叫起來。
明明她都已經當上皇后了,而這個慕皎皎不過是他們的階下囚,可是爲什麼她卻一點都不害怕,反而還敢主動和她嗆聲?她看這個女人根本就是活得不耐煩了!不給她點厲害瞧瞧,她還繼續當自己是博陵崔氏的少夫人、享譽新唐王朝的神醫娘子呢!
她這麼叫着,下頭的人卻都沒有動彈半分。就連左右的婦人們也面露驚悸之色。
段氏很不高興:“你們一個個還愣着幹什麼?沒聽到我的話嗎?”
“皇后娘娘,崔夫人是聖人請來給他治病的。現在聖人還等着她來看病呢,您要是把她們給打壞了,那聖人的病可怎麼辦?”一個弱弱的聲音從旁響起。慕皎皎纔剛聽到,便扭過頭去,便在一個角落裡看到了縮頭縮腦的君君。
不意間和她對上眼,君君便嚇得一個哆嗦,忙不迭轉過頭去,繼續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段氏聞言便冷笑起來:“本皇后差點忘了,阮氏你同崔夫人可是故交呢,想當初崔節度使爲你做了多少事情,崔夫人還不知道飲了多少醋。現在既然你如此感念舊情,親自站出來幫她說話,那本皇后就成全了你想幫她擔待的那份心。來人,將阮氏拖出去,賞她二十巴掌!”
宮女們這次動了,當即就把君君給帶了出去。很快,殿外就響起了噼裡啪啦的把掌聲。
這宮內行刑可不比外頭。打人巴掌,那不是用手,而是用的專用工具。這麼一巴掌下去,簡直比尋常的三巴掌還疼。如今二十巴掌打完,君君是被人給拖進來的。此時的她早已經不復方纔那光鮮亮麗的模樣,原本精緻的衣衫上滿是斑斑點點的鮮血,兩邊嘴角都被打破了,下巴上更滿滿都是血。
被拖着往前來時,她輕輕咳嗽了幾聲,便又吐出幾顆被打落的牙。
這麼悽慘的畫面落入衆人眼中,不少貴婦人都嚇得轉過頭去。
上頭的段氏卻是笑開了。“崔夫人,阮氏因爲你的緣故落得如今的地步,你難道就不心疼,不想趕緊幫她治一治嗎?”
慕皎皎卻瞧也不瞧下頭的君君一眼,只冷冷道:“你這一招殺雞儆猴對我沒用。”
段氏笑臉又一僵,便又要對小娘子發作。
奈何這個時候,安慶緒大步闖了進來:“皇后娘娘您耀武揚威夠了沒有?阿爹那邊還在等着神醫娘子去給他治病呢!”
段氏一向對這個康氏生的兒子沒什麼好感。見他打斷自己的好事,便沉下臉道:“急什麼?人都已經來了,一會自然會送去聖人那邊。”
“可是阿爹已經等不及了,命我這就將人帶過去。”安慶緒冷冷道,便對慕皎皎道,“崔夫人,請跟我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