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郎君是個識時務的好孩子。
一看眼前的情況已經不容許自己再多待下去了,他便趕緊告退。
崔蒲便又趁機來到慕皎皎身邊,黏黏糊糊的叫人好不習慣。慕皎皎無語看着他:“有什麼話,說吧!”
“我覺得那傢伙還沒忘了你。”崔蒲悶聲道。
慕皎皎挑眉。“有嗎?我可是害得他家破人亡的罪魁禍首。”
“那誰說得準?說不定有人就是這麼犯賤呢?不然我無法解釋爲什麼這麼多年了,他一直沒有成親。”崔蒲冷冷道。
尤其,纔剛抓緊機會幫他們做了件事就巴巴的寫信來邀功,其實他是真的想邀功嗎?他根本就是在慕皎皎跟前刷存在感,提醒慕皎皎世上還有一個這樣的他存在,讓她千萬不要忘了他!身爲男人,他對男人的這點小心思再請出不過了。
慕皎皎對他的說法不以爲意。“那是他的事。反正在當初他選擇丟下我和爺爺不管的時候,我就已經和他恩斷義絕了。”
“好!這話你可千萬要記牢了,以後要是見到他就直接甩給他,其他的話一句都不用多說!”崔蒲趕緊點頭。
慕皎皎撲哧一笑。
“你至於這麼緊張嗎?我和他真的沒什麼了。”
年少時期青梅竹馬的愛戀固然令人回味無窮,可是再聯想到那個人曾經做過的那些忘恩負義的事,她就噁心得不行了。而且後來她也仔細想了想,其實她對彭彰也不一定就是愛情。只是她從小父母雙亡,只有和年邁的爺爺相依爲命。身邊好不容易多出來一個師兄,那麼師兄就成了她的全部依靠,也是她最信任最依賴的人。她可以把全副身心都交給他,但這也不一定是愛情,只不過是多年相依相伴產生的親情使然,她只是習慣了身邊有個這樣的人存在罷了。而還不等她再對別的男生生出真正的愛情來,就又發生了那樣的事,她就徹底對男人斷了念想。
不然,她對彭彰的感情又怎麼能斷得那麼快、那麼狠?
可是在崔蒲看來,那個人卻是慕皎皎情竇初開時期放在心上的第一個男人,也是和她朝夕相處了十多年的人,在她心裡又怎麼可能沒有這個人一點位置?所謂愛之深恨之切,如果沒有那麼多年的感情做鋪墊,她也不至於對他下那麼狠的手。更何況,彭彰上輩子都已經被她害得家破人亡、兒女不存,他得知消息後也只是當場激動了一下,回頭就跟沒事人似的。如今他在貴妃身邊做事,還利用職務之便幫她解決麻煩。雖然只是一個小麻煩,但也着實省了他們不少事。這就已經很奇怪了!
當然了,最最重要的是——那個人居然一直沒有再娶妻生子!他一直對外宣稱自己有一個青梅竹馬的未婚妻,但在成親前夕未婚妻因病香消玉殞,他心中遲遲放不下未婚妻,也不願禍害別人家的小娘子,此生就都不打算再成親了。都已經這把年紀了,他身邊卻只有一個從外頭撿來的小徒弟陪伴在身側。
聽聽他這話,瞧瞧他這做派,分明就是故意做給她看的!
現在這傢伙更是主動又開始往慕皎皎跟前湊了,他如何能不緊張?
“反正我不管。你這輩子都是我的,那傢伙死遠點!”崔蒲佔有性的抱緊了她。
慕皎皎無奈,只能又跟哄孩子似的哄個不停,好容易才讓這位大爺消停了。
而因爲對長安那邊的傳言信以爲真,安祿山雖然還想再大力撻伐崔蒲,但終究已經失了先機。後面他又找了不少藉口詆譭崔蒲,但終究沒有造成多大的殺傷力。
反而長安城內的楊國忠聽說了崔蒲和安祿山之間的鬥法,得知安祿山又栽倒在了崔蒲手裡一回,也不由暗自得意了一番——他當然不喜歡崔蒲,但他更討厭安祿山!所以,自己最討厭的人在第二討厭的人手裡吃了大虧,他心中自然是歡喜的。
順便,他又抓住安祿山四處徵集戰馬,並在范陽州城北邊築起了雄武城,表面上看來是爲了防禦侵略,實則是在秘密儲藏兵器、糧食等物的證據。他再悄悄命人前途調查,發現安祿山手下已經有戰馬有一萬五千匹,牛羊也各有兩三萬匹這一系列事實,便再次向聖人告發安祿山要造反之事。而安祿山的堂兄安思順也再三向聖人上書,言明安祿山妄圖造反的意圖。
天寶十四年,聖人便又下旨召安祿山進京。然而這一次,安祿山推說生病沒有去。聖人將榮義郡主賜婚安祿山長子安慶宗,因爲安慶宗同康氏母子在長安爲質,便又命人傳出一道口諭,叫安祿山屆時前往長安出席觀禮,然而又被安祿山拒絕了。
事已至此,便是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楊國忠幾乎都要自己殺去范陽將安祿山給抓來了!然而高高在上的聖人以及楊貴妃依然不信,反而再三對安祿山加以包庇。
轉眼,時間就進了九月。
這一日,慕皎皎又收到了長安那邊長輩的來信。
“他們不會是催着咱們把大郎送回去成婚吧?”崔蒲問道。
其實算算日子,大郎君也該成親了。所以如果家裡真有這個要求的話,他自然會配合。雖然他們現在已然察覺到到處都是一片風聲鶴唳,長安絕對是個是非之地。但只是回去成個親,應該沒什麼。
而且,這兩年長輩們還在不停的爲二郎君尋摸合適的小娘子。趁着這個機會,也讓他回去見見人,趕緊將事情定下來也不錯。
只是,慕皎皎卻搖頭:“阿姑阿舅說,家中的子侄們癡長了這麼多歲,卻還從沒有出過遠門,更沒有見識過別處的新年是怎麼過的,所以他決定將一批子侄送到咱們這裡來見識見識邊關風采。”
崔閣老這是在轉移家人!
崔蒲敏銳的意識到了這個問題,便趕緊將信接過來看了一遍,當即面色猛沉:“阿爹阿孃將家中的姨娘、兒孫全都遣散,送往各地,那他們自己呢?還有大兄他們……”
“身爲崔氏一門的頂樑柱,無論何時何地,他們都絕對不會離開長安,這是博陵崔氏的風骨。”慕皎皎道。
爲了避難,家裡所有人都能走,但唯獨崔閣老、崔夫人、以及崔葏長子嫡孫這一房不能走。因爲他們代表的是博陵崔氏的臉面,平日裡他們享受夠了這個身份帶來的榮耀,那麼到了危難之際,他們也必然要站出來第一個應對迎面而來的災難。這是他們應當承擔的責任。
崔蒲面色一白。
“這個道理我自然明白,只是……”事關自己的家人,他卻怎麼也做不到置身事外。
慕皎皎何嘗不心痛?“這是阿姑阿舅他們自己的選擇。”她只能如是道。
崔蒲便垂下眼簾。一個人思索許久,他突然昂起頭:“如此說來,我也得給岳父還有三哥他們寫封信去了。好歹讓他們將馬場裡的好馬給我準備好!”
慕皎皎點頭。
崔蒲便連忙去忙了。
到得十月底,崔家五房、七房、八房以及一些旁支的男丁和女眷便都到了涼州。
慕皎皎早叫人收拾了院子來安置他們。但是一口氣來了上百號人,刺史府上還是難免擁擠。不過現在大家也沒心情去抱怨了。
崔五夫人還有崔八夫人在見到慕皎皎的剎那,便都一擁而上,拉着她的手不住的說話。
原本感情一般的妯娌,在這個時刻這個地方重聚,大家的心便都不由自主的貼合在了一起。
簡單沐浴梳洗過後,崔五夫人和崔八夫人以及一些小娘子們便都圍坐在一起說起長安那邊的事情來。因爲孃家來了客人,大娘子也抱着她家的小娘子來了。李小娘子現在也有一歲半了,長到這個年紀,她那雙閃閃亮亮的大眼睛和大娘子如出一轍,鼻子卻和李象的一般又高又挺。面部輪廓也略帶剛硬,小小年紀身上就已經帶上了濃濃的異域風情。
或許是混血的孩子更聰明,這娃娃雖然才一歲半,但明顯比大娘子小時候還機靈些。自打進了門,她便到抱着崔蒲、拉着慕皎皎,和外祖父外祖母好生親熱。大郎君二郎君還有小娘子幾個也都對她喜歡得不得了。
慕皎皎這個對孩子那麼嚴肅的人,都忍不住抱着小外孫女,聽着妯娌們你一言我一語的說話。
“這些年,聖人是越發的昏聵了。朝政不管,日日就知道和楊貴妃宴樂作樂,楊氏一族日益*,在長安無惡不作。楊國忠更是將小人的本事發揮到了極致,賣官鬻爵、搜刮民脂民膏,搞得民不聊生。偏偏聖人因爲楊貴妃的關係就是聽信於他,還反將上述彈劾他的官員加以痛斥。楊國忠之所以一再向聖人說起安祿山要謀反,不是因爲他察覺到了,而是因爲他覺得那個人對他日後的地位是一大威脅,所以他要找個厲害的藉口扣在那個人頭上,也好方便自己繼續在中書令的位置上坐下去!”
“只不過,這個安祿山也並非什麼好人。仗着叫了楊貴妃一聲母親,楊貴妃便處處爲他遮掩,他的多少好處都是楊貴妃朝聖人要去的。有時候聖人或是猶豫一下,她便捂臉痛哭,大叫自己一輩子無兒無女,就這麼一個養子,如今不過是想給養子謀求一點便利沒想到聖人都不肯給,果然養的就是不如親生的。如此胡攪蠻纏,聖人居然也就隨她去了!”
“到現在,他們還日日驕奢*,萬事不管,宣稱新唐王朝地大物博,屯兵百萬,不是誰想攻就能攻得下來的!可是,阿舅眼看情況不對,在和大兄閉門商議了半日後,便將我們分作幾撥,分別送到博陵宗族、幷州三兄還有涼州你們這裡。從去年底就開始了,陸陸續續的遷走人,如今我們是最後一撥了。“
居然從去年就開始了?他們竟然一點都不知道!
崔蒲和慕皎皎互相交換一個眼神,心中暗歎崔閣老和崔夫人果真料事如神,而且也心細如髮,做事有條不紊,竟然在一年時間裡就已經神不知鬼不覺的將長安城內的族人都遣散得差不多了。
如此一來,他們便是最大限度的保全了族人。不管到時候事情如何發展,至少分佈在這麼多地方的族人總有一批是能保全下來的吧?而只要能保全下來一批,那麼博陵崔氏就能有東山再起的希望!
“如此說來,范陽盧氏、太原王氏等等這些人家也都已經在悄悄遣散族人了?”慕皎皎低聲問。
“那是自然。如今族中有子弟在外地任職的,應該都已經接收了不少家人了。也就楊氏一黨人還在大肆鼓吹長安乃真龍天子所在地,任何邪魔外道不敢入侵。他們手下那些人也都積極響應他們的號召,宣稱只要跟在聖人身邊,就能確保全家安然無虞。”
“簡直是蠢。”崔蒲冷叱。
的確是蠢。但是,如果他們真的能一直跟在聖人身邊的話,那倒不失爲一條明路。但還是那麼一句老話——歷史遠比任何小說都要精彩得多,因爲誰都無法預料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令人匪夷所思之事。
她突然好期待看到那羣人被叛軍趕得哭爹喊娘、最終不得不倉皇逃離長安的悲慘畫面。慕皎皎惡毒的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