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和崔蒲打過交道的話,他就會知道,這樣的想法時常會從每一個和崔蒲對着幹的人心裡蹦出來。
還有沒有天理了?
他們也是兢兢業業爲朝廷做事的,他們也不過是想往上繼續爬而已,可爲什麼一旦和這個傢伙對上,他們就被害得淪落到了今天這個地步?天理何在,天理何在啊!
不過,一直在長安城裡養尊處優、未曾體會過下層官吏疾苦的李中書現在還不能知道其他人的心中所想。當然,他以後也沒機會知道了。
現如今,一看河間郡王跪下了,他也連忙下跪大叫:“下官請聖人爲下官做主!”
纔剛開始呢,火藥味就這麼濃了,只怕事情不好辦啊!
聖人略頭疼。
河間郡王是他最信任最喜歡的兄弟,李林甫是他多年的左膀右臂。手心手背都是肉,這兩個人他是希望能和平共處的,他們也的確和平共處了這些年了。可是爲什麼今天就打起來了呢?
現在兩個人還鬧了這麼一出,這是把他給架到火上烤啊!
“說吧,你們之間因何事而起了爭執?”無奈,高高在上的皇帝陛下也做起了七品芝麻官的事。
有了被河間郡王搶先一步的經驗教訓,李林甫這次趕緊就道:“啓稟聖人,下官不知道啊!下官今日不過是照例進宮來辦事,結果誰知在宮門口下車的時候,就見了河間郡王。下官還想和他打招呼呢,誰知他竟是二話不說,上來就將下官一頓暴打!”
甚至,他的左右想來幫忙,樑長史還帶着人攔着他們!
宮門口的侍衛似乎也沒想到看起來仙氣飄飄的河間郡王突然會爆發出這麼暴力的一面,也嚇呆了。一直等到河間郡王打完了,他們才反應過來。只是眼前這兩位都不是普通人,他們可不敢下手來抓人,就只能進宮去向聖人報信。
想他在朝中耀武揚威了這麼多年,從來都只有人在他腳下搖尾乞憐的份,這還是第一次如此丟人現眼!想想他心裡就恨!
可是,爲什麼這麼想着的時候,他就覺得心口一陣劇痛,竟像是一隻手掌把他的心臟給握在手裡,緊緊捏住了一般?
趕緊放開這個想法,心口果然就不疼了。
只是再看看河間郡王,恨意又不由自主的浮現,他又覺得心口劇痛……
這是怎麼一回事?他看着河間郡王,眼中滿是驚慌。
河間郡王則是衝他微微一笑,而後便道:“他說得沒錯,臣弟的確是二話不說就將他給打了一頓。他身上的傷痕都是臣弟的傑作。”
他還真承認了!
“爲什麼?”聖人很是不解。
“因爲他欠揍!”河間郡王忽的面色一冷,便擡手直指向李林甫,“而且,爲什麼會被打,你自己還不清楚嗎?現如今,朝野上下,有幾個人不想將你除之而後快的?你這肉腰刀,至今已經禍害了多少忠臣良將了!我都看不下去了!”
此言一出,所有人震驚。
李林甫臉色一白,連忙跪地嚎啕不止:“聖人明鑑!下官駑鈍,蒙聖人不棄入朝爲官,這些年不說兢兢業業,卻也是竭盡所能將事情做好。下官一心爲了我新唐王朝的江山社稷爲己任,所做的事情也都是經過聖人准許的。河間郡王不知是聽了誰的讒言,竟然會這樣看下官?下官實在惶恐!”
聖人也對河間郡王的說辭很不滿。“十三郎,朕知道你喜歡崔家六小子,也喜歡他的夫人,更是看着他家中的幾個孩子長大的,對他們的感情非同一般。現在他犯了錯,李中書要罰他,你捨不得,這是人之常情。只是,錯了就是錯了。他身爲三品大員,做錯了事理應受罰,這不僅是讓他受到教訓,也是做給天下百姓看的,讓所有人都看看,無論何時何地,只要越界行事,就必須嚴懲!不然,要是讓其他人都有樣學樣,那這世道豈不是亂套了?”
聽聖人如此說法,李林甫便是一驚。
看聖人的意思,竟是隻追究崔蒲越界的罪責,不提與突厥勾結之事了?那可是他好容易才捏造出來的證據!爲了把崔蒲給拉下馬,他花費了比對付王嗣忠等人還要多得多的精力編出來的東西,明明確定可以將崔蒲給扳倒的!
結果現在就因爲河間郡王這麼一鬧,聖人就打算放過他了?
奈何河間郡王和他一樣不滿意,便高聲道:“聖人您說得對,越界是要嚴懲。只是,李中書說他勾結突厥,請問這是哪來的說法?而且說起來,這些年同突厥勾結的人真是多啊,前有河西節度使皇甫惟明,後有王嗣忠。自從李中書當上中書令後,長安城內也是事情頻出,太子身邊的親近人手都快被你給拔除得差不多了!堂堂太子,國之儲君,如此恭儉溫厚的人,身邊圍繞的竟然都是一羣狼子野心之輩,此事說來也是可笑!”
原來他不是爲崔蒲說話,而是來爲太子抱不平的?
李林甫鬆了口氣,忙道:“正是因爲太子性子太過溫厚,才讓那等狼子野心之輩野心膨脹,自以爲可以日後可以挾天子以令諸侯。太子還年輕,不懂箇中害處,所以現在就只能讓老臣來做這個惡人,幫他減除這些樹幹上的壞枝了。”
“那你這棵樹上的壞枝不是更多?你何時打算給你自己減減?”河間郡王突然又掉轉話頭。
話題轉換如此之快,李林甫的腦子還沒跟上來呢,就聽河間郡王到:“就在今年上半年,你第三子在朱雀大街上強搶有夫之婦,逼得人家破人亡,這根壞枝你剪了沒有?今年六月,你胞弟一百貫錢買下了曲江邊上一座酒樓,一百貫錢啊!曲江邊上的一座酒樓,一個月賺的錢都能有一百貫了吧?這根壞枝你剪了沒有?還有前兩日,我府上廚娘出外採買,偶遇你府上大管家之子,他竟是當街調戲廚娘。廚娘言辭呵斥他,他竟自稱自己是中書令門人,在長安城內天不怕地不怕,我這個啞巴郡王在他眼裡算個什麼東西?這根壞枝你又剪了沒有?還有……”
一件接着一件的事情拋出來,叫李林甫額頭上冷汗直冒。
“郡王殿下,下官知錯了!”他趕緊大叫,以免河間郡王再扔出更多對他不利的消息來,“那些孩子年紀小,不懂事,仗着下官的身份爲所欲爲是有些的。是下官御下不嚴,讓他們做錯了事。只是下官以前太忙了,沒空理會他們。現在既然知道了,下官回去自會好好罰他們!”
“好好罰?那是怎麼罰?不會和貴府七郎君一樣,他當街打死了人,你也不過將他輕描淡寫的說了幾句,就帶回家去繼續好吃好喝的供着那樣罰?”
李林甫心裡大叫晦氣。以前他也和河間郡王打過交道,一直以爲他是個好脾氣、好說話的人。可是今天,他怎麼跟吃錯藥了似的,語氣這麼衝,態度這麼刁鑽?而且還是當着聖人的面將自己竭力掩下的醜事一件接着一件的給揭出來。
其實這些許小事,在他看來都不算是個事,除了最後一件。可是如今河間郡王如此義正辭嚴的說了,而且上頭聖人的臉色眼看着也不對,他少不得要給出得體的迴應。
這個河間郡王真是個瘋子!他心裡恨恨的想着。
緊接着,心口又是一陣劇痛,他連忙捂胸皺眉。
“李中書不會是被本王說得心虛了,打算借病遁逃吧?”河間郡王見狀又道。
他本來是有這個想法的。但現在既然河間郡王都已經這麼說了,他必然不能如此了。
李林甫咬咬牙,只能低下頭:“河間郡王說笑了。眼前的事情都還沒解決呢,下官怎會離開?下官只是在想,這些人既然犯了這麼大的錯,那是該好好教訓。郡王您請相信下官,下官回去後就一定會給他們一個教訓,絕不讓您失望!”
“本王有什麼好失望的?本王心情不好,不是都已經打你一頓出氣了嗎?”河間郡王淡淡道,“只是本王覺得,李中書你身爲中書令,爲聖人、爲太子剪除身邊的枯枝敗葉是你應盡的職責。可是,你自己這棵大樹上枯枝敗葉還還一大堆呢,你還是先將自己身上的修剪乾淨了再去管別人家的事吧!不然,你何來的底氣和資格來這樣做?”
李林甫又被氣得氣血上涌,胸口彷彿萬蟲噬咬一般,疼得深入臟腑。
他忍不住捂胸,額頭上冷汗大顆大顆的往下落。
聖人見了,都不由關切的問:“愛卿這是怎的了?可是身體不適?”
“臣弟以爲,他應該是被臣第說中了心事,心虛了。”河間郡王涼涼道。
聖人的眼神便是一凝。
這個人果然是老了,別人說什麼他就信什麼。之前他捏造證據扳倒了韋堅、杜有鄰、皇甫惟明、王嗣忠等等人,證據面前聖人也是深信不疑。現在,輪到河間郡王誣陷他了,聖人居然也信了!
終日打雁,終於被雁啄了眼,就是這個意思吧?
不過,這個河間郡王還真是厲害。蟄伏了那麼久,不出手則已,一出手居然就動搖了自己在聖人心中的地位!此人自己必須嚴加防範啊!
“聖人明鑑,下官的確是覺得身體有些不適。”胸口的噬咬在漸漸加劇,他不得已咬牙小聲告饒。
河間郡王又是一聲冷笑,一副‘看吧,被我說中了’的表情。李林甫心中又是一恨,但心口緊接着又是一陣揪疼,他立馬不敢再恨了。
“既然李中書身體不適,聖人您何不召個太醫來給他看看?李中書爲國盡忠這麼多年,要是落下病了,那可是國家的損失,也是聖人您的損失。如果能及時給他把病根給除了,讓他多爲聖人您做幾年事,那才叫好呢!”笑完了,河間郡王又輕輕柔柔的道。
聖人現在臉色已經不大好看了。但他還是點點頭:“來人,宣太醫。”
太醫很快過來。給李林甫把脈過後,太醫便道:“啓稟聖人,李中書脈象穩健,如今身體不適,應當是操勞過度所致。下官給開一服藥,他回去抓了吃了,再好生睡上一覺,應當就好了。”
說白了,就是他根本沒事!這麼悽慘的病容都是他故意裝出來的!
聖人臉上立馬都蒙上一層陰影。
李林甫心中大叫不好,他趕緊大叫:“聖人容稟,下官絕沒有裝病的意思。下官是真的身體不適,或許,這些天是真的累了吧!”
“既然累了,那愛卿就回去好生歇息歇息吧!也是朕不對,這些年一直讓你如此忙碌,的確都沒讓你休息過幾日。”聖人冷聲道。
這下,別說額頭,李林甫是渾身上下齊刷刷開始冒冷汗了!
讓你忙,那是皇帝瞧得起你,願意對你委以重任。多少人哭着喊着想忙都忙不起來呢!但是現在,聖人說讓他休息,那就意味着他打算分他的權,不再那麼重用他了!
好他河間郡王,平時沒有任何存在感,今天突然一出現,就對自己一頓暴打。這也就罷了,自己明明是來讓聖人爲自己出頭的,可爲什麼到頭來,這個頭沒出出來,反而自己還遭到聖人厭棄了?
李林甫恨得想將河間郡王給活剝了的心都有了。
不行,胸口更疼得厲害了,他真的待不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