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崔閣老回來,崔夫人和他說起這件事,他也大吃了一驚。
“這個孩子竟然這麼聰明!”
“是啊!乍一聽六郎媳婦說起來,我都嚇了一大跳。再找人打聽打聽她在揚州的那-些事情,才發現這孩子已經不是第一次這樣了。”崔夫人道,便又將大娘子在瘦西湖上陷害武大郎君、以及已經將王小郎君以及海陵縣縣衙裡一羣小娃娃都收入自己麾下做小跟班的事說了一遍。
末了,崔夫人又不禁嘆道:“早慧的孩子我也見過不少,但像大娘子這麼機靈的卻是少之又少。這個孩子要是教得好了,以後必定是咱們崔家之福。可要是一旦沒教好,那就極有可能是家族之禍!”
崔閣老捋着一把美髯頷首:“你說得沒錯。不過我覺得,這孩子性子能長成這樣,和她從在孃胎裡就跟着六郎夫妻倆一起經歷各種事情有關係。有六郎兩口子在,她肯定長不歪。”
“但凡事總是小心些好。”崔夫人道,“六郎夫妻倆的性子……怎麼說呢,終究還是太野了點。但這兩個孩子好歹心裡還有點分寸,但十二娘子……她現在分明比六郎小時候還瘋,現在若是不加以約束,以後只怕會越走越偏。”
“那你的意思是?”
“妾以爲,不如這次咱們就把十二娘子留在長安吧!妾將她收在身邊,妾親自教導她,好歹也不至於讓她的性子太張狂了去。”
崔閣老聞言不由大驚。
崔夫人這個人身爲崔家主母,可謂是忙得不得了,和他這個曾經日理萬機的閣老不相上下。她生養了兩個兒子,也不過是將兒子交給乳孃教養,每日過問些飲食起居之事,只有在兒子遇到問題時纔會和兒子多說上幾句話。至於兒子們成親後生下的那些小郎君小娘子,她就基本每天只在孩子們過來請安時多關照上幾句。對於孩子的教養問題,那自有她名門出身的兒媳婦來用心,她是從來不插嘴一句,就更遑論插手了。
而現在,她居然主動提出要親自教導崔蒲的女兒!
而且崔蒲他們眼看就要去揚州任職,這一去至少三年。也就是說,如果把大娘子接過來養,那就至少要養上三年。這足可以看出她對這個孩子的重視了。
不過,他也能理解崔夫人的想法。眼下,這個孩子的確挺讓人頭疼的,家裡這麼多孩子加起來估計還不如她一個人腦瓜子轉得快。
“這個主意倒是不錯,但最終還是要問問六郎夫妻倆的意見,畢竟這是他們的孩子。”他道。
“那是必然。妾現在也只是和郎君你說說心裡的想法。如果他們不同意的話,妾自然還有次一等的法子來應對。不過這個孩子……哎,我算是明白爲什麼一直有這麼多人家搶着要趕緊將她定下了。”崔夫人嘆息道。
崔閣老也笑道:“是啊!我還當六郎媳婦已經夠厲害了。現在才知道,更厲害的是我的孫女,我崔家人!”
瞧他得意的!
崔夫人無奈搖頭,脣角卻也泛開一抹淺笑。
因爲回到家時已經午時了,所以慕皎皎就讓大娘子面壁思過,一直到了二更時分才准許她起身。然後連寫了一百個錯字,這才叫她洗漱睡覺。
第二天一早,她又帶着女兒去崔夫人處請安。
崔夫人特地將她們母女留下用早膳。飯桌上,崔夫人便提出了那個想法。
慕皎皎聽到後,臉上浮現幾分爲難。
“是有什麼問題嗎?你但說無妨,我現在也只是提議罷了。”崔夫人忙道。
慕皎皎小聲道:“阿孃您應該知道十二娘子現在還有個縣主的封號在身。聖人給她這個封號,就是因爲河間郡王喜歡她,而我們也早答應了河間郡王每年至少要讓十二娘子去陪他玩耍一天。而其他和郡王府上平日裡的來往也不會少。要是現在她留在長安,這事只怕不好和郡王以及聖人交代。”
原本她差點想將蠱蟲的事情說出來,只是想了想還是作罷。
這個理由崔夫人昨晚上自然也想到了。現在聽到慕皎皎這麼說,她面上只是浮現一抹淡淡的失落:“你這麼說也有幾分道理。這樣的話,我們還真不能把她給留下來了。既然如此,橫豎距離你們離開長安還有一些日子,這些日子就讓十二娘子搬到我這邊來住吧,我能教她多少就是多少。”
“嗯,一切都聽阿姑安排。”知道長輩都是爲了他們好,這種折中的方式也不錯,慕皎皎趕緊點頭。
大娘子將大人的話都收入耳中,頓時小臉上佈滿了緊張。她連忙祈求的看向慕皎皎,卻發現慕皎皎根本就不理會她,反而笑吟吟的和崔夫人就把事情給定下了……定下了!
飯畢,慕皎皎直接就把女兒給留在了崔夫人這裡。
大娘子趕緊就拉上她的手,眼淚汪汪的叫道:“阿孃~”
聲音纏纏綿綿的。如果是崔蒲,只怕就已經被纏住邁不動腳了。
但慕皎皎畢竟不是崔蒲,所以她只是板着臉道:“你乖乖代阿爹阿孃孝敬祖母幾日,回頭阿孃就叫人把你的箱籠都送過來。”
大娘子眼眶紅通通的,眼淚眼看就要掉下來了。“阿孃,我捨不得你。”
少來,你是捨不得你那個愛女如命的阿爹吧?慕皎皎冷笑:“也就幾天功夫,一眨眼就過去了。而且咱們不是還在同一個屋檐下嗎?以後每天早上你還是能見到我們。有什麼事,叫人傳個話我們也就能過來了。”
反正,她就是鐵了心要把她給留下來了!
大娘子咬咬脣:“阿爹他知道這事嗎?”
“現在不知道,但馬上就會知道了。”慕皎皎道,冷冷打碎了她最後的期盼,“能得你祖母親身教導,這是你多少兄弟姐妹夢寐以求的大好事,你阿爹肯定不會不同意的。”
大娘子立馬小嘴一扁,那雙抓着她衣袖的小手抓得更緊了。
慕皎皎使盡把衣袖給抽出來,便狠心的轉過頭:“我們走!”
“阿孃!”大娘子帶着哭腔大喊,卻也沒有換來慕皎皎一個回眸。
母女倆一起過去,回來的卻只有慕皎皎一個。當崔蒲得知女兒接下來的時間都要在崔夫人那裡度過時,他也急了:“也就是說,這幾天除了每天早上去阿孃那裡請安,其他時間咱們都不能再見到她了?”
慕皎皎點頭。
崔蒲頓時也垮下來,要哭不哭的就跟被人搶走了最心愛的玩具一般。
慕皎皎好氣又好笑。“阿姑肯親自教導十二娘子,這是她莫大的福分,於她日後也有極大的好處。你難道還想反對?”
“阿孃是一片好心,我自然知道。只是一想到這還是女兒第一次離開我身邊這麼長時間,我就止不住的心疼……我難受!”崔蒲一手捧心,好難過的模樣。
慕皎皎忍無可忍踹他一腳。“那你就也搬去阿姑那裡,繼續陪着你的寶貝女兒好了!”
“哎呀,我這不就是說說嗎?”崔蒲趕緊就一個轉身將她摟進懷裡,“女兒是我看着長大的,現在她不能纏繞在我身邊玩耍,我當然會覺得不習慣,這還不是因爲你給我生的這個女兒太好了?既然現在她不在身邊了,要不……咱們努把力,再生個和她一樣聰明好玩的女兒來?”
“你……”
“好,就這麼說定了!”不等她回話,崔蒲就自顧自的點頭,旋即就將慕皎皎攔腰一抱。
“走,咱們賣力繼續生女兒去!”
----
大娘子被崔夫人帶到身邊教養,此事當天就在崔家掀起了軒然大波。其他人對崔蒲夫妻也是羨慕嫉妒得不行,那酸話什麼的必然少不了。
不過,崔蒲和慕皎皎這些年在外頭,不知道和多少人打過交道,更難聽更直白的話他們都聽過呢!現在府上那些文縐縐酸溜溜的話,也就讓他們耳朵癢癢一陣。
至於崔夫人,她就更不會理會兒子兒媳們那話裡話外的抱怨了。她現在一顆心都放在抓緊時間調教大娘子身上了。
而她的努力也着實卓有成效。
大娘子自從到了她那裡,果然就被她給隨身帶着,就連晚上睡覺都是祖孫倆一起。
而且,大娘子身邊的人除了乳孃以外,她一個不用,完全自己重新配了一班人馬,興致勃勃的模樣根本就不像是隻打算將孩子只在身邊養上幾天。
這還不夠。崔閣老丁憂在家,現在也閒了,居然也加入了崔夫人的陣營。雖然只是每天過來看看大娘子的動靜,時不時的從旁出點主意,但這就又已經讓其他人眼紅得不行了。
這樣的最終結果,就是大娘子果然文靜乖巧了不少——現在是真乖巧了。
每天慕皎皎去長輩處請安時,都看到女兒規規矩矩的站在崔夫人身邊,對所有來人都投以微笑,輕柔的問好。
那嫺雅淡然的姿態,比起之前熱情甜膩的德行溫柔婉約了許多,看起來真有幾分大家閨秀的風範。
就連崔蒲見了,也不得不承認崔夫人在教養孩子上更有手段。當然,回到房間,他還是忍不住哀嘆他活潑可愛的女兒就要消失了!
因此慕皎皎又沒少揍他——你囂張跋扈的女兒會消失?纔怪!
時間一晃,中元節過去了,夫妻倆要啓程往揚州去。
崔夫人便將慕皎皎和崔蒲一起叫到跟前。
“十二娘子雖然只跟在我身邊十天時間,但這個孩子的性子我已經摸熟了。她確實聰明懂事,心地也不壞,這三年來你們教養得很好。只是她就是性子太野了些,這一方面需要好好壓制。這次去揚州,你們把盧嬤嬤帶去吧!她是跟在我身邊的老人了,有她在身邊照料十二娘子,我也能放心。”
崔蒲和慕皎皎聞言又是一驚。
盧嬤嬤可是當初崔夫人從孃家帶來的陪嫁丫鬟,這些年一直在崔夫人身邊侍奉,可謂是崔夫人的左膀右臂。前些日子將大娘子帶到身邊教養後,崔夫人就把盧嬤嬤撥給了她。原本以爲只是暫時照料一下,結果誰知道,現在她是直接把人送給大娘子了!
這份恩情着實令他們感激不已。夫妻二人匆忙拉着大娘子道謝。
而且除了盧嬤嬤外,還有一應丫鬟她也都一併將賣身契交給了慕皎皎。也就是說,從今往後,大娘子身邊的人員配置可以算是崔府上下最高等級的了!
崔夫人對她的疼愛和重視可見一斑。
在崔夫人這裡過了十來天,大娘子的日子苦不堪言。崔夫人雖然看似溫和,但行事卻是一板一眼,條條框框都給她規定得死死的,無論她怎麼撒嬌賣萌都沒用。崔閣老也一樣。
日日被這對老人家盯着,她也只能認命的學規矩、看書寫字,心裡沒有一刻不盼望着趕緊離開這個鬼地方,回到揚州去。
可是現在,知道可以走了,她卻又捨不得了,死活抱着崔夫人的脖子不撒手。
崔夫人也眼眶紅紅,祖孫二人道別了許久,才依依不捨的放手讓她離開。
甚至到了離開那日,崔夫人更是親自出門來送,祖孫兩人手拉着手,又差點落下淚來。
這一路上,她難得的沒有再鬧騰。
好容易辭別了崔家人,慕皎皎和崔蒲和王十七夫妻在城門口匯合,便再一起乘船往揚州去了。
大船停靠在揚州府碼頭。這一次,他們不用再換船繼續往下走,而是直接坐上馬車,堂而皇之的進了揚州府衙。
當見到崔蒲一行人大搖大擺的走到自己跟前時,周知府原本就灰敗的一張臉看起來越發的要死不活。
“終究還是你贏了,崔知府!”將大印交到崔蒲手上,他咬牙切齒的道。
“多謝誇獎,這一切都是我這些年的努力應得的!”崔蒲大大方方的迴應。
武惠妃死了,武家倒了,一切都發生得太快,周知府現在還有些反應不過來。不過他心裡卻也明白——武立新永遠沒有出頭之日了。現在,崔蒲的時代到來了。而他,這顆武家的棋子現在自然也沒了用處,該滾到哪裡就滾到哪裡去吧!
“的確,都是你應得的。”落敗的人沒有資格和勝利者叫板。周知府是個極具眼色的人,當即便將東西和崔蒲交接一遍,就帶着自己的人馬灰溜溜的出了揚州城。
以後,就是後會無期了吧!
站在府衙的地盤上,崔蒲第一次察覺到揚眉吐氣的滋味。
“你說,我要不要辦一桌酒席,請下頭所有的知縣過來聚一聚,互相熟悉熟悉?”他回頭看看慕皎皎,笑嘻嘻的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