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皎皎用了不到半個月的時間就趕回了長安。
回到崔府,她將兒子交給鄭氏,只坐下略歇了口氣,就上前去給崔老太太把脈。
現在的崔老太太已經十分虛弱了。不過今天,似乎是得知慕皎皎帶着兒子歸來的緣故,她的精神好了不少,還和崔夫人說了幾句話。
慕皎皎細細給她聽過脈象,便搖頭道:“老太太大限將至,我也無力迴天,大家還是趕緊準備後事吧!”
此言一出,原本還抱有一絲希望的崔家衆人便都嚎啕大哭起來。
倒是崔老太太聽到這話神色如常,只吩咐人將她扶起來,雖然輕聲、卻依然慢條斯理的道:“我活了七十歲,已經極不容易了。便是現在去了,也是喜喪,你們不必悲傷。現在,你們都退下,讓我和六郎媳婦說說話。”
大家依言退下。
崔老太太再問嚮慕皎皎:“你家大郎呢,帶回來了沒有?”
“帶回來了!”慕皎皎趕緊叫綠豆將兒子給抱過來。
如今大郎君都已經半歲了。他本來就安靜,被抱到崔老太太跟前,若是尋常小娃娃見到這樣容顏憔悴的老人家,只怕要嚇得大哭不止。他卻只是眨了眨眼,小臉上依舊沒有任何表情,繼續安安靜靜的坐在老太太身邊玩自己的手指頭。老太太摸摸他,他便擡起頭衝她一笑。
崔老太太見狀便點頭道:“這孩子小小年紀便沉穩鎮定,有他祖父的風範。你們好生教養他,他的成就必定不會下於他祖父。”
慕皎皎連忙點頭應是。
崔老太太忽然又握住她的手,昏黃的眸子裡陡的泛出一抹亮光:“六郎媳婦,眼看我就是要入土的人了。在我臨死前,你可否解開我心中的疑惑?你母家到底出自哪個名門望族?”
慕皎皎便將她的手掌攤開,在上頭比劃了一個‘謝’字。
崔老太太雙眼頓時更亮了。
“果然如此!第一眼見到你我就知道,你骨子裡必定流淌着世家血脈,而且那世家必定不低!如今知道真相,果然不出我所料,我可以瞑目了!以後,你一定要和六郎好好的,必要時候勸着他點。他那個脾氣,也就只有你能管得住了。把他交給你,我放心。”
慕皎皎連忙點頭。
一口氣說了這麼多話,老太太也累了。她閉上眼養了會精神,才又睜開眼道:“好了,你們遠道回來,必定也累了,下去歇着吧!現在,讓二郎他們來見我。”
現在她口中的二郎,便是崔閣老。
慕皎皎趕緊就抱着兒子退下了。
到得當天夜裡,崔府上下便響起了陣陣哀嚎——崔老太太走了。
崔蒲得知消息後,也快馬加鞭帶着女兒從揚州趕回來,父女倆在崔老太太靈前長跪不起。
崔老太太這次過世,按制崔閣老要服三年斬衰孝,崔葏身爲承重孫,要服一年齊衰孝,崔蒲身爲庶子,只需服五個月齊衰孝便是了。
父子三個便都上書聖人,請求丁憂。
但摺子送上去了,卻被留中不發,遲遲沒有迴音。悄悄叫人去打聽,才知道聖人現在正分身乏術。原來,武惠妃也病了。
雖然成功滅掉了太子一黨,而且將那一夥人斬草除根,但她接下來的日子卻過得並不如意。
首先,當他們竭力想要說服聖人立壽王爲太子時,此事卻遭到了聖人的無視。他們也不敢多說,唯恐被聖人察覺出心思。武惠妃心急如焚,便急出了病來。
其次,就在太子等人死後不久,武惠妃每次只要閉上眼,她就能看到太子等人的鬼魂在她眼前飄蕩,哭訴自己的冤屈,每每都讓她從睡夢中驚醒,嚇出一身冷汗。
從此她便一病不起。
請巫師在夜裡作法沒用,她的病情反而越發的重了。到後來,只要她身處在稍稍陰暗一點的地方,聽到一點風吹草動,便覺得是太子等人來找她報仇,大呼小叫鬧得不行。
再爲他們改葬,甚至處死人來陪葬……林林總總各種辦法都用盡了,卻依然毫無用處。
她的病,竟是一日重似一日。
聖人爲此焦急得快瘋了,又哪裡還有心情去管其他事情?因此崔閣老一行人送上去的摺子,他也沒看。
不過崔蒲身爲區區一地知縣,這個小小的任免權李林甫還是有的。於是就在崔老太太下葬後不久,崔蒲就收到了朝廷同意他丁憂的回覆。
得到這個消息,崔蒲只是輕輕一笑:“現在除掉了我,可算是掃清了武立新上路的障礙。這三年過去,他可算能當上揚州知府了!”
“那可不一定。”慕皎皎淡然搖頭。
崔蒲心情低落,聞言只當她又是在安慰他,便懶懶的沒有回覆。
其實崔老太太雖然過世,但這畢竟是喜喪,所以大家悲傷過後,心情也漸漸平復過來。除了崔閣老帶着崔葏父子兩個搭了個茅廬守在崔老太太的墓邊抄寫孝經外,崔蒲這羣孫輩的日子很快就漸漸恢復了往日的鬆散。其實只要面子上過得去,大傢俬底下稍稍放縱一些,長輩們也不會說什麼。
這個時候,慕皎皎便接到了一封神秘的來信。
“是誰寫給你的?怎麼也沒署名。”將信紙拿在手裡翻來覆去看了許多遍,崔蒲纔不悅道。
慕皎皎將信紙拿回來。“想知道是誰,等去見了不就知道了?”
“你還真打算去見?你就不怕是你的死對頭,他想悄悄趁這個機會對你下毒手?”
“這不是有你嗎?你都練了四年的功夫了,難道還連一個我都保護不了嗎?”慕皎皎笑道。
“要是。”得到她的肯定,崔蒲這才點頭,“既然這樣,那就去見見好了!”
到了約定的日子,兩個人悄悄出了門,去了曲江邊上的牡丹樓。
人才剛進去,就見茶博士迎上前來,將他們引到樓上一間精緻的雅間內。
這個雅間光是桌椅費就要十貫錢,不是普通人能消費得起的。走到門口,慕皎皎和崔蒲便都放下心來——身份越是貴重,那人就越是愛惜羽毛,絕對不會胡亂對她下手。
兩人走進雅間內,隨即房門便在身後合上了。
崔蒲霎時一凜,便閃身擋在慕皎皎跟前。
“阿姐,難道你不認識我了嗎?”
這個時候,便聽一個和軟的聲音響起,正背對着他們站立的人兒緩緩回頭,露出一張嬌豔的容顏。
慕皎皎一見,當即轉身就要走。
“阿姐請留步!”來人趕緊衝過來拉住她,“阿姐你爲何一直對我如此冷淡?難道就因爲我嫁入了壽王府的緣故嗎,所以你就要和我劃清界限?可是,我喜歡你,心裡也一直是向着你的,這點你應該明白纔是。”
“壽王妃,道不同不相爲謀,這個道理你也應該明白。武家一系,和崔家勢不兩立。尤其我夫君近些年同武縣尊鬥得不可開交,想必你也對此有所耳聞。你如果夠聰明的話,就應該和我斷絕來往,以表對武惠妃的忠心。不然,要是給他們知道你還暗地裡和我來往,而對你做出什麼事來,那就得不償失了。”慕皎皎冷冷道。
“不會的!十八郎他很喜歡我,成親三年了他還依然對我百依百順。便是讓他知道我和你來往,只要我對他撒撒嬌,最多哭一哭,他肯定就不會多追究了!”已是壽王妃的楊玉環連忙便道。
只是說着話,她臉上幸福的嬌羞便是一頓,雙手慢慢撫上小腹。“只不過……我們都已經成婚三年了,我卻一直不曾傳出喜訊。請了不少名醫吃了不少藥,卻依然沒有效果。若非如此,我也不會想到來叨擾阿姐你。”
慕皎皎看着她一臉的小心翼翼,但這也掩蓋不了她眼底那複雜的神色。
終究,三年的壽王府生涯,還是在她身體上打下了深深的烙印。那個曾經明媚可人的少女,也終究不再那麼單純可愛了。
慕皎皎淡聲道:“我記得壽王府上有一位彭大夫,他的醫術不比我差。”
“他已經給我看了三年了,一直沒有效果,那還算什麼醫術不比你差?倒是阿姐你,卻是一看一個準,現在我只相信你了!”楊玉環連忙說着,又希冀的看着她。
“如果他都看不好的病,那麼到了我手上也已然看不出個所以然來。”慕皎皎搖頭,“壽王妃您就認命吧!或者說,是時候還沒到,再等等您就能懷上了。”
這個等等,只怕就是無限期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