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皎皎眼神一暗,立馬撩起裙子在慕宥跟前跪下了:“是女兒不好,兒拖累了阿爹。”
“皎皎你這是說的什麼話?你快點起來!”慕宥一愣,連忙將她扶起來。
慕皎皎搖頭。“這件事本來就是因我而起。阿爹你本是無辜遭受牽連,結果還被連累成這樣,這都是女兒不對!”
“你這是說的什麼話?這件事和你根本就沒關係。像這樣同行之間的明爭暗鬥,我每年都要經歷十數起,早都已經習慣了。我只是從沒和你們說過而已。”慕宥趕緊便道。
“但是,像今天這樣嚴重的卻還是頭一次吧?”慕皎皎輕聲接話。
慕宥一怔。“皎皎……”
“阿爹,你不用再騙我了。”慕皎皎輕笑道,“牡丹樓是什麼地方?長安城裡的達官顯貴們聚集的場所,你能在那裡開店,必定也是給各方孝敬都交足了的,傻子纔敢在那裡生事!你若說是在其他地方開的那些下等酒館茶樓,會有地痞流氓尋釁滋事我信,可是今天發生的事情,同地痞流氓有關係嗎?他們分明是想讓裴郎君死在牡丹樓!只要裴郎君的命是丟在那裡的,那麼不管他到底是被附子毒死的,還是一不小心吃了髒東西丟的性命,那都不重要了,裴家一定會懷恨在心,他們不會放過我們。這纔是幕後策劃者的真實目的。”
“而且,裴郎君是什麼身份?這世上有幾個人敢拿他的命來訛我們的?當然只有比他身份更尊貴的人才會生出這樣的想法。那個人也是鐵了心要扳倒咱們家,給我一個終生難忘的教訓,所以纔會選定由他來做祭品。而且事情偏偏就發生在我和崔郎君定親之後,難道還不足以說明原因所在嗎?”
慕宥嘆息。“皎皎,女兒家要將事情看得這麼清明做什麼?人生一世,難得糊塗。你越是將世間諸事看得清楚,自己的日子纔會越難過。現在家裡有阿爹護着你,以後到了婆家還有崔閣老和你夫君爲你遮風避雨,你只管安安穩穩的做個小婦人就是了,何苦想那麼多?”
“阿爹的心意女兒明白。可是這件事既然是因女兒而起,女兒就不能袖手旁觀。”慕皎皎道。
慕宥立馬心臟一陣猛跳!“皎皎,你想幹什麼?你聽阿爹的話,千萬不要亂來,唐昌公主可不是你能敵得過的!”
“阿爹您說什麼呢?女兒有多少本事,我哪敢同公主對着幹?”慕皎皎立馬笑了,“我不過隨口一說,您難道還當真了?”
慕宥可不敢真當她只是隨口說說。他沉下臉,義正辭嚴的道:“皎皎,阿爹知道你心裡不痛快。可是公主就是公主,別說她的身份高高在上,不是你想扳倒就能扳倒的。就說這件事上,最多也就只能抓住幾個沒好好煎藥的小子的問題,公主從頭至尾都沒有插過手,你怎麼能證明這件事是她指使的?當心你不僅沒能如願以償,反而還把自己給拉下水了!”
“阿爹你真的想多了,這件事我真沒有想過要再插手。”慕皎皎搖頭道。
“果真?”慕宥還不信。慕皎皎這模樣,讓他看不出半點放棄的意思。
“真的!”慕皎皎笑道,“而且這種事情也不用我來證明啊!我今天白天不是都已經明明白白的告知裴家人了嗎?他們家的郎君是中了附子的毒,而他中毒的原因是一次性飲入太多沒有煎好的附子湯。我都已經把話說得這麼透徹了,他們怎麼會聽不懂?現在我們需要做的就是好好備嫁,順便打聽打聽外頭的消息就夠了。”
慕宥心中再次被驚訝充滿。
“皎皎,你……”
慕皎皎眨眨眼。“阿爹,怎麼了?”
“算了,沒什麼。”慕宥深吸口氣,上前來摸摸她的頭,“其實你這樣也挺好。你多長個心眼,以後到了婆家也能多想一些。這樣,你以後的路也更好走。這是好事啊,挺好的,真的!”
“阿爹……”慕皎皎眼眶一紅,連忙握住他的衣袖,“我是您的女兒,今生今世都是,這一點我們父女心裡都明白。”
“我當然明白。你是我慕宥的女兒,我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的,這天下誰人不知誰人不曉?”慕宥連連點頭,只是臉上的笑容十分勉強。
慕皎皎沒有再多說,只是又握了握他的手。“很晚了,阿爹你趕緊歇着吧!我也該回去了。”
“好,你路上小心些,慢些走,千萬別摔倒了!”慕宥送她到門口,柔聲叮囑。
眼看着紅豆提着燈籠,領着她搖搖擺擺的走遠了,慕宥才又嘆了口氣,回身坐在書桌前。伸手去將之前的花捲抽出來,他卻沒有再打開,而是輕輕摩挲着卷軸,口中喃喃自語:“秋娘,你看到了吧?這就是你的女兒,她和你簡直一模一樣。”
第二日,慕家門上又迎來了幾位貴客,分別是裴家命人送來感謝慕皎皎救治他們家郎君的謝禮,以及韋家薛家送來的賠禮。
已經有了之前接待崔家管事的經驗,這一次慕宥和管家都表現得進退有度,並不怎麼驚慌。
而經過昨天一件事,慕皎皎神醫的名頭更響亮了幾分,慕家短短几天內就收到無數張拜帖,其中大都是過去和慕家並無多少來往的人家。這些人自然都是衝着慕皎皎神醫的名頭來的。
只是這世上得重病的終究是少數,大多數人身體健康,只微有一些小疾,並無大礙,慕皎皎也懶得多說,便只叫人準備了許多藥丸送給來訪的客人,自己則藉口準備嫁妝躲在院子裡不出門。
這些日子,慕家名下的酒樓也並未因爲那件事而名聲受損,反而藉着慕宥當衆的表態,讓大家都知道慕家一向清清白白做生意,從不拿假冒僞劣商品矇騙客人,反而在民衆心裡留下了極好的印象。
幾天時間內,慕家名下的各個店鋪都客人激增,賺的錢幾乎翻了一番。
這其中自然少不了裴家韋家等人家暗地裡的推波助瀾。
“果真是生意人,眼見的劣勢都能被他們加以利用,硬生生給自己掰成優勢。慕家這個首富的名頭果然是憑真本事得來的!”當盧昭、王十七郎以及崔蒲聚在一處,自然也就長安城裡最近發生的大事探討起來。
崔蒲涼涼斜他一眼。“別人世代經商,從小耳濡目染,自然比咱們都精明得多。這是與生俱來的天分,咱們是比不上的。”
“我也沒說要和他們比啊!我只是在想,這些日進斗金的鋪子,以後不知道有幾個都會歸你?到時候,一腿兄你可就是我們幾個裡最富有的人咯!”盧昭擠眉弄眼的笑道。
崔蒲立馬就拉下臉。“那是新婦子的嫁妝,和我有什麼關係?”
“她的錢,不就是你的錢嗎?我瞧她喜歡你得很,只要你朝她要,還怕她不給?”盧昭笑道。
王十七郎也點頭。“就是。前幾天崔四在朱雀大街上那一番表演,可是大大給你掙了一回臉面。當時清河崔氏覺得丟人,派了人要將他帶回去,但他死活不聽,非要繼續負荊請罪,簡直傳爲一樁佳話啊!這個直到這個還是不少人茶餘飯後的談資呢!這件事,不一樣多虧了慕娘子給你撐腰?”
真是沒天理了!現在是不是所有人都知道他是靠着女人過活的無用男人了?
崔蒲心情很不好。“你們也是來嘲笑我的嗎?如果是,那你們想說什麼儘管說吧,我洗耳恭聽!”
便回頭大聲吩咐小四兒打盆水來給他洗耳朵。
盧昭和王十七郎見狀,兩個人趕緊閉嘴。盧昭更是拉着他的手笑嘻嘻的道:“一腿兄你別生氣啊!我們這麼說沒有別的意思,只是想對你誇誇慕娘子的好,讓你多看到她身上的閃光點啊!你們馬上都要成夫妻的人了,卻還這樣對人家橫挑鼻子豎挑眼的,以後這日子可怎麼過?好好好,我不說了,不說她了還不行嗎?咱們說別的!”
“好啊,我看你還有什麼別的可說!”崔蒲冷哼。
“當然有!還是新鮮出爐的呢,熱乎得很,現在外頭肯定許多人都還不知道!”盧昭立馬又眉飛色舞起來。
“哦?”崔蒲被挑起了興趣,“什麼事,你說說看。”
“就是薛家。那日同裴家二十一郎一道去牡丹樓吃酒、結果裴二十一郎當場中毒倒下的薛十八郎,你還記得吧?”
崔蒲點頭。“記得。”
他怎麼可能不記得?他還叫小四兒去查過那傢伙的底細呢!果不其然,那小子不知什麼時候攀上了唐昌公主,兩個人揹着他堂叔薛琇暗通曲款,做盡了骯髒事。現在光是想想這個名字他就噁心得想吐!
那日他還想起來,唐昌公主送給他壓驚禮過後第二日,那傢伙就給他下了帖子,請他去大雁塔玩兒。他還納悶,自己同那傢伙一向不熟,他怎麼好端端的邀起自己了?而且還在信裡列舉了許多他喜歡的玩意,看得他差點就動心了。
還好還好,那幾天他知道自己馬上要成親了,心情格外低沉,根本沒心思出去玩樂,便婉拒了他。現在看來,他的婉拒完全正確!
不過,就在婉拒過後沒幾天,牡丹樓裡就發生了那件事……想來,那件事也和他脫不開干係吧!
這件事,的確就是他的錯了。
“對,就是他!”盧昭連連點頭,“你知道嗎?就是昨天晚上的事,那小子大晚上的跑去平康坊喝酒,喝高了居然同鄭家十三搶起女人來了!他當然沒搶過,就悶頭灌酒。喝得醉醺醺的,不知怎的就從樓上摔了下來,後背好死不死的磕在一塊大石頭上,當場就把骨頭砸斷了,所有人都聽到響了!”
盧昭比劃了一下當時的情形,又樂滋滋的道:“人當時就流了許多血,擡回去後趕緊請太醫去看。聽裴家下人的意思,他的命雖然救回來了,因爲脊椎受損,以後都站不起來了,手腳都不能動。這輩子就只能躺在牀上,讓人伺候吃喝拉撒。”
“果真?”聽到這個,崔蒲心境終於開闊起來。
“當然是真的!當時我正好派我的小廝去給君君姑娘送信,他親眼看到的!”盧昭道,“而且當時似乎還有人提議請慕娘子去看看,說不定她能把人給救回來,但後來還是作罷了。”
那就是真的了。崔蒲哈哈大笑。“活該!這就是報應,他作惡多端的報應!她纔不會去救他呢!”
以她的性子,她不偷偷扎那小子幾針就不錯了!
不行,她要把這個消息告訴她,讓她也高興高興!
心裡突然冒出這個想法,他下意識的便又要招手叫小四兒來。但手舉起來了,他才反應過來——他爲什麼要告訴她?這事雖然現在還沒爆出來,但遲早會傳得滿城皆知,到時候她不就知道了?自己這樣巴巴的叫人去說,她指不定還當自己心裡真的裝着她,有點什麼事情都要讓她知道呢!
哼,他就偏不和她說!
如是想着,他又將手放下了。
但小四兒太機靈了。就在他舉起手的瞬間,人就已經跑到了他跟前。“郎君,你有什麼吩咐?”
“沒什麼。就是叫你去把我房裡的那一罈酒拿來,我今兒心情好,要和盧九還有王十七不醉不歸!”崔蒲腦筋一轉,立馬便道。
“就是顧家送來的那一罈龍膏酒嗎?”小四兒問。
“就是那個!”
“是,小的這就去拿!”小四兒趕緊去了。
盧昭聽聞不禁咋舌:“顧家現在也是越來越大手筆了,居然連龍膏酒都給你送來了?可見顧文華是鐵了心要巴結你啊!”
“這酒和顧文華有什麼關係?這是顧家家主顧沅命人送來的,說是恭祝我同慕家六娘子定親。”崔蒲道。
話一出口,他又差點想咬掉自己的舌頭——爲什麼現在他身邊的每一件事都和那個女人脫不開關係?她是纏上他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