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劫獄的人
十月二十一日。陰。
鐵無錯早早地醒來,從京城到此已多日,一時間忘記了日辰,於是順手翻開黃曆。
只見上面寫着:“天煞孤星顯聖,五行相沖,黃道十二星遠避,不宜嫁娶,宜喪事,動土。”
鐵無錯合上黃曆搖頭一笑,笑聲驚醒了燕無雙。
“你當真是鐵打的?這麼早,不多睡會兒?沒有精神怎麼破案?”燕無雙伸着懶腰,安靜地看着手中的葬月劍,他知道已經很久沒有仔細看看這位老夥計了。
“案子始終要破,急肯定急不來的,不過不急反而給隱藏在幕後的黑手留下可趁之機,所以我們隨時都要提高警惕!”鐵無錯微笑。
“雖然不是很懂,不過我相信,天底下沒有你鐵總捕頭破不了的案!”燕無雙又倒在了牀踏上。
“燕兄弟過獎了,鐵某雖然有些智謀,不過,沒有你的參與,鐵某桂林城走這一遭必定是在公門中輪爲笑柄!”
“哦?”燕無雙像受了什麼刺激一下子彈了起來:“你的意思?”
“很明顯,自從你我到了桂林城,這裡突然就多了這麼多可疑的事情,很顯然幕後的那隻黑手是在爭對我們其中某個人,搞不好是針對我們兩個人!”鐵無錯握緊了拳頭。
“這個我倒是不反對,師傅的死,以及生死不明的仇含煙,再加上一個不明來路的韓鳳萍,已經和我扯上了間接的關聯,幕後黑手想針對我搞些小動作無可厚非,不過,要說針對你一個公門中人,我覺得有些牽強!惹誰也不應該惹一個身份地位顯赫的刑部人員!”燕無雙覺得自己的分析有一定的道理。
“那到未必!雖然現在下這個結論還早,不過,桂林城這一連串的事情都是因我們而起,你想想,季飛雪要是不想殺你,我會遇見你嗎?我不遇見你,會發現錢不達的秘密嗎?不發現錢不達私運官銀,知府衙門會死人嗎?”鐵無錯愁眉緊鎖。
“那照你的意思,有人故意擺了這一道,讓我們往裡鑽?”燕無雙都不敢再往下想。
“很有可能,不過,現在說這一切根本不現實,我之所以要執意搬出俯衙居住,也是別有用心!”鐵無錯又突然一笑。
“別有用心?我怎麼聽着像江湖上的黑話?你葫蘆裡到底賣的是什麼藥?”燕無雙興致突然很濃。
“如果不留個心眼,我估計咱兩的小命怕是難保了!”鐵無錯神情茫然。
“你不會是懷疑高連升想殺咱們吧?”燕無雙覺得十分好笑,在他眼裡還沒誰能夠那麼容易取走他脖子上面的玩意兒。
“高連升根本不會懷疑到我們,至少他現在沒有任何理由,高連升執意要留我們在俯衙居住這只是礙於情禮,你覺得他真有那麼好心留我們在他眼皮子底下壞他的好事?”
“肯定不會!”燕無雙咬咬牙。
“當然不會,我藉故推辭不想給衙門增添麻煩選擇在人多眼雜的小客棧,剛好合了他的心意,也方便我們守株待兔,所以說高連升現在應該是歡喜的不得了,他哪有功夫懷疑到我們頭上!”
“什麼守株待兔?”燕無雙似懂非懂的感覺:“你想做什麼?”
“就是你說的等他自己按耐不住,漏出狐狸尾巴!只有這樣才能理清一下我們的思路!”
“我明白了,現在幾件案子膠合在一起,我們處於被動只能先一件一件抽絲剝繭!對嗎?”燕無雙又張了見識。
“對!現在我們搬出俯衙就是個絕好的時機,俗話說‘打鐵趁熱’,高連升不會傻到等我們在俯衙外面居住一段時間才轉移髒銀,只有是現在,而且是越快越好,因爲他想我們剛搬出來,心裡一定鬆懈,趁這個時機把髒銀轉移就算大功告成!”
“原來如此,我們離開俯衙正好可以監視到俯衙外的一舉一動!可是”燕無雙有些疑惑:“高連升會趁什麼時候轉移那些官銀呢?”
“白天轉移一萬五千兩銀子,不太可能也容易暴露目標,只有夜晚,而且大多是老百姓差不多都睡着的時候,因爲那時候,除了他自己,沒人知道他在幹什麼!”
“那現在我們怎麼做?就一直等嗎?”
“暫時只能是這樣了,靜觀其變吧!”鐵無錯打了一個呵欠。
“等其實是件最痛苦的事!哎!等吧!”燕無雙剛想躺下好像又想起了什麼:“季飛雪怎麼辦?”
“季飛雪?你怎麼突然提到他?”鐵無錯也很困惑。
“我總感覺,這個人後面有雙看不見的黑手,他在天涯賭坊說的那句話‘一命換一命’很難不讓人產生遐想,而且在輪迴客棧他提到的那位所謂的‘大老闆’又是誰呢?你難道一點也沒感覺嗎?”燕無雙發楞一樣的盯着鐵無錯,他希望大名鼎鼎的“鐵總捕頭”能給他解答一下疑難問題。
鐵無錯好像欲言又止,他是不是想到了什麼?
誰也不知道,不過換了是其他人身陷衆多迷團,你會顧及哪一個呢?你也不知道,所以鐵無錯也不見得就是什麼聖人,現在他唯一能做的只有等。
“燕兄弟!”鐵無錯搖搖頭:“有這樣的疑問就說明,這些事情非常可疑,不過,咱們面對的事情遠遠不止這一個,無憑無據,只能是庸人自擾!”
“我明白你說的意思,沒有辦法的辦法就是等,等作案的人自己漏出馬腳,那麼‘錢不達’錢掌櫃怎麼處理?這個人的身份豈非也很可疑?”燕無雙好像永遠都有說不完的話題。
“對拉!你不說我差點就把他給忘記了,這麼重要的人物,我怎麼就沒想起來呢?說到這個錢掌櫃,身份的確可疑,有一點當然可以確定,這個客棧掌櫃的是個貨真價實的武林高手,而正因爲這一點,他的身份他的所作所爲才更讓人懷疑,現在他雖然入獄,不過高連升突然來這麼一着‘中飽私囊’,就把他給解脫了,現在贓物已經不易而飛,頂多以襲擊公門人員爲由,判上個一年半載,這樣錢掌櫃豈不是揀了個大大的便宜?”鐵無錯突然又愁眉緊鎖。
“這麼說來,錢掌櫃就根本無法利用私運官銀的罪名長期呆在牢房裡了?如果真是這樣,錢不達想借官府名義擺脫仇人的控制這一想法就無法實現了,這樣的話,錢不達還是虧了!”燕無雙越想越奇怪,腦袋都大了。
鐵無錯呢?他好像也有點摸不着頭腦了,不過畢竟是“公門中人”,思維當然比常人要開闊的多。
良久,鐵無錯在強烈的思想鬥爭之後恍然大悟:“不對!不對!我想明白了,絕對沒那麼簡單!”
“什麼沒那麼簡單?你什麼意思?”燕無雙像只被用來耍猴戲的猴子。
“首先,錢不達的身份無疑是個很有地位的人,他去幹私運官銀的事,擺明就是想告訴別人他一定是受了誰的控制,而且這個人勢力龐大,他只能俯首帖耳,就在他快要實現自己的想法進入牢房擺脫仇家控制的時候,高連升突然來了一手中飽私囊,錢不達的夢想就這麼破滅,假設這只是個巧合,高連升見這麼大數目的銀子起了賊心而想中飽私囊,那麼請問,俯衙倉庫那麼多的銀兩,只要他願意他隨便找個藉口就可以挪用而變入自己的腰包,他爲什麼費那麼大勁偏偏等到我們抓了錢不達帶回官銀他纔打起歹心?更何況他自己不是傻子他應該知道私吞髒銀比挪用官銀的罪名更大,而且還不惜殺死六個衙役?這是巧合嗎?這隻能說明這是早有預謀的!”鐵無錯幾乎口乾舌躁了。
“早有預謀?”
“對!要不是你突然提到錢掌櫃,我根本想不到這裡去,雖然我不知道誰指使的這場好戲,不過很明顯,有人企圖利用錢掌櫃和高連升給我們設置障礙,企圖擾亂視聽達到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
“這麼說來,還真有人控制了錢掌櫃,而且連高連升高知府都一併控制住了?”燕無雙驚愕的眼神無法形容,他實在不知道人世間的險惡陰謀詭計竟然到了這種程度,簡直是草菅人命,他好像突然想起那六個死去的無辜衙役還有許許多多被幕後那雙黑手殘害的生靈。
“估計是吧!”鐵無錯的樣子好像也不大願意相信:“作爲一方官員父母官的高連升,就算是貪贓枉法,也不至於被人控制,如今的世道當真是世風日下。”
“既然現在錢不達和高連升已經被間接聯繫在了一起,那麼只剩下一個季飛雪還未驗明正身!”燕無雙又陷入了沉思。
“不!燕兄弟,你忘記了,不止季飛雪一個,還有那名叫焉雲的女子,雖然我們猜測她與季飛雪有什麼貓膩,不過始終是個猜測而已,幸好季飛雪留下了破綻!”鐵無錯非常肯定的表情。
“什麼破綻?你指的不會是那句‘一命換一命’吧?”燕無雙微笑,他發現眼前的鐵無錯與自己真的是有一絲靈犀相通,臭味相投,並且是相投的邪門。
“真是此話,你想,季飛雪既然會說這麼句狠話,當然他知道你和焉雲目前的關係有些曖昧,所以他會認爲你不會懷疑到焉雲,而季飛雪並不知道是焉雲自己的失誤暴露了自己,總之季飛雪眼睛裡,焉雲就是你的情人,所以他纔敢放出話要一命換一命,這樣也替焉雲做了很好的掩飾,他不可能傻到自己被捕而當場就把焉雲給賣了,他讓手下人抓走焉雲,一是報信二就是救人!”
“救他自己?”
“很對!”鐵無錯端起茶杯:“茶壺裡沒茶了,茶杯還有茶喝嗎?很明顯,這幾天在牢房季飛雪的表現一直囂張跋扈而且是目中無人,他已經是個快死的囚犯了還這麼囂張?爲什麼?”
“爲什麼?”
“因爲他相信自己的同伴,也就是焉雲這一類人,不會把他棄之不顧,你想,如果季飛雪現在突然寫點供詞罪狀的什麼東西把幕後的所有人一一列出清單交給衙門,會怎麼樣?”
“幕後的人肯定寸心大亂!更何況衙門裡還有個天涯神捕!”燕無雙一臉鬼笑。
“當然!所以幕後的人既然已經得到焉雲的情報不會沒有行動,季飛雪知道幕後的大老闆不會是傻子,一定會派人來截獄!所以季飛雪纔會這麼囂張,送飯的衙役整張臉皮都差點被他撕下來!不過,幕後的大老闆截獄的目的還可能有一個!”
“殺人滅口?”燕無雙替鐵無錯說了出來:“救人不可能成功,也只能殺人滅口!那麼現在我們怎麼辦?是馬上轉移季飛雪嗎?”
“不!根本不能轉移,我們一動幕後的人必然察覺,而且很可能懷疑到你身上,那時候就不好破案了!”
“你的意思?”燕無雙有些迷茫。
“按兵不動!我們就只能來他個將計就計,看看截獄的人到底是誰!”鐵無錯陷入了沉思。
“這樣也好,不過,高連升和他的髒銀怎麼辦?還繼續盯着嗎?”燕無雙又提出了質疑。
“當然要盯着,兩個案子一個都不能鬆懈!”鐵無錯一本正經。
“那好!你是總捕頭,衙門裡的事你就負責吧,衙門外的就交給我去盯吧!”燕無雙覺得這樣的分工合情合理。
不過。
“不過,現在我們的位置需要交換一下!”鐵無錯一語驚四座。
燕無雙像只沒頭蒼蠅,他有些莫名其妙的感覺;“交換位置?怎麼交換?”
“當然是交換位置!”鐵無錯一一道來:“既然我們已經猜到幕後黑手會派人去截獄,那麼按照季飛雪‘一命換一命’的說法,焉雲必然會以人質的形象出現,然而不管怎麼樣,季飛雪是不可能被救出去的,這一點季飛雪想必很清楚,他之所以這麼囂張也不過是在賭,賭看看幕後大老闆派來的人會不會創造出奇蹟,這樣一來,當截獄的人不可能救出季飛雪時,必然孤注一擲,殺人滅口,當然你也想知道殺人滅口的到底會不會是焉雲!所以我纔會想到交換身份,讓你去看看焉雲到底是不是幕後的人!”
“你這麼說來,交換身份也好,可是怎麼交換?”燕無雙滿臉疑惑。
“很簡單!易容!”
“易容?你會易容?”燕無雙更加疑惑。
“當然,我要是不會易容怎麼能潛伏在輪迴客棧,當上店小二?”
“哦,難怪!”燕無雙突然又問:“那我們說話的聲音怎麼解決?”
“這個更簡單!”鐵無錯拿出一個小藥瓶倒出一粒藥丸:“吃下一粒,只要心裡想着誰說話時的語氣,就能說出和誰一樣的話來!”
燕無雙看着眼前的一切,簡直驚呆了,他簡直不敢相信,鐵無錯竟然有這麼多不爲人知的秘密武器。這一切恐怕已經超出了一個捕頭的最大能力,心中那一份莫名的懷疑由此更加堅定。
三下五除二的速度,燕無雙和鐵無錯真就真的來了個大變身,兩人匆匆分別後,燕無雙就早早地守侯在了俯衙牢房內。
現在是丑時一刻。
燕無雙坐在一張四方小酒桌上喝酒,這是衙役們特地爲他們的總捕頭準備的。
他的位置離關押季飛雪的牢房大概兩丈距離,而季飛雪一丈外的牢房裡就是錢不達,錢掌櫃。
現在老百姓已經在睡夢中了吧?有時候想想,做個漂泊不定的江湖兒女,倒不如做個平平凡凡的市井小民來的自在。
沒有江湖追殺,沒有看不見的幕後黑手,只有田間小舍,雞犬相聞,忙時赤着膀子在地裡勞作,閒暇時老婆孩子熱炕頭,神仙也莫過如此了吧?
燕無雙居然有點感傷,其實他不是個多情種,可是偏偏又有一顆情種深藏其中,令他愛恨交加,愛的是不會再來的美好時光,恨的是陰險狡詐的幕後黑手。
爲什麼人與人之間不能和睦相處?爲什麼因爲一個愛字要蒙生出殺人於無形的恨來?所有的一切皆因愛起,爲何不能以愛告終。
燕無雙舉起酒碗,濃烈的酒香肆意散開“聞笑”,他開始自言自語,碗中的花雕一飲而盡。
“你們高大人呢?幹什麼去了?”燕無雙學着鐵無錯的樣子抓過一個小捕快:“來,陪本捕頭喝酒!”
“總捕頭,我們高大人想必已經睡着了,昨晚感染了風寒不能見客,高大人交代要小的們好生伺候總捕頭,您有什麼需要儘管吩咐小的們!”小捕快極度奉承。
燕無雙卻不再說話,他想不到,人和人的差別居然也會這麼大,一個總捕頭竟然能令一方官吏唯唯諾諾。
笑,他開始肆意的大笑,別人什麼都有,爲什麼燕某連自己心愛的女人都保護不了,他真的很想大叫一場,可是他又不敢,他怕自己感情流露暴露身份。
於是,他把酒當作解藥,喝下每一碗烈酒,就代表自身的痛苦會減少一分,可是心底深處那個最痛的地方,需要把什麼當做解藥?
不,不,燕無雙依舊像個失落的人,他把一切都已想得太過悲觀,所以眼淚混着酒水,流進了肚子,他都當作是一個味道。
誰來理解他的痛苦?誰?燕無雙好像有了一絲醉意,他慢慢地慢慢地趴在了酒桌上,他舉起酒碗,把碗中的酒水一點一點倒下來。
他在看着那些從碗中重重跌落的小酒滴,他在每一滴酒水上努力的想看到自己的臉,他看着看着,突然笑了,因爲碗裡已經連一滴酒都沒有。
於是,他又換上一碗,他依舊那樣趴着,依舊是慢慢地慢慢地把碗開始傾斜,傾斜,他居然看見了,不過,他看見的不是自己的臉,也不是鐵無錯的臉,他看見了一張老人的臉。
牢房裡的錢不達。
錢不達的眼神掠過一絲傷感,可是一眨眼就換作了微笑。
他在掩飾什麼?那種變化雖然很快,可是根本逃不過燕無雙的眼睛,也許都是天涯淪落人?
燕無雙突然有一種想吐的衝動。
“你在笑什麼?”燕無雙一搖三晃的走到錢掌櫃的牢房前,他看見季飛雪的眼神很暗淡沒有一絲光澤,居然也沒像昨天一樣囂張跋扈。
“我?哈哈哈,老夫只笑世間多情人!”錢不達盯着燕無雙的眼睛。
“哦?爲什麼?”
“因爲,因爲”
“因爲什麼?”燕無雙又是一口酒下肚。
“因爲,老夫也曾是個多情的人!”錢不達笑。
“哦?那錢大掌櫃現在就不多情了?”燕無雙把酒碗在手裡左右搖晃:“對了,應該是多心,多心哈哈哈!”
“老夫的心不多,只在一個人身上!你呢?你的心在哪兒?”錢不達眼神迷離。
“我?我?哈哈哈,我的心已經死了,死了,死在一座山莊裡!哈哈哈!”
“山莊?”錢不達在驚訝中突然轉過了身,再也沒開口。
“錢,錢掌櫃,你不夠意思,我找他聊天去!”燕無雙藉着酒勁兒又晃到了季飛雪的牢房前。
“季,季大老闆,季爺!來!本總捕頭陪你喝一碗!”燕無雙搖晃着酒碗,可是季飛雪依舊沒任何反應。
“哼哼!”燕無雙搖搖頭:“空城計?哈哈哈”。
“總捕頭,小的給您添酒!”牢房外走進來一位大個子捕快,雖然知府衙門捕快不少,但是燕無雙覺得這個捕快非常面生。
果然。
燕無雙上下打量着這位捕快,捕快正在小心翼翼地往他碗裡倒酒:“總捕頭請!”
大個子捕快抱着酒罈子,燕無雙爽朗一笑:“好!好兄弟,喝!”
燕無雙舉起酒碗他的嘴巴已經貼在了酒碗上,酒碗被舉得老高,酒水像絕堤的洪水衝出,撒了他一身。
此時碗裡的酒已經剩下不到一半,牢房裡的錢掌櫃依舊背對着牢門,季飛雪的表情依舊死板。
突然,銀光一閃,一把鋒利的匕首從酒罈子下邊,向上刺出,匕首鋒芒正對的方向就是燕無雙還在喝着酒的喉嚨。
“哈哈哈!去死吧!”季飛雪終於開口,他知道眼前這位仁兄必死無疑,因爲匕首已經垂下,刀刃上還在滴着血。
“砰”大個子捕快手上的酒罈子狠狠地摔在了地上,酒水肆意散開。一羣蒙面的黑衣人直衝而入,他們的中央還夾着一位女子,女子的脖子上架着一把鋒利的刀。
“快!快放你季爺出去!”季飛雪突然站起來雙手猛烈的搖晃着牢房的門柱。
幾個醉意朦朧的捕快好像剛發現事情的不妙,腰間的刀還沒出鞘,黑衣人的刀已經劃過他們的脖子。
死像慘烈。
“快快,快放老子出去!”季飛雪剛進來才幾天,現在的叫嚷聲好像是已經在牢房呆了快一輩子。
季飛雪終於從大牢裡走了出來,現在他一定覺得神清氣爽。
“天涯神捕?我呸!”季飛雪瞪着一雙惡狠狠的眼睛走到燕無雙的面前,可是他發現,天涯神捕的喉嚨還是完好的,一點血跡也沒有,當他看到對面的大個子捕快時突然一聲慘叫:“啊!”
原來剛纔大個子捕快刺出那一刀,離燕無雙的喉嚨還有不到一寸的時候,燕無雙突然伸出左手一擋,那一刀就鬼魅般的刺在了大個子捕快的喉嚨裡。
現在季飛雪已經被葬月劍的劍柄頂飛在了小酒桌上。
幾乎所有的黑衣人在一瞬間都發生了明顯的顫抖,不,應該是膽怯。
然後燕無雙很自然的看到了一張熟悉的臉,是焉雲,他真的來了,而且真的如鐵無錯所說,她是作爲人質而來。
“還楞着幹什麼!給老子上啊!撲赤!”季飛雪剛罵完那羣黑衣人,就吐出一口鮮血,燕無雙估計剛纔那一頂,頂到了心臟上。
雖然有些膽怯,黑衣人還是鋪天蓋地的殺了過來。
刀光劍影。
燕無雙藉着酒勁,藉着心中的無名哀愁,居然大開殺戒。
手起刀落,從始至終,燕無雙沒有拔出過葬月劍,因爲葬月劍已經被布條纏住。
他覺得這些作惡多端的人,還不配他拔劍。
季飛雪好像看傻了眼,他可能在猜測眼前的‘天涯神捕’到底是不是人,既然是“公門中人”,爲何下手比江湖上的職業殺手還狠?
也許他永遠也沒有機會知道。因爲他不知道自己究竟能否活過今晚。
燕無雙好像着魔了一樣,黑衣人在他的左右不斷倒下,牢房內儼然一片血海。
“別!別過來!”居然還剩下一個黑衣人:“放我們走,不然,不然我就殺了她”
她當然指的是焉雲,焉雲的脖子上隱約有一條血跡,黑衣人顯然已經有些緊張了,手中的刀開始發抖。
“你們走不了!誰都走不了!”燕無雙故意把聲音放得很高。
“啊!”最後的黑衣人也扛不住了:“我殺了你!”
黑衣人突然猛烈的推了焉雲一把,焉雲踉蹌着也趴到了小酒桌上。
‘當’刀砍斷刀的聲音,燕無雙手中的斷刀劃破了最後一個黑衣人的喉嚨。
燕無雙轉身。
他聽見兩中聲音。
一種是匕首的聲音,匕首已經從一個絕好的位置刺出,十成九的把握。武林高手也不見得能完全避開。匕首在焉雲的手上,鋒利的匕首,上面沾着鮮血,季飛雪的鮮血。
另一種是銀針破空的聲音,非常熟悉的銀針,燕無雙看的很清楚‘鬼門十三針’,銀針已經從錢不達的手中飛出。
彈指一揮間。
匕首刺空,銀針入胸。
焉雲倒在了地上。
錢不達從容地轉身。
燕無雙抱起焉雲,好像是意料中的結局,不過卻有些很難接受,他實在想不到,焉云爲什麼已經刺死季飛雪還要把匕首刺向自己,這一切無法不讓人懷疑,難道她早就知道自己是誰?
爲什麼?現在好像沒人能回答,除了傷感,還能有什麼?
燕無雙快要淚眼欲滴了,其實他知道焉雲是一個很好的女孩子,也許,也許她受了誰的要挾,否則她絕對不會是這樣。
不,不,燕無雙終於失聲痛哭起來。
門外已經有衙役列隊,高連升一臉驚嚇地衝進來。
“怎麼回事?總捕頭,有人截獄?”他好像是揣着明白裝糊塗,牢房裡滿地的屍體,居然視而不見。
燕無雙抱着焉雲,依舊沒有任何話語,高連升無奈只好劈頭蓋臉地臭罵那些捕快衙役:“一幫飯桶,連個牢房都看不好!幹什麼吃的?這幫蟊賊膽也忒大了點,敢在知府衙門截獄,傳令下去嚴加看管各牢房犯人,如有下次,小心你們的腦袋!快傳仵怍來見!”
牢房裡又是一番折騰。
已經有犯人在叫罵捕快草菅人命,不把犯人的生命當命看。
連個牢房都守不住,還不如把犯人全殺了。
犯人們在熱血沸騰的爲自己生命安全做鬥爭。
獄卒們在累死累活地清洗鮮紅的牢房地面。
只有一個人,在默默地流着眼淚,眼淚全都吞進肚子裡,錢掌櫃竟然流淚了,一個武林高手竟然在一個最不應該的地方流眼淚,不過,永遠不會有人看見,如果有,只能是他自己。
還有一個人,也在流着眼淚,眼淚全都撒落在黃土上。
墓碑,焉雲的墓碑。
燕無雙在焉雲的墓碑旁。他好像已經流乾了所有的眼淚,在此之前,在某個溫馨的黃昏,他好像動了真情,他好像就要付出自己幾乎快要脆弱到極點的感情。
可是現在,再多的感情再多的甜言蜜語,再濃的離愁別恨,已經和他沒有任何關聯。
他已經是個孤家寡人。
老天爺,燕某難道註定孤獨一生?哈哈哈哈
爲什麼?爲什麼?爲什麼所有的痛苦要我承擔?我燕某到底做錯了什麼?
老天爺!你不公啊!爲什麼?爲什麼會是這樣?
燕無雙靠在焉雲的墓碑上,眼睛裡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憂傷,他竭力使自己平靜下來,他重重的喘了一口氣。
酒,對,現在只有酒能讓他鎮定,讓他從新變的清醒。
他拿起酒罈,一陣狂飲。
他取下纏繞在葬月劍上的布條,揮劍寫下‘焉雲之墓’四個字。
然後他看見了鐵無錯。
“你回來了!”燕無雙神情渙散。
“都是我不好!不該讓你去牢裡!否則你不會這樣!”鐵無錯一副很自責的樣子。
“誰去都一樣,遲早是要知道的!長痛不如短痛!”燕無雙冷笑着又舉起酒罈。
“你沒受傷吧?”鐵無錯很關切。
“沒有!不過,只差一點兒!”燕無雙依舊沒有什麼表情。
“爲什麼?誰差點傷着你?”鐵無錯的表情相當驚訝,並且驚訝的彷彿早就知道。
“是焉雲,她刺死了季飛雪,又突然轉向我,有人救了我!”
“誰?”
“錢不達!錢掌櫃!”
“他怎麼能救你?”鐵無錯更加驚訝,驚訝中居然隱藏了一絲笑意。
“因爲他發射了‘鬼門十三針’”燕無雙十分肯定。
“哦?‘鬼門十三針’?難道他是?”鐵無錯故意停滯。
“對!他就是真正的‘江南春’”燕無雙神情默然。
“難怪?”
“難怪什麼?”
“哦!也沒什麼!我少年時跟隨恩師葉千秋習武,和那江南春有過一面之緣,現在雖然過去了二十幾年,仍舊留有些須印象,在輪迴客棧我就覺得他眼熟,後來在小樹林一戰,你也提出質疑,現在總算是驗明正身了!照你說的,他既然救了你一命,看樣子也許真的是受惡人控制,不得已才私運官銀,乾脆找個機會把他放了,好歹也是一代名流!”
鐵無錯突如其來的感慨和憐憫讓燕無雙覺得一陣噁心。
“我沒意見,你看着辦吧!”
“好!”